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达躺在沙发上,呼吸渐渐均匀,没有呕吐,也没有再念叨我和叶汝承的名字。法院的结果下来了,我从他的西装外套中摸出了判决书,肇事司机酒驾致一人死亡,判了三年。我给叶明达盖了一床被子,觉得睡着了的爸爸看起来苍老了许多,想到许桐还在医院值夜班,便真真觉得夜的漫长和难过。
叶明达工作忙的时候自然少不了应酬,每年到夏秋季度的时候,更是如此。年底,工作忙,所以家里再次有酒气就是在过年的时候。我不想明白这种酒气和应酬之间的联系,我也不去听那些大人之间所谓觥筹交错之间的心思。许桐很少带我和叶汝承参加这种酒席,她说,你让我沾着酒气陪你参加完席面,第二天夜班还好说,要是白班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醉着上班的,万一出事故,怎么办。况且,两个喝了酒的大人,怎么能带着两个小孩回来,酒驾很危险的,我在急诊.....叶明达自然是知道的,而且在孩子面前喝酒,有辱形象,自然早早的给我和姐姐报了兴趣班,小的时候,我们的日子是在全托班度过的,后来大一些的年纪,能自己回家了,就在兴趣班度过。
似乎只是睁开眼闭上眼,时间一晃儿,我就从幼儿园到高中了,我能记得小学读的铁路小学是五年制的,但却有些记不得这么多年的读书生涯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我是指,细节。我忘记了以前是怎么和姐姐呆在家里的,我也记得叶明达喝醉酒了没有特别大的毛病,除了爱亲人,只是我嫌弃他胡子扎人,然后,他就狠狠地亲了妈妈一口,然后,自己乖乖的睡觉去了。那时候应该是我刚上一年级的事情,我和承承乖乖的听着老师说小孩子要睡够10个小时的话,每天9点半就会准时上床睡觉。妈妈答应我会陪我和姐姐睡的,可有时候醒来旁边是叶明达时,我就知道,妈妈又被医院叫走了。然后就要忍受叶明达的厨艺了,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叶明达的厨艺也越来越好了,我和承承也会给他帮忙打下手,我第一份会做的菜炒土豆丝其实是爸爸教的,然后,许桐也教了我和承承一些,我们就长大了。
我的脑海充斥着那一句:你知不知道爸爸妈妈多么难过,我们多难过啊。我收拾好书包,带上手机,然后拿好钥匙,留好字条,早早的就出了家门。
爸爸,我去上学了,中午见。
宁州的公交6:30始发,我打了一辆出租,然后,报了地名。11月份的宁州,我站在市一中的门口,跨越了城市的东和西,在早晨6.30再次来到了我习惯的路口,原来的家。市一中也开门了,到别人的学校很荒唐,可我在这样一个清晨太想念我原来的家了,只是我没有钥匙,进不去,却很想远远地看看它。馄饨店也开了,我点了两份虾仁馄饨,又改口,自嘲:如果有一种可能,你还在呢?
再次看见以前的那个家,我觉得,没有了星星的陪伴,它很孤独。记忆里,有个人对吵闹着要爸爸妈妈陪着睡觉的我说:“爸爸妈妈在忙,我们要听话的。”
“我想让妈妈陪,还有爸爸怎么又加班了啊。”明明是双胞胎,就因为我叫了你一声姐姐,问什么,你就要比我懂事,担起了陪伴我的责任。
“嘘,你听我说啊。”所以呢,我听的故事一开始就是你讲给我的啊。
“你看天上的星星,是不是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啊。我跟你讲,多的就是说明屋子里的人很多,比如咱家的屋顶吧,今晚就是两颗星星,然后爸爸妈妈加班的地方就是多了星星。”在那些千篇一律以逝世去的人比作星星的年纪,是你,告诉我我们本身就是一颗颗的星星,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这样的话,星空才不一样,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因为变化而美丽。我再也没有因为他们工作忙而胡闹过,相反,是他们,支撑起了我们的家,作为家里花钱的孩子,要自觉的。
东方渐白,我想我该回学校了。从小区门口出来,我看了看我家的方向,事到如今,这座房子,一颗星星都不在它的屋顶了。新家的屋顶却只有三颗星星,哦,不对,妈妈昨晚夜班,而且叶明达那颗星星,半夜才回来。我捂了捂心口的位置,然后轻声的说:“你这颗星星,永远在我心里,我带你回新家,咱家屋顶永远是四颗星星。”
我决心坐公交转车去学校,考试8点开始,我还有75分钟,坐车回去,足够了。家里重新布置了家具,他们的花销肯定很大,以及,哪怕叶明达骂了我,可他喝酒,许桐上夜班,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我。
车子驶入I家超市那一站,我下车,等待转车。命运或许有惊人的巧合性,我等的公交还没有来,一辆电动车却撞到了路上的一位老人,跑了。我想都没想,就跑上前去,打电话送120,还有,报警。
