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副以白灰面为底,以铁红、铁黄、炭黑以及绿土四种颜色绘出图案的壁画,从颜料层遗留的痕迹来看,当时创作绘制这些图案的工具可能也是毛笔一类的软刷。 虽然隔了漫长的时光,颜色变得暗淡了不少,但依旧保持完整,保存着绘制时的样貌。
若汐怔怔地站在壁画前,被这恢弘的历史遗物彻底震撼到了。她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随身携带的毛刷刷掉些许粘在壁画底部的粉末,眼眸中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崇敬神情。
“中国迄今为止所发现的最古老建筑壁画,是秦都三号宫殿遗址壁画,这批壁画无论在制作工艺还是绘制技法上与秦宫遗址壁画都很像,但无论是年代还是保存程度,秦宫遗址壁画都无法与这里的壁画相媲美……”
虽然没有工具可以精确测量出这些壁画的年代,但其中渗透的厚重历史感不言而喻。此刻,站在存世两千年依然保存完好的壁画前,在场的人不由都肃然起敬。
在若汐沉迷于壁画的美感和文物价值时,我却被壁画上描绘的内容所深深震撼。
通常意义上,墓室壁画的内容大多都是反映死者生前的活动情况,以及神灵百物、神话传说、历史故事、日月星辰以及图案装饰等,绘画的目的要么是表达一种崇奉的价值观,要么则是表达对亡者的纪念,或是希望亡者的灵魂能早登极乐。但眼前的壁画却并非某个具体人物或事件,五幅壁画从上到下,各表达了一个主题,合起来甚至可以看作是宏大时空中一个民族的历史叙事。
顶部的第一幅画,描述的是一个战争的场面。
战争的一方是汉人打扮,另一方则是头插发笄、发钗,手戴铜镯的邛人。发钗有Y形、长方形、椭圆形、马鞍形等不同样式,将头发挽成椎形的髻,称作椎髻或椎结。画面上描绘的是邛王被杀的一幕,在他的身旁有七个重点描绘的人物,大概便是七支部落的首领,或已就义,或正杀敌,形态不一。
“邛人举族皆兵,一旦外敌入侵,七个部落就是七支部队,这种靠亲情、血缘维系的军队组织在战场上战斗力相当强。从人数推算,七个部落几乎是当时的精锐了,想必那一定是极其惨烈的一战……”老程感叹。
“在那之后,邛人作为一个民族,就突然从历史中消失了……”唐娅看了看站在壁画前若有所思的燕昆仑,缓缓说着。
“是啊,当时邛人所在的凉山地区自然条件非常适宜人类居住,安宁河谷以北有古蜀,南有滇国,照理说应该已经达到相当高的文化水平才对。然而此后关于邛人的记载却寥寥可数……”若汐也赞同说。
公元24年,邛人长贵曾率部落族人反抗王莽的统治,杀越嶲太守枚根,自立为“邛毂王”,领太守事,公元39年长贵获朝廷授予越嶲太守印缓。公元43年,即东汉光武帝建武十九年,武威将军刘尚率兵攻打益州。长贵深怕刘尚打下南方后威胁到自己的统治,于是便备下毒酒劳军,企图趁机除掉刘尚。但刘尚早已经做了两手准备,派出一支奇兵绕道袭击邛都,直捣黄龙。长贵措手不及,被刘尚抓住斩首在阵前,长贵的家属被迫迁往成都。
长贵死后,虽然邛人国都被破,邛人势力瓦解,但那时邛人依然没有灭亡。到了三国时期,蜀汉还有一支隶属于孟获的邛人部队,名为“七部营军”,人数多达数万,就驻扎在安宁河谷。但从那以后,关于邛人的记录却突然从史书中消失了。邛人及其后裔也不知下落。
两千年过去后,古邛人最后的结局依然是个谜,数万人之众的邛人部族为何离奇失踪,他们最后去了哪里,如今只剩燕昆仑一人,和这石墓之中的五幅壁画,依稀保存着这近两千年来隐没在历史之后的族群隐秘。
第二幅画描绘的是邛人搬运巨石,建造陵墓的情形。
画面上,石墓的建造者们正在用巨石给石墓盖顶。 墓冢平面呈“蝌蚪”形,前高后低,前宽后窄, 巨大的椭圆形墓丘封土堆后形成了一个陡坡,陡坡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石墓的建造者们正在利用这条“尾巴”将一块巨石搬运上墓顶。
“这种修筑陵墓的方式,与南美洲的印加人很像呢。”若汐突然发现。
