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下意识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意外。
难道我的人生道路难道还有别的选项?还有可以再选择一次的可能?
只是我如此乏善可陈的人生道路又有什么不同的选择呢?我不解。
所谓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究竟是什么,我也未及细想。
“我说老战友,你这么说就见外了。你侄子的人生我绝不会横加干涉。在我的立场,我只不过是提供一些可供参考的信息罢了。路要怎么走,这伢子自己会挑。”向蛮子的语气很坚决。
“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作为当事人,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们云里雾里的对话:“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请两位长辈说清楚一些?”
我觉得很难受,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很难受。
大伯望了我一眼,表情复杂,话到嘴边却只是说了一句:“有些事情牵涉面太广,现在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以后你自然会懂的。”
我的表情想必难看至极,老程拍了拍我的肩膀。
“老战友,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既然二十年前致远布下了这么一个局,让墨钜重现于世,我们几个老家伙看来势必也要完成当年未曾了断的那件事才行。无论如何,我会再和布莱克合作一次。”向蛮子和大伯自顾继续着两人间的对话,并未理会我的情绪。
但他提到了我父亲的名字。这么说,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二十年前父亲的计划之中?
这时,向蛮子骤然脸色一变,突然飞扑过来,推着我卧倒在地。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子弹呼啸而过,在墙上钉出一个尘土飞扬的大洞。
这是……狙击枪?有人想……杀我?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大伯这时候神色也很是冷峻,他避开窗户冲到了门边,一脚踹开了里间的木门。
这周围并未有建筑,枪手躲在哪里呢?
“快进去!”大伯低声吼了一句。
说时迟那时快,向蛮子就势滚到窗沿边,一个鲤鱼打挺顺手竟然从迷彩裤子的袋子里摸出了一把沙漠之鹰,抬手就对着远处的一棵树给了一枪。
老程也反应过来,拽着我飞扑进了里间。我失去了重心,一把摔倒在地上。好在里间铺了木质地板,倒也不觉得疼。
而后我只看见大伯伸手在墙上摸了一下,里间的地板竟然开始出现了一个大概三米见方的凹陷。凹陷在迅速变大,露出了里侧的一个孔洞,看似是一条可以容人进入的通道。
原来这间屋子的设计果然有些古怪,里间的地板下陷后到达了一楼,而那个通道里竟然还有阶梯直达地下,不知道通往哪里。
我和老程此时顾不得许多,不由分说就跳入那个凹陷的坑中,爬进了孔洞里。
大伯没有跟着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瞥了我一眼,淡淡说了一句:“快走!”
很快,门就被重新关上了。里间没有窗户,地板也在快速合上,我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大伯显然没有和我们一起逃走的意思。
没有时间犹豫。头顶上传来断续的几声枪响,大概是向蛮子和躲在暗处的狙击手在交火。
“先走吧。出去再说。”老程见我愣在原地,劝我道。我下意识点点头,迈开腿跟着老程的步伐,在手机灯光照明下继续往下走。
这似乎是一条专门修筑的紧急逃生通道,看起来就连这紧急通道似乎也都是早有安排、事先准备好的一般。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吗?我不禁想,而后默然。冥冥之中,主宰这一切的,到底是什么?
