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家里,准确的说,是新家家里。手机就放在床头柜,我看了时间,嗯,周天下午4点40分。床很大很软,窗帘的颜色粉粉的,和我的睡衣一样。
我依稀记得自己好像醒的时候是在医院?我将睡衣撩起,上臂纱布条,胳膊的痛觉并不怎么明显,头还是晕的厉害,但我确定我比先前舒服了许多。
“醒了?”是许桐,醒的时候我没有看到沙发上的她。
“嗯。妈妈。”许久没有这样好好睡过觉了,我觉得日子过得很不真实。
“你啊,身体不舒服晕倒了,结果把暖瓶和玻璃杯砸碎了,就受了点伤,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伤口也不会留疤。所以我们就回来了。这是新家,你的房间,站起来逛逛。”许桐好像把话说的很轻松,我的手背有医用棉胶条,但我并不想戳穿她。不说是一种保护。
我起身,开始打量房间。“手机,新钥匙,新钱包,看看喜不喜欢。对了,这是给你领的新书,新文具,新学期新气象。”房间里有一种木材的挥发气味,准确的来讲,对这个房间我并不陌生。我和叶汝承要考附中,叶明达和许桐早在一年前就买好了学区房,然后开始粉刷,上次来的时候我记得是小半年前,我和叶汝承讨论了房间的布置,然后手拉着手绕着附中走了一圈。我们想进入附中,并为此而努力。叶明达和许桐应该是很匆忙的购置了家具,因为我们原本的打算是年后再搬过来,新家散散家具的味道。
你先换套衣服,我去煮饭,然后我们去新学校看看。
“嗯。”其实许桐刚才说话的时候眼圈就红红的,现在这么说,我觉得她出去是哭了。
记忆卡带,粗略估计,我睡了40多个小时,我觉得这太不真实了。
在新衣柜里找衣服的时候,许桐又进来了,“你晕倒的时候暖瓶碎片把衬衫给划破了,我洗过了,你先穿着,我们一会儿就出去买点新衣服,填满衣柜!”但我不想要新衣服,我想和叶汝承一起穿一样款式的衣服,我们是双胞胎,一样的长发,一样的模样,我只比她多一个右眼的泪痣。
我并没有接腔,但衣柜里空空的,像极了心底的某个角落。
“给爸爸打电话说你醒了啊,爸爸去忙工作了,等你上学,妈妈也去上班,这几天就便宜你了,多陪陪你,受伤小福利。”许桐能不能不要再笑了,这么多年以来,这是第一次看见你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我并不想打电话,我也不想买新衣服,我想回家,回到那个有姐姐的屋子。
许桐看我半天不动,一把过来搂住我,我被抱得明明奇妙,心跳的节奏漏了好几拍。“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是妈妈的错,欢欢乖,不要不理妈妈好不好。”许桐的眼泪掉进了我的脖子处,我觉的痒极了。我的眼泪也掉了下来,滴在她黑色的衬衫上。
“我没有不理妈妈,我,我,没有......”我把许桐弄哭了,不是吗?
“答应妈妈,不要让自己再受伤好吗?妈妈已经失去承承了,答应妈妈,陪在妈妈身边啊。”许桐的哭声让人心碎,我难受的觉得有些呼吸不上来,许桐慢慢松开紧抱着我的胳膊,一脸泪水的看着我,我也一脸泪水的看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我俩彼此看着对方流泪,然后继续抱在一起,大声哭泣。许桐失去了一个女儿,我失去了一个姐姐,我们都失去了最重要的那个人,我们永远都见不到那个叫叶汝承的女孩了,永远就是我们失去她一个月了,还要一直失去着,直到生命的尽头。
“不哭了啊,你们这样,承承怎么走的安心啊。”叶明达抱住了我和许桐,我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爸爸的怀抱的坚实。我觉得叶明达和许桐就是我所有的依靠,是我最爱的爸爸妈妈,也是我最爱的承承的爸爸妈妈。失去了她,我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人了。我们的家,既不完整也不熟悉,陌生的就像医院一样。
“银行周末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我就回来了。”叶明达像许桐解释,又问我“还有哪儿不舒服的吗?”我看着叶明达,这是这么多天来我第一次近距离的看他,我在他的眼里看见了一个和我一摸一样的人,我指着左边胸口的位置说,“爸,这儿疼,特别特别特别疼。”刚止住的眼泪继续泛滥,我只想哭,伴着胸口和胳膊处的疼痛,我觉得这种痛觉特别真实。
