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再度回到圜丘台上。
在我变得透明消失的一刻,唐娅眼眶中的眼泪还未掉落,若汐和老程都神色哀戚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大伯扭过头去,习惯性地去摸身上的烟……
我在这里,又不在这里。
过去数千年的漫长时间,只不过是此刻一瞬。
天心石泛出淡青色的微光,光线切割出了一个光域。乍看起来,在那光域里并无任何异状,如同空无一物,光线既未发生反射或者折射,也未出现弯曲或者衍射。不久之后,微光便消失无踪。但在那光域之中,却出现了一个隔空漂浮着发出淡淡微光的立方体。
那便是时间晶体在这个时空可以被看见的形态。
下一秒,事态的发展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时间晶体的出现打破了三方之间的脆弱平衡,内讧迅速展开。
布莱克手中的枪打中了没来得及开口的毛幂,飞溅而出的鲜血落到了一旁惊骇不已的若汐身上。在与布莱克对视了一眼之后,燕昆仑的木剑也架到了大伯的脖子上。
“燕昆仑,你这是怎么回事?”大伯厉声质问。
燕昆仑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但转瞬即逝,化成了一种绝望的灰色。
“没什么,一切都该在这里结束了……”
另一边,伊利斯和弗兰索瓦反应极快,杀向404仅剩的有生力量,花满庭和丹增。
伊利斯扬手射出的毒箭迅速就干掉了丹增,而弗兰索瓦虽然手上有伤,但和伊利斯加起来两个人打花满庭一个,还是占了上风。
剩下那两个本就已经绷得很紧的先遣队成员,此时已经完全乱了方寸,下意识地举枪就射。
情急之下,向蛮子和老程只好同时扑了过去,向蛮子一个泰山压顶把其中一名队员撂倒,老程也飞起一脚踹向了另一名队员,将他手中的枪踢掉。
但出乎意料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蛮爷……”老程讶异地看着向蛮子的腹部开始渗出血迹。这个卷曲封闭的空间里,所有射出去的子弹都会穿透回来。电光火石之间,向蛮子躲开了迎面而来的子弹,没想到绕到身后的流弹却从另一侧穿透出来,击中了腹部……
“把河图交出来,还是说要先杀了你们再仔细搜?”布莱克对花满庭说。显然,他已经料准了此前下落不明的河图被404研究所掌控,而且此时花满庭必定将之带在身上。
“试试看。”花满庭咬牙道:“我身上有炸药,足够炸死在这里的所有人。”
“那我只能选择和死人合作了。”布莱克咄咄逼人。
花满庭虽然武艺高强,但此时双拳难敌四手。伊利斯和弗兰索瓦两人合力,很快就制服了花满庭。为了防止花满庭耍阴招,伊利斯还不客气地卸掉了花满庭的武器,将他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用束缚带绑住,然后从他随身的背囊中搜出了一个投影仪般大小有如古董的圆形金属装置,传说之中的上古神器河图。
“陈连长,我们还是合作关系,接下来再一起找路出去。”布莱克说。
“希望你这次说话算话。”大伯此时权衡利弊,也只好隐忍不发。
在布莱克示意下,燕昆仑打开了河图,准备将时间晶体收入河图之中。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若汐给了布莱克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论什么时候,学者手中都不应该沾染上鲜血。布莱克,成为你的学生,是我的耻辱……”
老程这时也急了,生怕若汐惹怒了布莱克之后会被他杀掉。
布莱克眉头一皱,没有说什么,抬手一挥。
我迫切想要回到这个世界之中,决不能让布莱克再得到时间晶体,而且我也很担心若汐的安危,我得救她……
天心石再度散发出了淡青色幽光。
在我回到寰丘台,再次站到天心石上的同一时刻,那一条两棵神树之间的通道被打开了。
这一条上古时代构筑的通道此时连通了太平洋海底和大雪山深处,巨大的水压下,这条通道如同一个抽水泵,将太平洋海底的水瞬间灌注进这个卷曲的微小宇宙之中。
我只来得及喊出一声:“跟着潮水……”
从通道涌入的海水就将所有人冲得七零八落。很快,这个微小空间就被海水填满。
通道的另一侧,若木神树的通道此时也被打开,巨大的浪潮裹挟着寰丘台上的一切,经过暗道冲入石室,又通过青铜大门涌出到冰川大瀑布上……
我被强大的水压冲得晕头转向,几乎窒息,好在此前在太平洋底泡了大半个月,此时倒也没觉得有多恐惧。我竭力避免着碰撞受伤,听天由命顺着水流往外走。通道维持的时间很短,墨阵不久之后就完全关闭了。