向下倾斜的楼梯大概延伸了二十米左右,而后便接着一段平缓的隧道。
隧道高有两米,半圆拱形的四壁与刚才楼梯的梯级都用同一种黑色板岩石砖砌成。没有风,但还算干燥,并不难走。
从刚才房屋的朝向判断,我们大概正在往山体里走。这座蹊跷的建筑,与其说是修建在半山腰的陈旧别墅,倒不如说是这条山中通道的入口和外部掩护。
我们小心翼翼地往下迈步,一边留神周遭变化,以及后面是否有追兵赶到。暂时来看,大伯和向蛮子殿后掩护多少起了些效果,没有人跟过来,但也不见他们两个的踪影。
我们无计可施,只好继续向前走。
然而奇怪的是,在通道里大概走了有三十分钟左右,仍然没有看到出口或是尽头。通道的尽处又有什么在等着我们?我边留意周遭,边胡乱想着。
方才那一阵枪声过后,便再无声息。此时走在通道之中,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交错回响,还有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以及一种处在极端安静的环境下才能听得见的宛如白噪音的细弱耳鸣。
除了眼前手机的光亮,周遭只有浓厚的黑暗。
此刻缓下来之后,那些萦绕心头的问题又再度浮现脑海之中。
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一个很有理想追求的人,甚至可以说,比起去争取一些什么,我更习惯于随遇而安,得过且过。
这种性格的形成,大概也与童年时的经历有关。
十六岁之后,我便不再相信命运。
我从未主动去想过,究竟是谁或者什么存在主宰着我的人生;我也从未想过,应该如何去左右自己的人生,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我甚至从未真正意识到,自己拥有做选择的权利。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大概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会有失去的一天。或许也正因为如此,费劲千辛万苦得到的什么,也许转眼间就化为乌有。那样的话,追求或者争取什么又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呢?从小到大,第二课堂兴趣班也好,高考填报志愿也好,与我有关的大小事情,我其实都习惯了听从别人安排,不加思索。
其实我是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便害怕拥有,甚至放弃了选择拥有的权利。
如今想来,大概也只有独自跑回老家挖出时间囊这件事,是真正遵从自己意志的任性妄为。
“诶,你说,到底是什么人在这座不知名的山中修建这么一条隧道?”老程不知是觉得安静得慌,还是看到我神色有些异常,便主动提起了话头。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苏格拉底说的。”我下意识地说出了苏格拉底的这句名言,在这个静谧幽暗的隧道里,人很容易怀疑自己的理性是否还存在。
“得,我书读得少,不知道什么底。我现在就是想知道这条路什么时候可以走到底。”老程继续他一如既往的冷风机运作。
我也只好勉强笑笑,继续往前走。
隧道中没有什么可供辨识的特征,黑色板岩石砖上也没有任何纹饰图案,甚至也没有留下什么人为的痕迹。从建筑的细节状况只能大致判断出这个隧道的建造时间不会太过久远,石砖并未有什么磨损残破。而且,这个隧道不像是荒废很久的样子,也没有太多灰尘和苔藓。但与此同时,尽管我十分留心,也未发现有之前走过这个隧道的人留下什么痕迹,没有脚印,没有血迹和弹孔,也没有故意留下的记号。
奇怪得很。
“老程,你觉不觉得,这个通道似乎不是用来逃生的。”我嘀咕道。
“嗯,刚才就有这种感觉了。如果是逃生通道,肯定是尽可能快地在摆脱敌人后往地面上跑,离开这里,而不是往山里钻。这么邪门的设计,倒像是盗墓贼干的事,这山里说不定是一座古墓,特意修这条通道就是专门往外搬东西的。”老程倒是想象力丰富,还煞有介事地得出结论。
“你小子是盗墓小说看多了吧。这么说来难不成我大伯还是靠盗墓发家的。”我不以为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却也真没有什么实质证据来反驳。短短几天,怪事接踵而来。眼下就算大伯真的是盗墓贼,也只能说是见怪不怪。
“你大伯是不是靠盗墓发家我就不好说了,不过这条隧道恐怕不是一个或几个人能干的。”老程边走边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去照隧道四壁。
经老程这一提醒,我也才注意到。这些石材看起来并非这座山所产出。修筑这条隧道,要从别的地方运输大量黑色板岩过来。但如果是为了盗墓的话,其实根本不必这么劳师动众。即便真的出于工程需要考虑,也应该是就地取材,尽量不引起注意才是。放着这附近随手可得的花岗石不用而舍近求远,千里迢迢搬运黑色板岩来修筑这条通道,实在说不过去。
“会不会有这么一种情况,这条通道从前是为了其他用途修筑的,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被废弃。然后你大伯或者谁发现了这里,出于某种隐秘的目的重新启用了这条隧道,才建了那么一座房子掩人耳目。”
这当然也是一种可能。
只是眼下却还没有求证的机会。
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了。那些人虽说是冲着我而来,但既然连非法枪械都动用上了,想必不是善男信女。我也只好在内心里安慰自己,大伯当年当过兵,向蛮子看来也是身手了得,而且看起来他们对发生的这一切都早已有所准备,我在这里瞎操心,未免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