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陆炳因一起巫蛊案到过南疆,在那边见识了不少诡谲迷术,毒虫险兽。锦衣卫一行武功虽高,但对神秘莫测的巫蛊之术只是一知半解,一时间吃了大亏,幸而陆炳请得百鬼林主出山相助,这才保住众人性命,破了那巫蛊案。
神母泣血一案出现的骨灰笔筒,陆炳觉得眼熟,似在百鬼林主那儿见过。另外,神母泣血一案的幕后黑手黑莲教,其行事风格跟手段与南疆一行人十分相似,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去趟南疆,再闯一闯百鬼林。
打定主意,陆炳与洛清浅从潮州一路西行而去。
昨夜刚下过大雨,山路泥泞险峻,洛清浅与陆炳只好牵马前行,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来到山脚。
山脚的路比山上好太多,洛清浅与陆炳打算上马前行,扭头间忽见路边草地中隐隐露出一截灰色的布料,定睛一看,漫过小腿的草丛里竟躺着一位女子。
女子浑身湿透,面上毫无血色,嘴角有几处青紫痕迹,看样子是从哪儿逃出来的,半路上体力不支,昏倒在了路边,可怜这女子竟淋了一夜的雨。
洛清浅摸着她的脉搏十分微弱,“这女子怕是命不久矣,我们得赶紧找个暖和的地方给她换身衣。”
但四下山林茂密,荒芜一片,哪儿来的人家?
陆炳似是看出洛清浅的心事,朝她笑了笑,接着向天空吹了个口哨,一个黑点忽然出现。洛清浅正惊奇间,却见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俯冲,黑点越变越大,直到身前才看清那竟是一只苍鹰。
苍鹰临到陆炳身前急忙减速,最后轻轻地落到陆炳肩上,漆黑的羽毛泛着绿幽幽的暗光,铺在陆炳白色常服上,将他半个背部遮得严严实实。洛清浅望着这一白一黑,不仅不觉突兀,反倒显得这一人一鹰越发精神。
“去,找户人家。”陆炳抚摸着肩上的苍鹰,嘴角尽是微笑。
苍鹰似是听懂了陆炳的话,凌空展翅,瞬间飞走,陆炳拎起女子,直接将她扔到马上,洛清浅看他粗暴的动作,急忙吼道:“小心点,她快不行了。”
“所以我们要快。”陆炳说着,将女子捆在马上,自己翻身上了另一匹马,未等洛清浅反应过来,陆炳便拎着她的衣领将她拽到自己身前,“走了。”
马匹跟着苍鹰向前奔去,女子伏在马背上不停地颠簸,看起来十分难受,洛清浅一脸愧疚地望着她,生怕她被折腾死。
所幸走了没多远,便见到一处小山村,村子隐在两座大山之间,若不是苍鹰指引,两人怕是找不到这处桃花源。
越过山间的缝隙,村子陡然出现在两人眼前,小巧的木屋坐落在山脚高坡处,坡两侧种着些花树,满眼的碧绿中缀着点点浅紫的小花,显得格外清新雅致。
两人刚到村口,便见几个挑着扁担的老汉朝他们迎面走来,“老伯,您看这位女子可是你们村子里的人?”
老汉走近跟前一看,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不是,不是,你们快将她带走。”
洛清浅疑惑地望了望陆炳,又问:“你们确定她不是本村的人?”
“不是不是,快走快走。”
“既然如此,老伯可否借我一间卧房,让我为她治疗,就当是救人一命了。”洛清浅请求道。
几个老汉听到这话,一脸嫌弃,“这怎么可能?万一死在我们家中,可就十分晦气了。”
油盐不进的老头让洛清浅瞬间炸毛,“这女子着装十分整洁,却身无分文,一看便是附近的人。”
几个老汉听到这话,便互相推搡着,眼神也瞟来瞟去。
洛清浅见他们如此,冷哼道:“我们从东方一路赶来,除了三十里之外的原乡镇,就没看到过人家,难不成,她是专门从坟里爬出来的?”