否则的话,若是把太平洋的水持续抽到雪山顶上,估计可以在这里造出一个内海来。
水势减弱之后,我在冰水中和大伯、老程、若汐和唐娅终于汇合,而后全身湿透哆哆嗦嗦地出到了冰川大瀑布外。这时我才发现,先前毛幂发出的警报起了作用,404研究所调遣的人马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把我们围得水泄不通。
我们被带到海螺沟口附近一处基地之中,关了大半个月之后才获释放。因为之前选择了和404研究所合作,并且找回了时间晶体,我们几个人才得以全身而退,幸免于难。
从此后的情形判断,404研究所应该是已经回收了河图,并取得了其中的时间晶体。我知道时间晶体有休眠间隔的设定,短时间内他们应该无法重新启动时间晶体,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海潮涌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到布莱克,也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不知道他是没来得及在通道关闭前逃出来,被封锁在了墨阵中,还是葬身在了大雪山中。同样下落不明的还有伊利斯和弗兰索瓦,还有燕昆仑。
我依然介怀,他为何会甘心受制于布莱克。后来大伯告诉我,1999年失踪以前,燕昆仑在印尼的一个海岛上收留了许多幸免于难的华裔孤儿。这些年来,大量的资助资金都是从共济会的影子银行账号拨出的。或许,这些孤儿便是布莱克牵制他的软肋。我终于知道先前他消失的时候去做什么,还有先前他在海底时所说的“孩子”是什么意思。
也许,他大概也是想学徐福,建一个海外的理想乐土罢。
在我认识的人之中,燕昆仑是最符合我对于墨者想象的一个人。但正是他说过,墨门已经不复存在了。没有了墨门的墨者,也不知还算不算得上是墨者。
至于404研究所的人,被隔离关押期间,我只见过花满庭一次,看起来并无大碍。其他人的情况就不清楚了。
这一场事故唯一的积极后果,是这个横跨太平洋和大雪山的超级虹吸现象震慑住了太平洋上摩拳擦掌的各国舰队,甚至世界各国。不久之后,紧张的局势终于再度缓解。世界暂时又迎来了一个风平浪静的局面。花满庭所谓的威慑战略凑效了。
离开海螺沟的时候,只剩下我、老程、唐娅、若汐和大伯几个。
老程继续回到故乡那个小镇,打理“藏锋宝刀”的生意。只是经历过这些出生入死的日子后,他对待在小镇的日子已经兴味索然。不久后的一天,他在电话里神神秘秘告诉我打算出一趟远门,但却不肯透露要干嘛去。
唐娅倒是和我保持着联系,燕昆仑失踪后,她也难过了好些天。回到了成都家里后,据唐娅说她倒是发现了不少唐老太太和家族里的秘密。我不知道那天她对我说的话是不是某种形式的表白,只是这段时间,我的情绪甚为低落,所以我们也只是维持着一种不温不火的暧昧关系。
若汐既没有回去加拿大和美国,也没有继续在国内的旅行,也许,她和我一样都感到累了。她留下了一个联系方式,就跑到了一个估计是人烟荒芜完全没有通讯信号的地方。在那之后,我也没有再主动联络过她。
大伯回来之后,启程去了一趟长沙,我也跟着一起去了。
我完全无法想象,向蛮子这个整天乐呵呵的胖大叔,其实过得并不快乐。也许,对他而言,他的一切早已在当年战死沙场,如今也只不过是求仁得仁而已。想到这一点,却并未让我得到多少安慰。
还有顾医生和陆离,两人之后一直杳无音讯,或许已经被埋在了大雪山底下,从此长眠。每念及此,我就后悔不已。这些人命的债,其实都应该由我来背负才是。
我依然有许多疑问始终萦绕心头,那个神秘的上古文明曾经在遥远的过去取得过那么多辉煌的成就,为何却还是走到了灭亡的境地,但我却再没有继续探求下去的心思了。
也许,所谓的幼稚和成熟之间的分野只是一念之间。一年以前,当有一扇开启真相的大门出现在我面前时,你会不由分说地推开它。但一年之后的现在,我却终于学会了犹豫一下,甚至试着转身离开。也许人生很多时候,懂得转身后退的人会比较幸福。
那一天我透过时间晶体看到的历史真相,我只对老程他们说了战国时期的那一段,而关于我自己的人生记忆,我却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包括大伯在内。我的过去,在那一天结束了。剩下的人生里,我应该放下过去的一切,开始属于我自己的人生。
真相此刻只埋在了我的内心里,也许早晚有一天,会腐烂在我的内心里,而后被彻底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