古代搬运重物多采用下垫圆木进行滚动减少摩擦,但南美的古印加人在搬运用来修筑城墙的巨石时却采用了另一种方法,他们先修筑一条运输道路,然后在路面上铺满一层圆形的小卵石,卵石尖的一面向着路面,再用绳索捆紧巨石在上面拖行。由于实际上接触巨石的只是若干个点,减少了摩擦力,就能比较省力地搬动巨石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印加人使用的办法,居然也与远在半个地球之外的古邛人所采用的方法如出一辙。
“嗯,是啊,这跟古埃及人修建金字塔也有相似之处。而且和古埃及人一样,他们也把当时建造的情形都画进了壁画里。”唐娅也说道。
在一座金字塔内部的壁画中,就曾发现描绘有修筑金字塔时的情景。为了搬动重达十吨的巨石,古埃及人专门修筑了一条长长的斜坡道路,用降低运输路线坡度的方法来减轻石头的重力,金字塔越往高处修,斜坡道路的长度也越长,始终保持道路的坡度不变。眼前的这幅壁画,的确也让我们对邛人修建石墓时所耗费的人力和时间有了一个更加直观的认识。
“邛人实行的是‘二次葬’,人死之后并不是一次性安葬,而是在死后若干年才收集骸骨,集中安葬。不难推断,当时每个部落都有自己建造的族群陵墓。对于那些上万人的部落,陵墓的规模也相当可观。”若汐分析说。
只是从石墓中也不难看出,石墓与金字塔之类的帝王陵寝还是有本质的不同。邛人的首领并未像蜀、滇的王者甚至古埃及、印加的统治者一般建造自己高级的墓葬,而是选择了与自己的同胞长眠在一地,合葬的族人之间似乎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前两幅画的内容和想表达的意图都不难理解,但从第三幅画开始,我们几个都看不出个所以然,不知道当时作画的人想要表达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在中间位置的第三幅画上,一个看似是首领的人物,站在天空中的星图下,手中拿着一个带有支架的圆形装置。那圆形装置底部发射的一束光穿过一个布满复杂符号的环形图案,投射到描绘着复杂纹路的岩石上。而在画面的中央,看起来像是发着光的柱状体,周围描绘着一圈圈的某种符号纵横交错的复杂纹路。在光柱的中心区域,漂浮着一个发出淡淡微光的立方体。
“这幅画里的符号很奇怪呢……”唐娅喃喃自语。
“看起来,这幅画描绘的似乎是某种祭祀的仪式,但那个圆形光柱和立方体又是什么呢?”若汐此时也不由得眉头紧锁。
“昆仑大哥,你就直接告诉我们吧,别让我们在这瞎猜了。”老程叫唤了一句。
燕昆仑却面带苦涩地摇了摇头,开口说:“我不知道……二十年前出事后,醒过来时,我连自己是谁,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些年来,布莱克找了全世界最好的医生给我治疗,也只是恢复到现在的样子。也许这些壁画中的秘密,当年我的父母和族人都没能来得及告诉我……”燕昆仑继续说。
“但你还记得如今进入石墓,和打开壁画的方法,也就说明,当年有人带您进来过。所以很可能在您小的时候曾经看过这些画,或许还听到过关于这些画的解释。您不如……再想想。”唐娅尝试着看看能否帮燕昆仑再唤起一些过去的记忆。
燕昆仑摇了摇头。“从刚才进来之后到现在,我就一直在试,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站在这幅画前,我的内心里却涌出一股异样的情绪。这画中的内容,一定和我有关,我的潜意识里一定也找到了这幅画和某些我所关切的事物之间隐不可见的联系,只是一时之间,却是急切不得。
我试着闭上眼睛。黑暗中,那副画上所描绘的情景历历在目。我似乎回到了那个古老的时空中,悬崖上,漆黑如墨的夜里,天空有满天繁星。那位邛族人的首领,此时正转动着手中的那个怪异的圆球,那圆球中的光束涌出,在那光束的作用下,那个悬崖上刻画的符号竟然也在发光……那个立方体在光柱中旋转,似乎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所激发。那首领目光如炬,他站在光之立方前,似乎看到了一些什么……
睁开眼,我终于知道了那个神秘的发光立方体是什么。
当时,父亲透过研究笔记留给我的那最后一页密码文字,翻译出来之后的那句话中所描述的事物,那个奇怪的词汇。
时间晶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