见洛清浅越说越离谱,陆炳将她拉到身后,淡淡地说道:“故意杀人罪,像你们这样身份的人,定是死路一条,就算能免一死,也会把牢底坐穿。”
陆炳说得认真,说的也是实话,老汉一听腿都吓软了,争相指着不远处的紫薇树,哆哆嗦嗦道:“你们去找孙婆子,她跟这女的熟。”
洛清浅冷笑两声,牵着马往孙婆子家走去。
果然,孙婆子不仅认识女子,还十分紧张她,“瑶羽,瑶羽她还有救吗?”
“婆婆,我是大夫,我会治好她的,您快去准备热水。”洛清浅一边说着,一边拽着陆炳将女子抱下来,眼见他又要一只手拎着女子,洛清浅急忙踹了他一脚,“打横抱。”
陆炳翻了个白眼,一只手拎着女子将她扔在床上。
婆婆站在床头,望着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子,得知她会医术时便吃了一惊,现在看她手法老成,胸有成竹的模样,更是暗暗赞叹,钦佩不已。
悬在枝头的太阳渐渐落了下去,身后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陆炳转身回望,“活了?”
洛清浅点点头,“她太虚弱了,好在身上没有其他毛病,还能救回一命,不过以后可得好好养着了。”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一旁的阿婆泪眼婆娑,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老人家赶紧起来,我可受不起您的大礼。”洛清浅急忙将婆婆拉起来。
“受得起受得起。”阿婆擦了擦眼泪,“姑娘救了她,就是救了我孙婆子一家人的性命,孙婆子就算给姑娘做牛做马也不为过。”
洛清浅有些好奇,孙婆子虽然对瑶羽十分关切,甚至是视为生命,但两人的感觉不似母女,难不成是婆媳?也不像啊,难不成……
“婆婆,这瑶羽是您家的恩人?”
听到这话,孙婆子眼神瞬间暗淡下去,“何止是恩人,孙家欠瑶羽的太多了,我孙婆子得还,不然我死不瞑目,孙家列祖列宗也饶不了我。”
洛清浅越听越糊涂,但又不好多问,只是心下还有一个疑问,“村子里的人好像都很排斥瑶羽,瑶羽淋了一夜的雨是不是跟他们有关?”
孙婆子听到这话,眼神开始闪躲,支支吾吾的,“我去给两位做点饭。”
洛清浅望着孙婆子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瑶羽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孙婆子待她如恩人,其他人却对她如此厌恶?”
“你个小脑袋瓜子,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还老爱多管闲事。”陆炳宠溺地摸了摸她头发。
洛清浅打掉他的手,“别摸了,都臭了。”
“那你摸我好了,我不臭。”陆炳顺势拿起她的手往自己头上放,洛清浅白了他一眼,嫌弃地甩开头。
正待两人嬉闹间,身后的房内传来一声尖叫,声音尖锐瘆人,再加上来得突然,吓得洛清浅一阵哆嗦,“是瑶羽?”
陆炳将洛清浅护在身后,一脚将房门踢开,未等两人反应过来,一个人影便冲了出来,看劲头完全不像刚从鬼门关出来的人。
孙婆子闻声赶来,将那黑影紧紧抱住,大声喊道:“瑶羽,瑶羽,别闹,你的淳儿在房里看着你呢,木春也在里面。”
“娘。”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稚嫩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循声望去,一个粉嫩嫩的小脑袋从门外冒了出来。
“小兔崽子,你去哪儿了?”孙婆子朝他招了招手,“赶紧过来。”
小娃娃从门外跑到瑶羽身边,抱着她的腿仰着小脑袋,“娘,你昨晚去哪儿了?我跟奶奶找了你一晚上,今天我又出去找你了,我以为你不要我跟奶奶了呢。”
瑶羽听到这声音,顿时恢复理智,她缓缓俯下身子,将小娃娃紧紧抱住,“娘那么爱你,怎么会舍得不要你呢?”
