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坐在穿城而过的公交车上,感到了极度悬浮,林立的楼,流水般的车,悠闲的广场,华美的广告,它们在车窗外与我擦肩而过,我正在赶回那个安静空旷的家。
黄昏里,晚霞把我的侧影映在公交车车厢上,像一件艺术品。我真的就是这个城市一件卑微的、易敏易碎的艺术品。这横横竖竖的街道,蓝色的路标上,写着名目繁多的路名,每一个陌生的路名,每一辆陌生的车里,都有不为我所知的名目繁多的生活。
我正在一一走过它们。
长久以来,家是我赖以生存的一个目标,那么散淡地走过自动感应的玻璃门,那么耐心地处置案头上永无尽头的材料,甚至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若无其事地默诵“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是因为我有这样的一个家,家里存放着一份不着红尘的情。从一个窗口飘荡到另一个窗口,从一张椅子游移到另一张椅子,我从来不感觉厌倦,甚至还隐隐地觉得,这就是我生活的一个重要内容啊!??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细细碎碎地洒落在晾衣架上,上面歪歪扭扭地悬挂着孩子的一双深色袜子和深色的运动衣,有的洒落在碧绿的兰草上,影子疏疏淡淡,孩子午睡的酣声一高一低,平稳而安宁,他结实的脚板自然弯成一个饱满的弧线,在离小胖手不远的桌子上,放着一只泛着浅红色的苹果,半杯静静泡着山楂的水,一本胡乱摊开的书。慵散的时光,不紧不慢地前行,听得到远处一两声尖锐的刹车、一两声电锯的轰鸣,和楼下孩子偶尔追逐的笑闹。
秋已是很深,清凉的风被隔在漫无边际的窗外。
这就是我最好的地方,是我和这个城市相链接的理由。?
但是,真的,我的城市有着它的美丽,在那个叫什么弘的国际名店里,叫什么德的西餐厅里,人头攒动,它就是一个充满诱惑的魅女,有时是有那么一点罪恶般的邪,那么不怀好意地让人燥气上升。这里少见那种留着一款清汤挂面式的发型,温婉地说着贴心话语的质朴村姑。
不过,暂时我还没有被琐碎日子上的尘埃层层覆盖,保持了很早以前的那份柔嫩与天真。
为此,我特别感谢我的城市,它可以让我自由地选择自己需要的那种生活,比如简单,整整一个夏天只穿几件素朴的短衫,比如无端地忧伤和莫名的倦怠,如果愿意,城市当然还允许我充分地孤寂,一个人数星星,听情歌,鸟儿一样自由地翻飞……是的,城市像母亲一样包容,我可以在这个变数很多、变化很快的地方,过上我想要的那种生活。如果我们不堪生之重负,而虚度此生,那也只能怪我们自己,其实,在我们了解顿悟什么是生命之前,我们已经将它胡乱地消磨了一半的光景。
为此,我关注了菜场上红红绿绿的新鲜,服饰店里长长短短的时尚,还有忽高忽低的油价,才发觉抑或清淡,抑或庸常,这里,总会有适合自己的那一种日子,不疾不徐,犹如儿时听奶奶讲的一个故事。
这就是我最好的那种生活,从买一个热烧饼,从坐一次公交车,开始。
为此,我不由分说,爱上了路两旁华盖葱茏的梧桐,爱上了行人或者匆忙或者淡然的神色,爱上了那只四处碰壁孤独的流浪猫。
现在,我经常地穿城而过,深深觉得自己就是浮着在、抑或是生长在城市肌体上的一个微生物,它诡秘高傲的立交桥、气宇轩昂的摩天大楼,以及世界品牌连锁的大卖场前,那个跪着乞讨的凄惶的老妇人,都无声无息地与我紧密相连。我的脚步,我的目光,我的心情,若有若无,风一样地掠过他们。
在很多声音都消停下来的夜晚,在亮着橘红色灯光的窗前,我常常深切地反思,我的城市,它有疼痛,也有欣悦,有分离,也有相聚,它贫穷,也奢华,但它让人如此这般地难以割舍,它莫非就是传说中跌落在地上的那个天堂?
于是,看见公园,我就文艺家一样地歌颂花儿和阳光,看见拥挤的车流,就哲学家一样地感叹人与自然,看见扛着行李打工的老汉,就由衷地疼惜他的艰辛。我看见什么,就心甘情愿地喜欢什么,就像一个婴儿对妈妈的崇拜与仰望。因为,这个城市,这个世界,就是那个传说中人间最美好的地方。尽管远方那场惊心动魄的地震已留在记忆里,尽管华尔街风暴已海浪一样弥漫全球的各个角落,核安全,温室效应,还有2012玛雅预言,此消彼长,但是,请等等,这些街道依然铺排着我长长的憧憬,这个城市依然盛满着我热腾腾的心愿!
我想,就这样吧,一天天过着琐碎的日子,犹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娃娃,把一次日出,当作是天长地久的绚丽;把一次拥抱,认作是生生世世的幸福;把一个微笑,看成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