艾尔莉雅一怔,跑到他跟前去,心焦如焚,忙道:“不许你胡说!”刻利乌斯一拍大腿,低声道:“我若是还有别的法子,怎么会自废武功!可我,我,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了。”艾尔莉雅道:“那也不能自废武功!上师曾经说过,尤其内功高深之人,若是武功废了,那是非死即残,将来半辈子都过不好的,你可不要想左了!”
忽然,后院院墙上落下一个影子,来人疾步走向二人身畔,待他立定不动才看出这人原是纳克索。公主不在近前,他似乎又恢复了从前那略嫌过于阴柔的样貌,头发丝儿也软了许多似的。他柔声道:“兄弟你呀,你这是何苦?”
刻利乌斯一见是他,倒也不含糊,兀自坐在地上不起来,言道:“你走罢!咱们从前有过商量,你不要再来打搅我。你来便来了,将加西亚公主也带来了,又算是什么说法?”纳克索叹道:“可悲可叹!那年我还尊你一声爷台,瞧你策马扬鞭,弹剑作歌,将我这条手臂斩了下来也不眨眼,却如今在这兔子不做窝的地方卖起酒来,比起我言而无信,倒是兄弟你这般颓废落寞更教人心酸。”
不时,公主也从墙头落下,纳克索便退去一旁。任凭外面酒客食客高声叫喊要吃酒用饭,艾尔莉雅这次也不肯离开刻利乌斯身边了。公主先道:“咱家不是来强迫你的,只是你宁肯自废武功,也不肯相助于我,实在教人难以置信!你还是那个你么?”刻利乌斯冷冷道:“哪个我?我就是现下这个我,我们活的逍遥自在。帝国不近人情,难道那该隐朝就对我做了什么好事情么?”加西亚微微一怒,上前就是一巴掌,谁知她这点力道在刻利乌斯深不可测的内力面前不过沧海一粟,刻利乌斯脸颊都没有红,不必发力就将公主的掌力吸了进去。
眼看他这样深的内功,加西亚手悬在半空中,咬牙切齿,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却更是为他这一身无处可用的武功感到可惜。她心道,他若不知自己功夫了得,那还罢了。他明知自己的本领万夫莫当,却甘心看着自己的家园陨落,蛮夷当权,还在此卖酒度日,真是岂有此理!她怒道:“你站起来!”刻利乌斯瞥她一眼道:“你教我站我就站?我也忒下贱了。”加西亚翻个白眼,对纳克索示意一下,纳克索心领神会,腾空跃起抓向艾尔莉雅。刻利乌斯是安能让他?只见纳克索人还未落下,刻利乌斯已然两掌虚空拍出,掌力非凡,不过使了两三成力道,却已然将纳克索这样高手震落下来,他不得不用手护在前胸抵挡几成,不然挨了刻利乌斯的掌,非得一命呜呼不可。
刻利乌斯骂道:“你们谁敢动我夫人半分毫,我要你们脑袋搬家,死无全尸,这话我说到做到,休怪我下手不留情面!”艾尔莉雅躲在他身后,虽是有些惧怕,仍是跟道:“公主还是请回罢!我们小户人家,做不得大事情,公主何不另请高明?”纳克索却道:“艾儿姐姐,旁人不知,你还能不知你这位夫君有多厉害么?只要他出手,不要说万军之中取人首级犹如探囊取物,就是那磅礴深海,他行走在上当也是如履平地......”加西亚也道:“他说的不错,这位姐姐也是亚兰人,我们都是亚兰人。圣灵有云,凡是信祂的,都是祂的子民。我们都是兄弟姊妹,家人有难,你却只是看着么?你夫既然有这等本是,就该替他的同袍出一份力。”刻利乌斯朝地上啐了一口,剑指她冷言道:“你少说这道貌岸然的话来!我与该隐朝早就恩断义绝,国王老儿昏庸无能,轻信谗言,欺辱忠良,将这江山社稷拱手让人,你要夺,你自己去夺!”
加西亚与纳克索面面相觑,都是满脸的不快和愤怒,但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只因复国大业只成了不到两三成,如今怎么能死在自己人的手下?更何况,加西亚志在必得,她相信刻利乌斯终究还是会替她和该隐朝卖力,只不过眼下他被这样市井小民的生活蒙住了眼睛。他是一只猛兽,与猫狗在一起待得久了,给人奴化了。
她怒极反笑,尖声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你有这样一位娇妻,自然是不愿离去的了。可若是我那妹妹在此,她见你这幅模样,只怕也是要断了肠!”这一句话挑战了刻利乌斯的极限,也是戳中了艾尔莉雅的痛处。刻利乌斯冲将上前,纳克索拦在其中,刻利乌斯也不顾他断了一只手臂,兀自朝着他没有手臂的那一边闪身过去,速度奇快,纳克索还不及反应,已然给他绕到了背后。刻利乌斯勾住他小腿,纳克索少了手臂本就上身不稳,给他这样一勾顺势向后倒去。刻利乌斯按着他头颅,将他按倒在地,顺势发力,冲过去扼住了加西亚的咽喉。任凭加西亚双手如何抵挡,刻利乌斯抓的只更用力。
刻利乌斯推着她将她推进了墙中,艾尔莉雅在后哀求道:“夫君下手太重了!公主她,她......”刻利乌斯全听不见,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言道:“人说无度不丈夫,可你拿艾儿说事,我是万万不许的,我劝你把那句话收回去,你我日后还好相见。”加西亚惨笑道:“我说的可有什么错么?我那......妹妹,她若在,在......”刻利乌斯又是一用力,加西亚险些闭气身亡,但她强行用力抵挡,说什么也要把这句话讲完:“她岂能眼看着你堕落至此?她至死都是我加西亚的妹妹,她不像你一样软骨头,她要死也定然是为了大义而死!”