孙婆子舒了口气,抱歉地望着洛清浅跟陆炳,“瑶羽精神不大好,没吓到你们吧。”
洛清浅呆呆地摇了摇头,望着这“母子俩”,忽然问道:“瑶羽的孩子不见了?”
看瑶羽的样子,明显是将淳儿当作小心肝了,但孙婆子对瑶羽恭恭敬敬的,却叫淳儿小兔崽子,这说明淳儿并不是瑶羽的。
孙婆子沉沉地叹了口气,没有接话,“我去给你们盛饭吧。”
晚饭吃得很融洽,只是瑶羽……依旧不正常。
“杨大权今晚就死,今晚就死,淳儿啊,今晚千万不要出去,会死人的。”瑶羽一边神经兮兮地对着淳儿说着胡话,一边发狠地往嘴里塞着东西,声音呜呜咽咽的,听得人十分难受,“杨大权今晚就死,今晚就死了,哈哈哈……”
“娘亲,好好吃饭,不要乱说话。”淳儿摇着小脑袋拍拍瑶羽的手,“会噎着的。”
瑶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朝淳儿笑了笑便开始认认真真地吃饭。
“两位不要介意,瑶羽她老说胡话。”阿婆满含歉意地对洛清浅两人说道。
“阿婆,瑶羽看起来不像是本村人啊。”
瑶羽虽然疯了,但她的一些行为习惯明显是大户人家的作风,另外她不发疯时,身上总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这些从内而外散发的气质都是村里人所没有的。
阿婆叹了口气,将手中碗筷放下,“姑娘说得对,瑶羽并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大概在十年前,我们这紫薇村忽然来了一男一女,男的温润,女的清雅,说起话来也是文绉绉的,一看就是读书人。”
两人本是夫妻,只是家道中落,没了倚靠,只能到处流浪,希望紫薇村能容下他们。村里人想着孩子们该读点书,便让他们住了下来,男子成了村子里的教书先生,女子也常常帮着男子教书上课,两人在这山村过得无忧无虑,深受村中之人的敬爱。
阿婆说到这儿,望着痴痴傻傻的瑶羽,眼中满是愧色,“但中间发生了些不好的事,女子难以承受,便成了今日这痴傻模样。”
洛清浅看出阿婆虽对瑶羽心生愧疚,却不想提那些不好的事,便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望着陆炳的眼神中多了几丝祈求,“我应该可以治好瑶羽。”
陆炳知她所想,不忍看她失望的表情,只好点了点头,“要快,我们时间不多。”
“好。”洛清浅给了陆炳一个大大的微笑,顺便将盘中唯一一块大鸡蛋夹给了他,“老大就是好。”
两人吃饱饭便回了孙婆子为他们准备的卧房。房间是临时打扫的,犄角旮旯里还有些许灰尘,床上的被褥一看就是被人用过的,看房内的摆设,曾经的主人应该是个男子,或许是孙婆子的儿子。
洛清浅烧了点水,两人轮流洗了个澡,而后洛清浅坐在院子中擦着湿答答的长发,满面含笑地望着房内铺换床单的陆炳,“老大,你都是睡地上的人了,干吗给我换床单?”
陆炳扫了她一眼,有些不悦,“你说我们都是确定关系的人了,要不,今晚你就从了我吧?”
