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来。”燕昆仑这时候已经来到了水底,冲着那块石头开了一枪。
方才燕昆仑应该明明早已经看到这边发生的情况,但权衡之后,他决定不做无谓的尝试,而是上浮去找支援 。这样的事只有冷酷无情的家伙才干得出来,但不得不说,也许在水下,需要的正是他的这种冷酷到残忍的绝对理性。
四个援兵助阵,加上还有四部推力达700牛顿的水下推进器,我们终于把那块压着脚的石板搬开。搬开石头后我才发现,顾医生伤得不轻,刚才到现在脚上的伤口一直在失血。即便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医生,在极端环境下往往也会陷入“能医不自医”的状况。经过方才这一段时间的折腾,顾医生已经很虚弱,只能勉强保持清醒状态。我看了下她的潜水电脑,空气的消耗量几乎加倍。 脚上的伤让她在水下无法放松和控制自己的呼吸, 紧张的情绪让脉搏和呼吸频率都提高了不少。不撤退是不行了。
“她的伤势很重,必须尽快返回水面。”我对布莱克说。但现在,水下的局面变得有些微妙。
这时我才注意到,方才大伯和向蛮子上去寻找援兵,现在却没有见到他们。
难道两边人马擦身而过,并未遇见?在能见度很低的海底,这的确是可能的事,更何况我们现在失去了安全绳,即便是水下经验丰富的人,也很容易迷失方向。
“伊利斯,大伯和向蛮子呢?我们的安全绳被切断,他们刚才上去找出口了。”我连忙求证,虽然心里已经估计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们下来时没有遇到任何人。”伊利斯干脆直接地回复我。他们刚才其实是以那座木塔为定位点游过来的。我暗叫不好。
还有老程和若汐方才上浮去塔顶,这么长时间了,难不成也遭遇了意外?
布莱克看了看我,意味深长地说:“现在,我们需要作出取舍了。”
这是性命攸关的取舍。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部署下一步的行动,并最大程度地确保团队每个人的安全,避免无谓的牺牲。虽然我不知道布莱克这样唯利是图的家伙会如何权衡每个人的存在价值,但这时候,其实无论是谁,无论作何决定,其实都是两难。
“年轻人,你觉得该如何取舍。”布莱克竟然直接把锅甩给了我。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意识到,真正能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是背负他人生死时的责任。
很可能这一个选择,会直接左右每个人继续活下去的概率,甚至导致某个人的死亡。此时又是在深不可测的海底,每个人的性命其实都如蝼蚁般渺小。此时这份压力,如千钧压顶。
“布莱克,我和你带着顾医生沿着安全绳往回走吧。我们的空气存量已经不够了。”我看了看气表读数,只剩不到三分之一了。
“我们带一套推进器走。顾医生现在游不动。”布莱克点点头,同意了我的提议。
伊利斯便让那个印尼向导卢胡特带着我们往上走。卢胡特是本地人,水性好,可以补我们这一组老弱病残的短板。
留下的人里,伊利斯独自带着一部推进器和一套备用气瓶往塔顶走,寻找老程和若汐,与他们汇合后返回。色勒莫和铁军则开着剩下的两部推进器和一套备用气瓶去寻找大伯和向蛮子。在往上走的过程中,他们也可以一路照应我们这一组。
任务分配妥当,我们重新调整了一下装备,而后各自分头开始行动。
“伊利斯,老程和若汐就拜托你了。”我冲伊利斯打了个感谢的手势。伊利斯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毫不理睬我的心理斗争。
虽然很担心下落不明的两组人,但我也深深知道,现在留在水底并没有什么帮助,反而会拖后腿。再不走的话,我就只能看着压力表降为零,度过生命中的最后几分钟。
水下是个无情之地。
伊利斯下来的时候带了新的安全绳,现在所有人的生命都得靠这根线了。我本来想问伊利斯关于内鬼的事,但眼下这个状况,我们没有私下交流的机会。也许那个内鬼,说不定就在第二梯队的三个人中,无论如何不能掉以轻心。而我现在这样安排,实际上这三个人都会跟着我们一起往上走。如果内鬼趁机在水下作妖,我就只能单独作战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悄悄掏出了老程打造的匕首“非攻”,收在绑带内侧,内心里还是希望这把刀不要派上用场。
下水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带了洞穴轮线。 找到其他人之后,他们也可以沿着跳线返回主线,然后游出洞口,回到水面。
