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河洛古村遗迹之前，我内心里其实隐隐有一丝期待燕昆仑能告诉我当年川西南考古行动某些不为人知的内情，甚至能发现与父亲的遗言中所提到的“墨阵”有关的线索。然而在挖了一整天的坑之后，我的期望算是彻底落空了。
在那块巨石底下挖出一条隧道之后，燕昆仑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拿着他那把木剑在巨石底下仔细比划丈量了一番，在隧道中定出一个位置，抡起铲子就接着往下挖。
“这底下究竟有什么……”唐娅问。
“墓地。”燕昆仑终于开口告诉我们到底挖的是什么。
“这里埋的是谁？”我随口问了一句。
“先人。”燕昆仑淡淡说道。
虽然没有明说，但显而易见，这里作为墓葬地的话实在太过简陋，说不定就是地震时遇难的村人集体的乱葬岗……
“咱们这……不会是要盗墓吧？”唐娅神色忧虑，吞吞吐吐地说。
燕昆仑抬起头，瞪了一下唐娅，勉强说了一句：“不是盗墓。”
也是，这个乱葬岗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宝物才是。
看来燕昆仑是准备一门心思挖穿地球了。我和老程无奈，也只好接着埋头干活。好在挖开表层，底下并没有多少坚硬的大石块，等到太阳行将落山的时候，我们已经往下挖了约有六七米深。这时，铲子终于碰到了一个青灰色的坚硬石板。刨开石板上的土，可以看到这个石板相当巨大，一时间无计可施。我便沿着挖洞时放下的绳索爬上了地面。
“接下来怎么弄开这个石板，要用炸药吗？”老程问。
“不用。”燕昆仑似乎对这底下的情形了如指掌，想必是有开启墓穴的方法。
“现在打开？”我接着问。
“不行，得等到明天日出后。”燕昆仑把铲子插在一边，便坐到一旁的大石头上闷声喝水。
“许多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还记得，那件东西十分重要，就在这底下……”
燕昆仑缓缓说着。我们便也默然。在水下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想必许多的事燕昆仑的确也是爱莫能助，并非有意隐瞒什么。
既然打算今晚要在这悬崖顶上过夜，随后的时间里，我们便开始搭帐篷。
在寒冷冬夜露宿山顶的古村落废墟，而且还是在一个无名墓地上安营扎寨，实在谈不上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天公作美，没有再把我们几个浇成落汤鸡。
但山上入夜之后格外寒冷，我和老程本来想生火，却被燕昆仑制止了。虽然有些纳闷，但我们还是听从了燕昆仑的建议。想来燕昆仑大概是觉得这毕竟是偷偷摸摸挖坟的事情，又是与自己有莫大关系的村落，因此还是低调点好。
不能生火做饭，我们只好草草吃点携带出来的干粮。好在之前老程竟然买到了部队用的单兵自热食品。加水发热之后就可以吃，不仅方便，而且好歹也算是有点热食下肚，多少抚慰了一天劳作之后在寒风刺骨的山顶过夜的郁闷心情。
山里夜幕降临的时间总是要早些，快到八点的时候已是满天繁星。燕昆仑吃过东西就爬到石头顶上盘腿而坐，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长夜漫漫，我们几个在底下无事可做，又还没有睡意，便望着满天星斗，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
“那里，北边那七颗连成一个勺子形状的星星，那就是北斗七星了，西方叫大熊星座。古人就是通过北斗星的位置来区分一年四季，定位和确定其他星座的位置。”老程四仰八叉地躺着，望着天空说。
“说起来，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在夜里看星星了。”唐娅裹着保暖的毯子，饶有兴致地和老程玩起了童年时的数星星游戏：“那儿，北斗星斗口两颗星星直线延长出去，对着的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北极星，也就是小熊星座的位置……”
仰望苍穹，在这亘古不变的满天繁星下，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尘埃。
自然而然地，我们的话题又回到了“河图洛书”这件事上来。
若汐说，1987年安徽曾经发现一处新石器时代遗址，其中一个玉龟夹着玉板上的图案震惊学界。而该玉板上的图案，就是八卦图的异形。在陕西仰韶文化遗址出土的距今六千年左右的陶器上，已经有用锥刺成五十五个小圆点组成的三角图案，这与后来的河图推演图极为相似。