洛清浅听到这话,脸上笑意更浓,手中却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根银针,“可以啊,就怕我这银针不小心伤到你,这根银针可是被毒酒浸泡了七七四十九日,你要不怕,可以试试啊。”
陆炳尴尬地笑了笑,他虽没见过洛清浅对人用毒,但他见过从洛清浅房中运出的一筐筐死老鼠,死得花样百出,惨不忍睹。回想起那些画面,叱咤风云的陆大人也不由打了个寒颤,“我还是睡地上吧。”
夜晚,窗外蝉鸣声此起彼伏,月光透过窗棂悄悄洒了进来,洛清浅嗅着窗外的紫薇花香,有些感慨,“其实,一直生活在这里也挺好的。”
陆炳望着她如瀑的长发,笑了笑,“等我卸甲归田,我们就来这儿。”
“好。”
后一夜无话,只是两人微扬的嘴角给这静悄悄的夜添了几丝柔情,窗外月光如练,紫薇花香依旧。
第二日一大早,两人还未起床,便被一阵阵的砸门声惊醒,接着便是孙婆子痛苦的呻吟。洛清浅不知发生了什么,正仔细听着,却忽然传来瑶羽一声凄惨的嚎叫,吓得洛清浅浑身一颤,接着便是淳儿惊吓后的哭泣。
陆炳与洛清浅急忙穿好衣服,出了房门,刚打开房间,便被眼前乱哄哄的一幕惊到了。孙婆子满脸痛苦地伏在地上,无助地望着一伙人粗暴地拉扯着瑶羽,身旁的淳儿伏在孙婆子身上嚎啕大哭,朝着瑶羽直喊娘。
“你们要干什么?!”洛清浅朝众人吼了一声,又将孙婆子扶起,“还有没有王法了?!”
“就是这俩人,将瑶羽带了回来,还威胁我们要将牢底坐穿。”老汉一脸嗤笑地望着陆炳,“天高皇帝远,紫薇村多少年没见过官府的人了。”
其他人觉得这话有道理,顿时胆大三分,上来要扯洛清浅。陆炳眼见前面的大汉快碰到洛清浅了,脸色顿时冷了三分,刚要出手,却听壮汉凄厉一声,脸色瞬间变得乌青,看来,昨夜的银针派上用场了。
混乱的场面被这一声声凄惨的叫喊打断,众人望着浑身上下渐渐发紫的大汉正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头皮便一阵阵地发麻,瞥着洛清浅的眼神中也带了几分恐惧。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大汉疼得说不清楚话,只能含糊不清地喊着饶命。
洛清浅嫌恶地扫了眼面前的众人,“大清早的私闯民宅,强行夺人,这紫薇村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们又不是无缘无故抓人。”过了好一会儿,人群中不知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这女的是杀人凶手,我们村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杀人凶手?!死了好多人?!
怎么回事?!
洛清浅疑惑地望着身旁的阿婆,因痛苦而皱紧眉头的阿婆使劲摇了摇头,“村子里是死了人,但跟瑶羽……没关系,就算有关系,也不是瑶羽杀的。”
“什么意思?”洛清浅这下更疑惑了。
“什么意思?”之前说话的老汉冷冷地望着瑶羽,“意思就是瑶羽让谁死,谁就死!”
“不是的,不是的。”阿婆急得紧紧拽住洛清浅的衣袖,“瑶羽只是误打误撞,那些人的死不关瑶羽的事啊。”
“杨大权死了?”冷眼看着一切的陆炳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洛清浅疑惑地望着陆炳,不知他这句话因何而来,但看着面前愤怒的村民,她知道陆炳说对了。
“都怪你们把这晦气的女人带回来,不然村长也不会死。”老汉朝瑶羽恨恨地啐了一口,“你这晦气的臭婆娘。”
昨日他俩将瑶羽带回来,今日村民才找来,说明杨大权肯定是昨夜死的,但陆炳与洛清浅就住在瑶羽隔壁,她若行动,陆炳不会不知。
“你们抓错凶手了,凶手不是瑶羽。”陆炳只说了这么句话,也没有过多解释。
“我昨日好不容易将瑶羽从鬼门关拉回来,到现在她身体都虚弱得很,怎么可能跑出去杀人?”洛清浅望着那老汉补充道,“昨日的情景你又不是没见过?让你在雨中淋上一夜,你还能跑出去杀人,你脑子呢?被驴啃了?”