重新分配后的三队人马朝着不同的方向游开。
顾医生神智还算清醒,我扶着她趴在水下推进器上,其余三个人轮流替换左右,以安全限度下的最快速度,沿着伊利斯带下来的安全绳往回游。
我们斜着大概再往上游了有二十米,返回到了刚才绳索断裂的区域,不久之后就发现了大伯他们的跳线,系在刚才那根断掉的安全绳上。色勒莫和铁军便开着推进器,沿着跳线前进,去寻找大伯和向蛮子。
伊利斯那边的情况不明,洞穴里的通讯环境很差,不过游开了十米左右,便无法启用无线对讲系统了。我现在也只能相信伊利斯的经验和能力了。
为了减少氧气消耗,返程中我们几乎都没有说话。这样沉默的环境里,水下的声音骤然变得很清晰。我听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声响,不知道是开始出现缺氧反应的缘故,还是这个神秘的海底洞穴本身就会发出声音。那声音幽微细腻,如同熟睡之时的呼吸,也像是摇篮曲般的哼唱。在水下的这大半个小时里,我们见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景观,此刻在这声音之中似乎也形成了某种同频的共鸣。
我这时候才发现,耳部的压力在持续地增加。尽管我努力地做耳压平衡动作,然而还是无济于事,耳朵内开始出现剧烈的疼痛。试遍了所有办法来减轻疼痛:停下来悬浮在水中,做擤鼻动作,左右摆动下巴,把头部从一侧偏向另一侧。这些方法都无济于事。耳部的疼痛感越来越剧烈,让我心烦意乱,简直无法冷静下来。内心里仿佛有个声音不断在对我说,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
我的摆腿速度不知不觉就加快了不少。水的密度是空气的八百倍,在水中穿过时要消耗更多的能量。因此,在水下的速度每增加一倍,推动力便需要增加四倍。更糟糕的是,如果提高代谢速度以更快的速度游动时,来自呼吸器的阻力也会增加,而脚蹼划水的效率却会降低。这是一场无望的战斗。实际上,有经验的潜水员,会尽量利用海流而不是挣扎着与它搏斗。但我的水下经验,实际也只有海叔和老程拉着我高强度特训的三天,以及这些天出海之后在船上的补充练习而已。
潜水电脑的蜂鸣报警器响了起来。我意识到,我大概是氧中毒了。到了60米处,氧气实际上对人体是有毒的。氧中毒会引起类似癫痫病一样的反常现象。在深海,如果没有人立即营救,就会失去意识淹死。没有经过特殊训练,在拿命开玩笑。
不,不对劲,我们现在所使用的压缩空气是适合深层技术潜水的多种混合气体。即便我的技术很生涩,但大体而言没有犯什么错误。即便是在返程时我的空气消耗加大,也不应该这么快。难道是出现了漏气?在水下,随着水深增加的还有水压,原本一些微弱的漏气现象,在深水处会变得很严重。检查了一圈,没有发现明显的漏气点。
我下意识地去摸压缩空气瓶顶部的阀门,然后便心中一凉。不知道什么时候,阀门被关掉了。虽然可以设法再将它打开,但我必须先解开空气瓶。对于像我这样的潜水新手来说,这绝对是个高难度的动作。
这时,布莱克扶着顾医生,用推进器走在前面。
我在不知不觉间落单了。
我只好解开气瓶的绑带,尝试自己拧开阀门。
这时,我感觉有人在向我靠近。我想呼救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喘不过气了。那个想杀死我的内鬼此时躲在我身后,我也知道他是谁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得太晚了。
我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一个身位,刚刚好避开滑向我的潜水刀。我一发狠,将刚解开的空气瓶甩起来砸了过去。借助水下的浮力,气瓶刚好砸到了卢胡特的手上,他一吃痛,潜水匕首掉了下去。我怕他追过去捡,连忙一蹬腿冲了过去。没想到卢胡特顺手一扯,就缴了我的气瓶。好在现在里面的压缩空气也所剩无几。
我痛苦地想要叫住布莱克。这时,布莱克大概也察觉到异样,稍微停了一下,转过头向我这边游来。
卢胡特刺杀未遂,绕到了我身后,用他粗壮的胳膊勒住了我的脖子。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挥手往后面大概是他面门的地方砸。砸了几下没砸中。
情急之下,我弓起身子,整个人往后倒,利用腿部摆动的力量拉着背后的家伙一起旋转。而抓住这一瞬间的空当,单手抽出了收在内侧捆带上的匕首,反手往下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