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利乌斯回了卧房,见艾尔莉雅仍还未睡,和衣坐在一盏小暖灯前忙活着什么。她瞧见是刻利乌斯回来了,便放下手里的活计,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们谈了好久......”刻利乌斯笑了笑道:“公主那老婆子,絮絮叨叨的讲不明白话,哪里比得上姐姐耳聪目明的有见地呢?”艾尔莉雅却道:“你不必搪塞我,公主可是来游说你随她一起去么?”刻利乌斯颔首,坐在她身边,轻轻靠着她,这才发现她是在缝什么东西,他道:“这样暗,姐姐缝衣服可要熬坏了眼睛。”艾尔莉雅道:“不妨事!你不陪着我,我总是睡不踏实,索性等等你好了。”她拿起那件缝了一半的兽皮短袄,对着刻利乌斯的身子比划了比划,道:“天气凉,前些日子在市上寻了这块好皮子来。你总在外面忙,给你缝一件袄子穿着也是好的。”刻利乌斯哈哈大笑道:“人家都说我这只活兽把姐姐这么好的姑娘骗来了,我要穿上这个,还不当真成了活兽么!”艾尔莉雅脸上飘红,娇嗔道:“你真烦极了,惯会取笑。”
二人说了会子话儿,将灯火熄了,却是谁都不得安睡。刻利乌斯望着乌突突的屋顶,心里不住的回想起王都那一夜的事情,想起广场上横尸遍野,艾尔莉雅一脸的绝望,还有远处突然传来的爆炸声。火光,浓烟,血的味道,焦土的气息,这些景象历历在目。虽说是将近十年的光景,可他一日也不曾忘怀。若是公主不来,他也时不常会在看到火的时候想起这些事情。今日公主一来,说起那夜的事情,更觉得仿佛就是前一夜才发生的事情。
他叹了声气,艾尔莉雅便从后面将他环抱住,轻声道:“你还不睡么?”刻利乌斯答道:“总也睡不好,唉,好端端的,她来作甚么?”艾尔莉雅道:“见到公主还活着,你一些儿也不欢喜?”刻利乌斯不知该如何回答,艾尔莉雅又道:“你,你是想着艾儿妹子罢!”刻利乌斯叹道:“我若说不想,那是在骗姐姐。可话虽如此,我现下想的不过是公主这一来,姐姐与我的平静日子要没了。是了,姐姐可还记得前些日子人们说的那女夜魔的事情?”艾尔莉雅略一沉吟,道:“可是那个到处招引江湖客的异国人士么?”刻利乌斯道:“那人就是加西亚公主。”
他将公主来此之前发生的事大略的说了,艾尔莉雅才想明白原来公主不仅仅是要刻利乌斯跟着她走,更是要他去替该隐朝卖命,去杀人,光复一个害了他们两个人的国家。刻利乌斯无奈道:“什么江湖大义,国家存亡,我哪里还在乎这些事情。我只想与姐姐两个人在这儿过些小日子。怕只怕,公主她嘴上虽然说要与我再不相见,但她手下那些个江湖客多半是不会与你我罢休,要来找咱们的晦气。若是旁人,也还罢了。万一是东海三剑,西南八杰这些人呢?”
刻利乌斯换了个姿势,将艾尔莉雅拥进怀里,他眼睛却瞧着窗户旁溜进来的月色微光,他又道:“公主还说有个同行人,明后日会到,又是我的故人,我虽不知是谁,倘若与那人撕破脸皮,往后的日子才是麻烦。”艾尔莉雅吃吃的笑了笑,道:“你怎的像个小大人一样,这样思前想后的做什么?”刻利乌斯道:“姐姐真是有趣,我已然是大人了,怎能不想呢?就算不想这些事,也还是要想姐姐的呀!”
翌日,刻利乌斯早早起来准备开门,下得楼去,眼看昨日那些被他和公主打坏了的桌椅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桌椅板凳,且看得出木料极好,做工考究,是该隐朝时期的风格,想来价格不菲。加西亚在正中央的桌子坐定,一人吃着酒菜,笑道:“你看这些个桌椅可好?我瞧着你那些脏桌子,矮板凳的,真是不成样子,堂堂勋爵公,就算开店,也得讲究些才是。这便早起着人给你换了一套。”刻利乌斯一改颜色,板着脸道:“什么勋爵公,我现在是阿尔忒乌斯,是米特拉雅哈开酒肆的小人物。”加西亚道:“大人物还是小人物,与你做什么又有何干系?”
这时,从门外走进一穿着该隐贵族常服的年轻男子,男子相貌十分之英俊,那身衣服虽与时局有些格格不入,却与他相得益彰。来人举手投足间都是上流人士的风范,再细看来,这人不是别人,原来是阔别多年的术士协会尊主纳克索,真正的刻利乌斯。刻利乌斯心下一惊,想道,原来他是公主的同行人,多年不见,他来这里做什么?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难道他也跟公主一路了么?
纳克索对着公主弯腰一礼,朗声道:“臣索萨尼亚的刻利乌斯,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他又对刻利乌斯略一点头:“好兄弟,你别来无恙!”