老汉自知理亏,声音跟着低了几分,“那你说凶手是谁?”
洛清浅一听这话,乐了,“你当我是神仙啊,我怎么知道凶手是谁?”洛清浅扫了一眼众人,冷笑道,“不过……凶手肯定就在紫薇村。”
紫薇村常年封闭,若有外人进出杀人,村中人怎会没有发觉?所以,凶手只能是本村人,或许还是现场的某一位。
在场之人听到洛清浅的话,不禁打了个寒颤,老汉似乎也怕了,但还是壮了壮胆子,朝洛清浅喊:“给你七天时间,帮我们找出凶手,不然,你们出不了紫薇村,这女人也必须被烧死。”
“对,你们出不了紫薇村,她必须被烧死。”身后的村民恶狠狠地朝瑶羽喊道。
洛清浅冷笑两声,用脚踢了踢地上疼晕过去的壮汉,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匕首,迅速果断地划破壮汉的手心,乌黑的血液缓缓流出,看得众人头皮发麻,“凭你们,能拦得住我们?”
“清浅,七天太久了。”一旁默不作声的陆炳望着给壮汉放血上药的洛清浅,忽然出了声,“顶多三天,我们必须启程。”
“好,就这么个小村,大不了让你手下给屠了,反正又不是没做过。”洛清浅说得轻巧自然,听得众人心惊胆战。
陆炳:“……”
打发人群离去,洛清浅与陆炳忙着安抚瑶羽跟淳儿,没有看到退去的人群中一双清澈的眼睛变得格外阴翳。
洛清浅拽起被毒药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大汉,忍不住踢了一脚,“带我们去案发现场。”
陆炳跟在洛清浅身后,望着时不时踹大汉两脚的她,嘴角微微扬起,睚眦必报的女人,是他陆炳的人。
“哎呦,姑奶奶我错了,您就别踢了。”大汉扭着笨拙的身子躲着洛清浅的无影脚,声音中带了些哭腔,“现场马上就到了,尸体很恐怖,姑奶奶您还是不要看较好。”
“哦,怎么说?”洛清浅饶有兴致地问道。
大汉见她一脸好奇的模样,想吓唬吓唬她,于是故意压低声音道:“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被吓疯了。”
被吓疯了……有意思……
洛清浅开始对尸体有些期待了。
“到了。”大汉停在坡上,指着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树,“尸体就在那里,你们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洛清浅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了望,只见有两个身影立在歪脖子树几丈远的地方,还时不时地朝树下瞥两眼。
洛清浅笑了笑,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拿了颗药丸递给大汉,“找点童子尿,跟药丸一起喝了,在床上躺个两三天就好了,回去吧。”
大汉一听是解药,急忙接过来连声道谢,洛清浅摆了摆手,跟在陆炳身后往歪脖子树下走去。
荒山无人管理,杂草疯长,洛清浅费力地拨开身前的草,一步步地往前挪着,忽然,洛清浅顿住了。
她望着尸体,胃里一阵翻滚。
尸体可以说是浸在血泊中的。
大片的血液染红了整块草地,又加上昨夜下了雨,几块小洼地里聚水成了血潭,尸体坐在血泊中,后背依靠在树下,因失去力量无法直立的脖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仰着。
顺着脖颈向上望去,灰白的面上竟没了眼睛,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眼眶,看上去格外地诡异。
洛清浅与陆炳对望,两人皆是沉默。
而胸前拳头般大小的窟窿更是诡异,窟窿四周的血迹虽已干涸,但看起来依旧十分恐怖。
村长竟被人挖眼掏心了!
“难道凶手是个变态?”洛清浅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了,她见过很多惨死的场面,但如此诡异恐怖的场景还真是第一次见。
“挖眼掏心,不是话本子里的妖怪惯用的手法吗?”