其后的不同历史时期和地域都曾发现过河图洛书的影迹。安徽阜阳汉墓出土的“太乙九宫占盘”，也有用河图表达的宇宙模型和宇宙秩序，类似的文物在甘肃、山西、朝鲜均有发现。河图上的图案甚至也影响到了四川彝族的服饰造型，他们的民族服饰上经常会出现早期的河图图案。
但无论是出土文献也好，传世典籍也好，甚至神话传说也好，都佐证了一点：所谓“河图洛书”并非圣人所创作，而是有其最初的原始出处。后来的圣人们——伏羲、大禹、周文王姬昌等人所做的，只不过是“则之”而已，也就是说只做了一些编辑规范的工作。
“其实，这几天我特意去翻了《墨子》，里头也有提到河图……”老程想了想说：“那段话的意思是说，周文王受命于天，灭掉了殷商建立的周朝，泰山一带都来归附，河中献出绿图，地上产出乘黄。”
“绿图？难道所谓的河图是绿色的？”我不解。
若汐却噗嗤一笑，被我的问题逗乐了：“所谓‘绿图’才不是绿色的图，‘绿’与‘箓’是通假字。绿图就是箓图的意思。”
“乘黄也不是乘着黄色，而是一种好马，地上产出乘黄那样的马，于是武王创立了盖世奇功。”老程附和道。
“墨子认为周文王、周武王灭殷兴周是天命所归，所以才有河出图、地出乘黄的瑞兆，这和《论语》当中孔夫子所谓‘凤鸟不至，河不出图’的意思是一样的。墨子在世的时间晚于孔子，他一定也是听到了不少关于河图的传说，并且对于孔子的言行有所了解，才会这么讲。”若汐接着话头，继续推测说。
“那时候的人认为，‘河图’是某一种玉石类的宝物，也是上古的智慧书，但却不是我们现在所看到那种图形数字排列。”我也说出自己的想法。
河图在《尚书》、《论语》、《墨子》中都出现过。为什么孔子、墨子都如此关注和重视河图，但关于河图的重要性体现在何处，其中记录的信息是什么，却未有记载和解释。
最初的河图，究竟从何而来？
“那按照传说的说法，该不会是从水里漂过来的吧。”唐娅继续异想天开。
“是从水里，但不是水面。”若汐已经猜到了答案。
我顿时就联想到海底洞穴和邛海古城。
那一个消失的上古文明既然曾经被大洪水所覆盖，当时的遗存应该会有不少保留在水下，因为某些机缘巧合而被重新发现，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所谓的河图，其实也是其中的一种。只是在那之后，发现河图的那段历史被后人加以附会神化，便逐渐演变成了“龙马”和“神龟”献宝这样一个荒诞不经、难以稽考的神话。
“你们说……那个上古文明的人为什么要制造和氏璧、墨矩、河图洛书这样的东西呢？”我问。
“不难想象，每个时代的文明都会有书写记录自己所取得成就的冲动。”老程说。
“如果上古时代存在过的智慧文明想要通过某些媒介保存下一些记录，证明本文明曾经达到的高度，类似于象河图这样‘数形合一’的设计无疑是一个优先的选择。”唐娅说。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若汐轻声说。“旅行者金唱片。”
“旅行者金唱片？这是什么？”我好奇问道。
在若汐的介绍下，我才知道，原来人类曾经向太空发射过一张特殊的唱片。
1977年，美国发射的 “旅行者 1 号”和“旅行者 2 号”太空探测器，就曾带着刻有人类文明成果的唱片飞向了外太空。当时的那张唱片由镀金的铜板制，收录了来自不同文化的歌曲音乐，包括滑浪、风、雷、鸟鸣、鲸鱼歌声、其他动物叫声等多种大自然的声音，并挑选地球人使用的55种语言或方言的问候语录音，此外还刻录了一百多张照片以及其他专门设计的数据，用以向有可能遇到的外星人告知人类的存在。因此也被称为“旅行者金唱片”。
某种程度上，这也可以被看做是当代人类文明的“河图洛书”。
反过来说，所谓的“河图洛书”，是否也曾经是某个文明在繁荣时期留下的绝唱？
“河图”既是一件具体的东西，也是这件东西上所承载的信息。
更进一步想，所谓的上古神器，或许很可能同样只是带有某种信息传递功能的纪念物而已。由某个曾经的文明在灭亡以前有意为之，又在时间长河的大浪淘沙之后保留了下来。
“不过……既然那个上古文明曾经造出了那么多具有强大力量的神器，为什么竟然也会在骤然间就灭绝了呢？”老程无意中问出了一个“天问”。
“这个疑问，数千年来曾经有许多人前赴后继、耗费毕生精力去探索求解。”一直在旁默默听着我们说话的燕昆仑，此刻终于开口。
好不容易逮到燕昆仑肯开口的机会，当然要多套他一些话出来。没想到燕昆仑在接下来所说的这一番话，终于让我多少可以窥见那个隐秘的组织数千年来的冰山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