老奶奶被送到了许桐所在的市医院急诊,她很诧异,这个点,我怎么能在超市这里。可是作为目击者,我还需要配合警察做笔录,她给我披上了写有c省急救的外套,说,怎么不穿棉衣呢,别冻感冒了。做笔录的时候,我明显打了好几个喷嚏,医院,真冷啊。警察叔叔说,小姑娘你不要害怕,直到在本子上写自己名字的时候,我才发现连笔都有些抓不住了。在笔录时间那一栏,我下意识的看了看手机,糟糕,时间一晃,竟然8点了,我的考试。
先于我发现时间流逝的其实是叶明达,谁能想到这个人在前一天因为法院结果而去买醉的人,虽然醉酒但也准时在定的闹钟声中醒来呢。回想到半夜他的失态,看到我留的便签,五味杂陈。看着房间里手机不在,书包不在,习惯摸摸手机想打个电话,想按按钮的时候,却觉得不知怎么开口。手机定位,果然我的路线不对,打了电话给我请了假,就一路过来寻我。碍于自己昨晚喝了酒,所以,他只是打车。陈安作为班主任,自然是每天雷打不动7点准时出现在班里,然后再去忙自己的事。虽然我再次缺勤考试,但也没办法,电话里告诉他,考虑一下孩子的身体状况和学习的强度。毕竟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但家长真的需要留意一下。
叶明达满口答应,然后说:“老师,我们有时间面谈一下。”
昨天叶明达其实是在楼下的车里喝的酒,然后悠悠哉哉又拿着剩的啤酒直到半夜才上来,他需要时间,想想,如何面对自己的孩子,如何面对自己的妻子。
后来我自然没有什么大事儿,只是需要解释一下,怎么会出现在市医院附近,也就是I家超市附近的。不过叶明达和许桐没问,我也就没有解释。手机的定位一开,其实叶明达应该也是知道我去哪里了吧。得知老奶奶没有大碍,我自然松了一口气,想着现在回去考试也还来得及,还有大概两个小时的时间,时间倒也紧张,但总比缺考好。只是可能神经过于紧绷,晕了过去。
虽然我只是晕了一下,但叶明达出现的时候,告知我,已经请好假了,许桐也下班了,我们回家,然后商量事情。
总之,就是。第一点,许桐换医院的事情确定了,就是附属医院,离家近一些,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毕竟当时承承送医院就是去的市医院,多多少少工作起来都有些难受。还有,叶明达申请去总行的任命也下来了,以后就去总行工作,最近忙交接,然后,月底上任。对于我,爸爸说,你好好读书,实在跟不上,我们请个家教或者留一级吧。许桐说,不行,孩子好不容易考上的。可叶明达说,天天熬夜到两点钟,许桐,我们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我受不了了,如果欢欢再出什么事,我们就离婚吧。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这个可怕的字眼,以及,并不明白为何叶明达这样说。
叶明达和许桐带我去改名字,周一我继续请假,然后却被带到了医院里。
“欢欢,你和爸爸说,最近有没有觉得身体很累,半夜从床上憋醒的。”
“没有啊。”说实话,我只是觉得早醒的厉害,谁也睡不着,然后也就随生物钟去了,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起来看看书,写写题。
我们去了心脏外科门诊,专家号,然后,叶明达说,您看一下,孩子出生的时候是主动脉关闭不全,后来慢慢等着做手术,但情况好转了,就没有留意。上个月做心脏彩超,我们来复查一下。
可我明明记得,从小到大,我都是动脉导管未闭啊?而且许桐亲自告诉我的,预后良好,三四岁要去做手术的时候,发现愈合了的,她还给我翻过书的。
其实并不是愈合了,是当时觉得做手术风险太大,叶明达当时说:“能养道多大,就养到多大。我们再等等看。”许桐自然记得,所以对叶汝承格外的严厉,毕竟,如果妹妹离开了,叶汝承就是全部的希望。可老天捉弄人,还没等到她带着我去上海咨询手术的事情,这个健康的孩子却不在了。在觉得我的病并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的时候,他俩商量,做手术就还有机会,如果就这样瞒下去,明天和意外真的不知道哪个先来。
在一系列的检查下,大夫说先安排住院,孩子有肺水肿,我就被安排到了呼吸内科,然后等待着,心脏彩超复查。叶明达说怎么会是肺水肿的?大夫说,可能最近是感冒的,摸了摸我的额头,孩子发烧呢。我其实觉得还好,只是暖气太热的缘故,没有觉得流清涕和打寒战,睡眠也比先前好了很多。周末,我做了文综和理综卷,然后按时上床,睡得很踏实。
只是一管一管的检查用的血被抽去,我只觉得疲惫,原先觉得自己身体还算康健,但今日总觉得心口蒙蒙的,果然觉得心脏有些不舒服了。住了将近半个月的医院,倒也没查出来什么疾病,然后我就出院了。大夫说,心脏瓣膜出了问题,所以,今后要格外注意,如果太累了,就不要难为自己。忌大喜大悲,忌劳累运动。
该不该额外说一下,住院前,他们说的要带我去改名字的,却这样没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