“比妖怪凶狠的人多了去了。”陆炳一边说,一边拉着洛清浅来到尸体旁,“看看有什么线索。”
洛清浅先是扫视了一下尸体周围的情况,“看尸体四周的血液,这里应该是第一案发现场,但是……”
“但是,血液流出的方向不对。”陆炳早就觉得尸体有些奇怪,看到洛清浅盯着死者胸口的血迹时才想到,是血液的流向不对。
死者是被捆在树上的,按照这种状态,胸口出血时血液应该是从上往下流下来,衣衫上浸染最多的地方该是胸口下方,但现在,胸口左侧的衣衫被血液完全浸染,其下方血迹却不多。
很显然,死者是死后被捆在树上的,那他真正的死因可能另有蹊跷。
洛清浅招呼来看守尸体的两人,将死者从树上放下来,令其平躺在地上,这才开始仔细地查探尸体。
尸体前胸处有大量血迹,但血液流向与死者最后状态不符,初步判断死者是死后被捆在树上的,“死者眼珠被挖,脸上虽有血迹,但流量少,可以断定,是死后挖眼。”
洛清浅将尸体表面查探清楚,又让两人帮着脱了死者衣服,衣衫一褪,死者胸前黑漆漆的窟窿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越发扎眼,显得凶手越发狠毒。
洛清浅小心翼翼地将死者胸前的创口处理干净,这才俯下身子仔细观察伤口。
创口比成年男性握紧的拳头大了一圈,创口内侧血肉模糊,但很容易就能看出,腔内的心脏已经被挖走了,只剩下黑漆漆的洞。
陆炳望着死者胸前的窟窿,“现在确定,死者确实被掏心挖眼,杀人的方式有很多,一刀致命的手段不仅利落且不易留下痕迹,但凶手选择掏心挖眼这种费力且容易暴露自己的手段,很明显是为了报复,或者是为了完成某种仪式。”
“之前死的几个人也是被掏心挖眼。”守在一旁的村民满面惊恐,“那几个人也是受了瑶羽的诅咒才死的,现在又轮到村长,您两位要保护瑶羽,但我们也怕死啊。”
所以无论瑶羽是不是凶手,她都要死。
洛清浅与陆炳沉默了,当一个人心底的恐惧支配了他的思想,道义便不复存在,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所以,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如将真正的凶手抓出来实际。
太阳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升了起来,虽说快要入秋了,但日头依旧很毒,查看尸体的洛清浅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又过了半刻钟,洛清浅才从尸体上移开了眼。
“查清楚了。”洛清浅一边指着尸体一边说道,“胸腔伤口边缘,皮肉几乎没有翻起,此现象说明,死者是被死后掏心,但尸体出血量大,且身上没有其他伤口,再结合之前血液流向的异常,初步确定,尸体是先被人一刀捅死,再被人掏心挖眼。
“当然,导致致命伤的凶器不一定是刀具,也有可能是其他物品,但凶器定不能宽于三尺,否则创口外缘会留下痕迹。”
洛清浅说着,用手顺着胸口的创痕描了一圈,“伤口边缘干净利落,表明凶手操作时的手法灵活,且凶器锋利小巧,用起来十分灵活。从这点来看,此案中挖眼掏心的凶手与之前作案的凶手是一个。”
“身上就没有其他伤痕了吗?”陆炳又问。
“不,尸体手臂处有多处抓痕。”洛清浅将尸体手臂处的伤痕展示给陆炳,“从伤痕形状来看,是指甲划破皮肤留下的痕迹。”
陆炳听完她的话,望着地上干涸的血迹沉默良久,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断……”
陆炳说着,拉着洛清浅来到血液量最多的地方,“我如果是凶手,你是被害者,我们可以现场推演一下。
“首先,我们在这里发生了争执,拉扯中我划伤了你的手臂,当然,我也可能被你划伤。我们在拉扯中来到这里,也就是地面血量最多的地方,我用小巧灵活的刀直插你的心脏,你应声倒下,血液顺着伤口汩汩而流,短短几刻,这里便形成了血泊。”