在我怀疑我把叶明达的西装给哭湿之前,叶明达的一滴泪突然掉落在我的头皮上,接着,就是两滴,三滴,好多滴。我愣住了,抬头想看看他,停在半空的手却不知道该伸出去还收回来,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转,不知道该流出来,还是收回去。叶明达回避,我瘫坐在床上。
过了好久的好久,久到我觉得天都快要黑了的时候,许桐走进房间开灯,掀被子,一把拉起我,力度大的让我觉得胳膊更疼了,她拉的是右胳膊。像是有些抱歉似的,许桐脱下我的衣服,开始给我换衣服,包括胸衣,包括背心,还有衬衫。我们一言不发,然后在她低头要给我换鞋子的时候,我快速的回过神,我自己来,许桐还是抢过我的手,“别动。”然后她告诉我,“如果你觉得你哭一场姐姐能回来的话,你就哭吧,我们一起哭,把眼睛哭瞎了都没事儿。”她出了房间,然后大声的说,“你俩都给我洗把脸,然后吃饭,20分钟后我们出门!!!”许桐真的生气了,我从来没有听过她用这种语调说话,我很害怕,承承,我,惹爸爸妈妈不开心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好迷茫。
晚饭是稀饭,许桐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喂我,也不说话,我俩就这么一个喂着,一个吃着,“张嘴,喝水,吃药。”我继续听她的,许桐陌生的让我觉得害怕。
我们那天三个人都一言不发的出了门,没有去远的地方,叶明达也没有开车。附中接近宁州的大学城,附近自然是有一片繁华的街市。许桐并不问我和叶明达的意见,看着衣服合适就放我身上比划比划,然后,叶明达付钱,买。
回去之后,许桐开始洗衣服,新买的衣服她坚持都要洗一遍,连带着我的睡衣,还有叶明达被我哭花的西装,还有我的内衣内裤,她将我裹上被子,因为我的内衣内裤还有胸衣全部被她脱走,我全身裸着,躺在被子里,听着她一个人搓衣服的声音,我想去自己洗,可我裸着身体,衣柜里没有一件衣服。我听见叶明达的说“许桐,你别洗了,停下来。”许桐也没有动作,后来在我迷迷糊糊将要入睡的时候,洗衣机烘衣服的声音停止,许桐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睡了一个周末,可我还是困。我觉得我要是能一睡不醒就好了,我裸着身体而来,由一丝不挂的离开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两不相欠。可我知道,我欠许桐和叶明达的,而且一辈子都还不了。
第二天清早六点钟,许桐拿着衣物进我的房间,见我醒了,便问,你自己穿还是我给你穿,我怕许桐又像昨晚一样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管自己被子下裸着的身体,拿了衣服就往身上穿,嗯,附中的校服是运动款式的,校服裤子和一中的差不多。。
叶明达也醒了,他站在客厅里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抱歉,我摸摸散着的头发,一扭头看见了阳台晒着的我的花花绿绿的胸衣和内裤,有些不好意思,许桐昨晚给我里里外外买了好几套衣服,而且回来之后全部用手洗了一边,包括我这两天穿的内衣内裤。
“七点上课,6点半你俩给我吃了饭走人,不想上班不想上学,就都给我杵着。”许桐发话了,而且,开始收阳台的衣服,拿着熨斗,好像再给我熨校服的外套。
我哑哑的开始刷牙洗脸,是不是得说一句呢,许桐昨晚也给我们添置了新的洗漱杯和毛巾,连我扎头的发带也是全新的。梳头的时候我的右胳膊抬不起来,头发扎的低低的。许桐把我的衣服从葫芦吊上取下来的时候看见了,又拿着梳子给我梳了两个羊角辫,和小学一样。
叶明达背着我的书包把我送到门口,在我接过书包打算入校门的时候,他抱了抱我,说“姐姐在天上看着呢,好好的。”我点点头,嗯。
我们都要好好的。
出门前,许桐说了,高一一班,一进门离学校最近的楼就是,户口还没改过来,你先用姐姐的名字。不是商量也不是通知,而是命令,和她昨晚拖我衣服一样。
“承承,”我看了看天空,说道,“都要好好的。”迈开脚步,走进校门。那时我和你都想考进的学校,你看见了吗?你考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