纳克索曾有的那种阴郁柔美之气一丝也寻不见了,他仿佛焕然新生,皮囊,魂灵,整个儿的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仅如此,他也越来越像欧克托,甚至是俄琉斯。红褐色头发和那双碧绿的瞳仁,无不昭示着他的身份。这让刻利乌斯很是不快。他也简单的回了礼,故作微笑道:“原来是刻利乌斯公子来了,倒教兄弟我好生记挂。”纳克索道:“这么多年我不曾来见兄弟,实在是因为我没有脸面,八九年的岁月过去了,我仍是寻不着小妹......”刻利乌斯道:“那也没什么,她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要她过得好就是。”纳克索道:“小妹想来定然聪敏,一定无妨!”
他这话说的,好似他才是那个与拉米亚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刻利乌斯怒火中烧,但也不好发作,当年是他亲自把身份还给了纳克索,如今还有后悔药吃么?刻利乌斯只得道:“公子说的是。”那边加西亚招呼着两人入了座,言道:“我早知道你们两个人之间有些不对付,看来是我多虑,不过也多亏......刻利乌斯公子,不然我怎么也找不到你的。”纳克索道:“兄弟莫怪我多嘴,殿下与兄弟是有亲缘的,我想着公主安然无恙的回了咱们该隐朝,实在是天下万民之幸,更是你我兄弟之幸,怕兄弟你怪罪于我,我那日面见殿下以后,立刻将兄弟你的住所讲与殿下知道了。”
纳克索面对加西亚时唯唯诺诺毕恭毕敬,就像面对着真正的公主一样,这让刻利乌斯多少有些不适应,觉得面前这一景甚是惊悚可怖,简直如同一个不太有趣的梦境那样,甚是不真实,就连这桌椅板凳散发着的古旧气息,也是问题颇多。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从桌上起了身,道:“二位少坐片刻,我去准备准备,今日也差不多要开张了。我这铺子,来吃酒的人可不少。”
他取来一壶好酒,两只玉酒盏,上了些干果熏肉,一眼都不愿多看,快步走进后厨,好巧不巧,艾尔莉雅正在煮汤。他讪笑一声,道:“姐姐既然醒了,怎么不去前面搭救我一二。”艾尔莉雅道:“我看着他们,也是好不自在!倒是委屈夫君你了!”刻利乌斯道:“今儿个还要开张么?”艾尔莉雅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问他:“夫君以为如何?”刻利乌斯想了一想,道:“开!自然要开。我这样说实在是不太好,可那个什么纳克索,瘟神一尊,我哪里想见他?我看他二人趁着咱们店中安静,叽里咕噜的不知说些什么要紧的事。既然如此,咱们不如热闹一些,使她二人说不了要紧的话,到时要看他二人走还是不走。”艾尔莉雅笑道:“你总有些这样的主意。”刻利乌斯道:“如此,相烦姐姐去市集上说上一说,就说咱们今儿个好酒贱卖,多招些人来吃酒用饭也就是了。尤其是裁缝铺那克里昂掌柜,他最馋酒,肯定带着手下小学徒来。”艾尔莉雅嘻嘻一笑:“那可好极啦!”
过了不久,艾尔莉雅轻手轻脚的从后门进得厨房,两人一打照面,立时都笑了出来。艾尔莉雅故作娇嗔,抿着朱唇,解开她雪白斗篷上的衣扣,原来内里已然换了一身粉色的新裙装。刻利乌斯拍手道:“好极,妙极!若不说,还以为是咱家门口那桃花树成了仙女呢!”却原来,这衣裳是刻利乌斯早教裁缝给艾尔莉雅做好的,今儿个正好有这机会,给了她一个惊喜。艾尔莉雅满面羞红,轻轻提着裙摆,左右看着,好不欢喜!她道:“好看是好看,可这样好的料子,这么好的款样,可要多少钱呐!”刻利乌斯道:“千金难买姐姐欢喜,今儿个买到了,银钱什么的不算事。”艾尔莉雅自然欢喜这身新衣裳,自她与刻利乌斯成亲以来,刻利乌斯时不常的便会有些这样的花样。艾尔莉雅又道:“粉色娇嫩,我如今都多大啦?”刻利乌斯笑道:“着哇,姐姐比这颜色还要娇嫩,这颜色给姐姐穿,它才要欢喜。”
少时,店内果然人多了起来。这镇上倒是有不少酒肆,不过刻利乌斯家的酒最香,刻利乌斯又健谈,一听说他这里有美酒便宜卖,但凡好这口的,没有一个不赶着前来。不出一顿饭的功夫,这店内坐满了人。再看正中央的桌子,纳克索与加西亚都不见了去向。坐在那里的,不过是两个本地的居民。
两人站在柜台后面,一面切着奶酪果子,一面相视都忍不住发笑,不用撕破脸皮,就将她二人请了出去,都是放心了些。然而两人都知道事情绝不可能这样就解决,不过是多清净一日罢了。艾尔莉雅问道:“公主他们定然还要回来,咱们送了一次客,还能有第二次么?”
刻利乌斯久久不语,望着一屋子的酒客出神,心想道,我走了那许多的路,经历了那许多的事情,可谓是家破人亡,终于不必再奔波,不必提心吊胆,只需在意自己和所爱的人,在意明日的天气,今日的晚餐。可他二人却要将这些都夺走,只因为我这身已然用不到的武功。
他与艾尔莉雅两人走去后院,他在地上盘膝而坐,思忖良久,对艾尔莉雅在耳边道:“我的内功太深,已然没有罩门了,不过我说几个穴位,姐姐若用平日里那根银针用力来刺,也可废了我的武功。我没了武功,他们自然不会来惦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