两个村民听着陆炳的讲述,仿佛亲眼见到了那场谋杀,山风吹过,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攥住自己的脖颈,慢慢用力,勒得人无法呼吸。
现场推演,好像能切身体会到凶手当时的心理变化,案件似乎慢慢清晰。洛清浅望着尸体,接着说道:“你望着死去的尸体,应该是害怕的,但你又特别恨我,或者不得不将我挖眼掏心,所以,你从恐惧中回过神来,才将我挖眼掏心,而这时,我的血液也流干了。”
“对,但还有另一种可能。”陆炳凝神推演,“我很害怕,所以我匆匆逃离,这时,躲在暗处的人才出来,将死者挖眼掏心。”
“啊啊啊……”两个村民实在是受不了了,尖叫着跑下山去。
洛清浅望着连跑带爬匆匆离去的身影,缓缓道:“你是说,有两个人。”
“这只是一种可能,但尸体身上有划痕,很明显,凶手与死者发生了不小的争执,如果凶手有准备,死者一击致命的可能性最大。从目前的现状来判断,凶手很有可能是临时起意,但这不符合连环凶杀案的特性,所以,我推测,凶手是两个人,躲在暗处的,正好是几次凶杀案的凶手。”
“我知道该怎样判断。”洛清浅说着,拉着陆炳匆匆下山。
连环凶杀案,死者都被瑶羽预言,这说明,死者必然与瑶羽有着必然的联系,所以要查清村长死亡的真相,就必须弄清事情的源头,也就是瑶羽为何疯了,又为何单单预言这几个人。
“阿婆,若想查明凶手,你必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不然,就算我们有天大的本事,也揪不出那个凶手。”
“如果不是为了救瑶羽一命,无论如何,我都不愿去回想。”阿婆叹了口气,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五年前那恐怖的一幕。
五年前的瑶羽已经疯了,整日疯疯癫癫的,到处说胡话,诅咒别人不得好死,而事情恰恰就是那么巧,瑶羽诅咒的那些人不仅死了,而且死得很惨。
“尸体是在半山腰上发现的,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村头的孙应实,应实是个猎手,靠打猎为生,平日里老往山上跑,所以他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尸体……样子极其恐怖。”阿婆说到这儿,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没了眼睛,只剩下黑漆漆的眼眶,血液顺着眼眶流过耳朵,直到铺满整个地面。但最恐怖的还是他血淋淋的胸口,听其他人说,他是被人掏了心,挖了眼。”
“死状确实跟村长一样,不过阿婆,这只是你听说的吗?”洛清浅问道,“不是你亲眼所见?”
“我一见那血腥场面就受不了,只瞥了一眼,就觉得满山的绿色都要被鲜血染红了。”
洛清浅听着,不由自主回忆起山上的血泊,脑海中一片猩红,“后来又有人死了?”洛清浅想起守尸的两个村民提了一句。
“对,隔了一年又死了个人,还是被掏心挖眼,死相惨烈。”阿婆说着,面上竟露出痛苦的神情,眼眶也红了起来,声音渐渐地喑哑,“后来……又死了两个人,我……虽去看了,但因为害怕,就没有细看,听别人说,他们也是被剜了眼掏了心。”
“阿婆,这几个人中有您的亲人?”阿婆说着别人的事,竟红了眼眶,陆炳心下纳闷。
阿婆一听这话,急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替那些死去的人惋惜。”
陆炳与洛清浅对视一眼,心知阿婆不愿提及,也没有说破,只道:“照您这么说,这紫薇村前前后后加上村长死了有五个人了,都是被人剜了眼掏了心。”
“还有,”洛清浅问道,“这几个人都是被瑶羽预言过死亡?”