她将口中的血水吐在刻利乌斯手腕上,刻利乌斯眼前突然浮现出艾儿的面孔来。艾儿仍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她古灵精怪的哂笑着道:“呀呀呸!臭卖酒的,你可还有点志气没有?你那些酒饭都吃进狗肚子里啦!你要这样窝囊,我可不欢喜你了!”他一走神,加西亚已然逃脱出去,双手左右格开刻利乌斯的腕子,两拳一齐挥出,正是艾儿的绝学“开山功”中的一手“投石问路”!刻利乌斯胸口连中两拳,精神一时恍惚一时清醒,仿佛这两拳是艾儿在索萨尼亚领主城的校场中打的。
刻利乌斯连连后退几步,艾尔莉雅上前关切道:“你还好么?”她又对加西亚道:“夫君他早已不是你的家臣了。”加西亚道:“你要他自己说,当年我是怎样将他册封为勋爵,又是要他立下了怎样的誓言?我不管你是刻利乌斯还是阿尔忒乌斯,以圣灵之名立下的誓言,你肯轻易反悔么?就算不说这个,你觉得我那妹妹她在天之灵,会应允么!”
这样的话又说了一遍,艾尔莉雅心底有些难过,想道,是我耽误了我夫君的前程么?是为了我,他才心甘情愿的在这样的小镇子上做酒老倌儿?倘若是艾儿妹子,是她那样机灵爽快的人,她难道不会催促着刻利乌斯去奔个好前程么?不要说等到加西亚公主周游列国归来,就说夫君他自己,艾儿妹子也一定赶着他和江湖上的英雄豪杰一起陷阵杀敌,扬名立万。我好软弱,好无能,我只想与他两个人在小小天地里相互厮守,看那花开花落,月圆月缺。如此说来,是我做错了么?
她一面顺着刻利乌斯的脊背,一面心里开始动摇,她道:“到底也是艾儿妹子的长姐,夫君你不要再打了......”刻利乌斯摇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容不得她说些这种话,她......”
这时,加西亚取下她腰间那把属于艾儿的短剑,丢到了刻利乌斯跟前,她居高临下,昂着头道:“你见不得我,我也不怨你,只是既然做了该隐的勋爵,更是做了该隐的驸马,如今家国不再,你自己取舍,到底该如何去做。唉,说到底,这王座是谁来坐都好,你坐得,我坐得,谁都坐得,你若想,我把那王位让给你都不在话下。”纳克索也道:“好兄弟,你恨我不要紧,可咱们兄弟二人都是忠臣之后,如今有机会为你我的家族正名,就算不为了公主殿下,不为了咱们大该隐朝,也该为了你父阿列西奥的名誉而战......我一介草莽布衣出身,尚且懂得这样道理。兄弟你是我父母亲养育长大,难道我父他不曾教过你这样的道理么?”
刻利乌斯苦笑道:“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如此大费周章?”加西亚道:“你难道不知么?”刻利乌斯道:“我自然不知。”加西亚笑了笑:“我不过和你从前时一样,血热,莽撞,眼里揉不得沙子,见不得家国故土给帝国践踏,见不得波克拉底这帝国走狗为虎作伥,鱼肉百姓......只这些就足够让我死而复生。”
临走时,加西亚背着身对他道:“你若改变了心意,就去新月城找鬼头刀的门人罢。”
他二人一前一后离去,刻利乌斯将地上那把短剑捧在怀中,久久不做言语。艾尔莉雅不想打扰他,先去前堂伺候客人了。待得他们走后,前堂也安静了许多,时不时传来什么人的笑声和餐具的叮咚声。刻利乌斯坐在后院冰冷的地上,听着这些声音,竟觉得是那样遥远,一呼一吸之间恍若隔世。他喃喃道:“好妹子,我该怎么做才是?”他这话本是说给艾儿听的,艾儿却并不回应他。他又道:“连你也不爱搭理我,果真是我做错了?我答应你照顾好姐姐,我答应了我父我母要好好活着。现下你那长姐咱们公主却来了,她还活着,我竟然一些儿也不开心,唉,你见了我这样,你一定讨厌我,要把我脑袋拧下来当那什么使才是......”
这天夜里,两人各自怀着心事,刻利乌斯一人在空荡荡的前堂吃闷酒,艾尔莉雅便在不远处点着蜡烛给他缝过冬的袄子。这二人的表情不同,想的心事却都是一样的。刻利乌斯与艾尔莉雅均是在想,若艾儿在这儿,她会怎样说,怎样做?艾尔莉雅是怕刻利乌斯觉得她不如艾儿那样爽快,刻利乌斯怕的却是艾儿在哪里看着他,觉得他窝囊。话虽如此,这两人谁也舍不得现如今的安逸,舍不得彼此之间的温存。虽不知加西亚有何计谋战略,然若刻利乌斯随着加西亚公主和纳克索二人东征去者,一路群雄响应,这将不仅是两国武林人士的较量,更是两国的较量,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到那时生灵涂炭不说,刻利乌斯就算如此身手,在乱军之中,也难自保。
这时,他二人像是说好了似的齐声问道:“夫君怎么想?”“姐姐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