阿婆撇头擦去泪水,看了眼在紫薇树下被淳儿逗得哈哈笑的瑶羽,语气坚定地回道:“是,但凶手绝不是瑶羽。”
阿婆与瑶羽无亲无故,却毫无保留地相信她,即使她是连环凶杀案最大的嫌疑人,即使她被全村人嫌弃,阿婆也不曾改变内心的想法。
阿婆与瑶羽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瑶羽又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被人掏心挖眼的五个人与瑶羽又是什么关系?
种种疑惑像一层层迷雾,将真相遮掩得严丝合缝,致使两人束手无策,寸步难行。
无奈,两人只得另辟蹊径,来了村长家。
村长门前同样有一棵紫薇树,紫色的小花在阳光中微微飘摇,偶尔打在斑驳的木门上发出“飒飒”的声音。
洛清浅轻轻推开半掩的木门,宽阔的院子尽收眼底,院子收拾得整洁雅致,四周静悄悄的,全然没有想象中的失去亲人的声嘶力竭。
“有人吗?”洛清浅推门而入,环视四周没见到人,便喊了两声。
除了洛清浅的声音,四周依旧静悄悄的,“难道这院里除了村长就没有其他人?”
“当然不是。”陆炳围着院子转了转,眼睛四处打量着,最后,目光定在还没有晾完的衣服上,“你看,刚刚有人晾衣服了。另外,木盆旁的草鞋,大小跟村长的尺寸不合,所以这个院中至少还住着一个人,并且是女人。”
洛清浅听着陆炳的话,将目光扫到草鞋上,草鞋小小的,比洛清浅的手掌稍微长了点。草鞋的底子沾满了细碎的绿草,有些地方被磨得很厉害,后脚跟处已经断裂,并且缺了一截草绳,看样子是穿不了了。
“这家的女主人真能干,草鞋被磨成这样,平日里没少走路啊。”洛清浅感叹两声。
“你们是查案的?”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悄无声息地传来,吓得洛清浅急忙转过身来。
说话的是位女子,长得小巧玲珑,一双明亮的眸子委婉地打量着洛清浅与陆炳,忽见两人望她,便急忙垂下眼眸,“家父去得突然,我来不及准备,只好先去准备棺材,好让父亲有个安身之所。”
洛清浅见她一副唯唯诺诺的神情,生怕大声说话会吓到她,于是轻声安慰道:“杨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杨姑娘听到这话,瞬间红了眼眶,奈何人前不便发作,悄悄抹了眼泪,“多谢姑娘宽慰,不过家父死得极惨,姑娘公子定要将凶手揪出,还父亲一个公道。”
“这是自然,不过,我们有些问题想要问姑娘。”
“您问吧。”杨姑娘从屋檐底下拿了几个凳子,招呼洛清浅坐下。
洛清浅接过凳子,谢过后直接进入正题,“你可知昨夜村长为何上山?”
杨姑娘回忆片刻,柔声道:“昨夜临睡时,我好像听父亲说,他要出去见个人,让我先睡,但他要见什么人我就不清楚了。”
夜晚约着见面,能有什么好事?洛清浅心里想着,便问了出来:“你父亲作为村长,可与人结过仇?”
杨姑娘思来想去,不记得父亲与人争执过,便摇了摇头,回道:“父亲为人正直,与人为善,村民对他个个是敬重万分,怎会与人结仇呢?”
“你再想一下,一个人无论多么深得人心,总会有人不服。”洛清浅提点着。
杨姑娘听到这话,眉头越发紧缩,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啊”了一声,“照您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住在村头的孙应实算是我爹的死对头。当年跟我爹竞选村长,差一票落选,自此之后总是跟我爹对着干,无论我爹提议什么,他总会反对。村里人都说,他是想当村长想疯了。”
“谁?”
“孙应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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