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很快查清事实,宫皓月果然是南宫万海之子。
南宫万海大喜,当即令宫皓月更名为南宫皓月,封静王,赐静王府,并将整个刑部交给其管辖。并且在皇宫设下宫宴,朝廷要员皆受邀请。
虽然苏沐雨是前朝皇后,可众所周知,她并不得宠,而且被前朝皇帝宇文鸿视为心腹大患,最后满门抄斩。所以她与南宫万海之子封为静王,朝中大臣无人敢有异议。
是夜,宫宴空前盛大。处处灯火通明,似银河倒挂。
皇宫里一片热闹欢腾,下了许多日的雨终于停了。
正值春暖花开,随处可见盛开的杜鹃与芍药,芬芳四溢,丝竹管弦之音不绝于耳。
南宫翊携狄青青来到皇宫御花园,叶武、琉璃亦跟随左右。
琉璃素来最爱看热闹,兴奋得一直叽叽喳喳:“小姐小姐,好漂亮啊。哇,你看那花,开得真好。哇,你看那灯笼,会自己转耶!皇宫到底是皇宫啊。”
“小声点。”狄青青敲了下琉璃的头,“皇宫规矩多,一定不能随便说话。”
“嗯。不过想想上次遇到的宫大人,竟摇身一变成为皇子。哼,真是不爽。”琉璃突然一脸不高兴,“他倒是攀了高枝。”
狄青青道:“他身份本就如此,何来攀附一说。休要乱讲。”
“小姐。”琉璃不满,毕竟宫皓月,不,现在是南宫皓月,高了姑爷一头,成了皇长子。皇室情况复杂,今后指不定怎样呢。
狄青青以眼神制止琉璃。皇宫之事,不是她们能随便议论的,弄不好会招致杀身之祸。
“好吧,出来溜达总比整日窝在翊王府强。小姐,你一连这么多日都在房中,翻书,看灯笼,你到底中了哪门子邪啊。也不怎么搭理姑爷。哎,姑爷也是的,每天脸色也不好。这日子,真是太没劲了。我都要发霉了。”琉璃就是话痨,喋喋不休。
南宫翊和叶武走在前面,狄青青和琉璃走在后面,离开他们大约十米远。
不远处,几位锦袍官员见到南宫翊,一如既往的客气寒暄,“王爷,来得可真早。”
“今晚真是熠熠生辉,英姿焕发啊。”
有目光投向南宫翊身后不远处狄青青的,赞道:“好福气,翊王妃可是女中豪杰啊!”
“翊王妃屡破奇案,真是闻所未闻啊。”
众官员绝口不提静王之事,皆小心避讳。官场那一套,南宫翊自然熟稔,他只笑着颔首应付。忽地,他回望一眼狄青青,今日盛装的她,比平日里更美,一袭玫瑰千瓣刺绣衫,百褶如意裙,乌发高高盘起,斜插着一枝碧玉簪,上面缀着珍珠流苏,端庄秀雅,既有灵气,又不乏英气。
明眸熠熠顾盼神飞,娇媚无骨美艳三分,直看得他心神荡漾,神游太虚。直到叶武轻轻推他,提醒道:“王爷,静王来了。”
南宫翊转过头,蹙眉看向迎面走来的宫皓月。
果然人靠衣装,宫皓月今夜换了双肩绣有盘龙的浅金色长袍,比起平日里穿的普通官服,自然是华贵许多。
宫皓月走至南宫翊面前,一脸温和的笑容,若主人般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皇弟,座位已安排好。还请皇弟上座。”
皇弟,这样的称呼,南宫翊起先一愣,接着如鲠在喉,神情多了冷意,道了句:“恭喜。”
不想多待,南宫翊刚要离开,说实在他对宫皓月从无好感。
“等下,皇弟是否该唤一声皇兄?”宫皓月脸上依旧是如沐春风般的微笑,然而,说话却咄咄逼人。
南宫翊渐渐收拢双拳,牙关紧咬,终于自齿缝间迸出两字:“皇兄。”顿一顿,他声音冰冷,“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有些事你想也别想。”
宫皓月微微眯眸,突然勾唇:“不知皇弟可曾听过丽姬的故事?”
南宫翊的瞳孔猛地收缩,折射出危险的光芒,双拳握得死死的,青筋暴露,骨骼直响,几乎是咬牙切齿。
然而,这时身后的狄青青已经走近。
南宫翊狠狠瞪了宫皓月一眼,和叶武说道:“走,我们先过去。”
宫皓月见到狄青青,清澈的眼眸一亮。
狄青青率先开口:“密室杀人案已结案,多谢宫……静王殿下给我这个机会,彻查狄家粮仓案。”
宫皓月正色道:“青青,这么说就见外了。若没有你,此案又要成为悬案。”
这称呼,狄青青一愣,他素来喊她王妃,即便不喊王妃,也可喊她全名,可他叫得如此亲昵,她有些不适应。她抬步时,脚下一顿,差点没站稳。
宫皓月伸手扶住她,声音似温软的风,徐徐送来:“我很感激你破解我的身世。能不能不要叫我静王,叫我皓月。青青,虽然从前我并不在乎地位。可自认识你后,你不知,我多想拥有能和你匹配的身份,能站在你身边。青青,我……”
琉璃的眼睛死死盯着宫皓月握住狄青青胳膊的手,她突然跳出来,冲到他们中间,假装四处张望:“咦,姑爷呢,叶武呢。”
这一搅合,宫皓月被迫放开狄青青。
适逢几名官员过来祝贺宫皓月。
狄青青略显尴尬,忙道:“你忙。我们先过去。”
说完,狄青青拽着琉璃走开。他的话是何意?她边走边想,微微乱了心神。
不远处,南宫翊已入座,他凝眉不语,手里握着酒杯,轻轻晃动着。
宫灯闪烁,映上他刚毅的侧颜,带着几分阴冷。
叶武从未见过南宫翊这般阴鸷的神情,问道:“王爷,方才静王所说的丽姬是?”
南宫翊听罢,眉心一跳,猛地收紧拳,“咔嚓”一声,酒杯骤然捏碎。
他咬牙一字一句道:“前朝第三朝皇帝宇文绝,尚是皇子时,爱上弟媳丽姬,求而不得。登基后,便治罪皇弟,抄其家产,夺其爱妻。”
“什么!那静王是公然向王爷宣战?”叶武惊道。
“哼,狼子野心。本王岂是吃素的。”南宫翊怒道。
这时,狄青青款款走过来。
叶武赶紧让开,退至南宫翊身后。琉璃亦是退后两步,站在叶武身边。
狄青青入座后,侧身一瞥,发现南宫翊指缝间竟有一股鲜血溢出,她一惊,忙伸手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关切道:“怎么了?”
南宫翊猛地回神,手骤然松开,鲜血,碎瓷片,清酒一道滑落。伤口被烈酒灼烧,火辣辣的,直钻心尖,可他丝毫感觉不到疼,只望向狄青青,眸色醉人,道:“没什么。过几日,我们就出发去临江,查粮仓案。”
“好。”狄青青不追问,只是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南宫翊,“先包一下。”
“嗯。一个小口子,不碍事。”南宫翊勉强一笑。
这时,对面宫皓月迎完客人,亦入座。
皇帝南宫万海携贵妃,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走来,在主台上入座。
只见那贵妃身穿大红色牡丹宫装,袖口、衣摆绣满金色的波浪花边,雍容华贵。生得是凤眼修眉,腮凝新荔,神采精华,见之忘俗。
“这位是?”狄青青不免多看了几眼,小声问道。
“这是贵妃千乘碧雪。千乘家族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尤其掌握了军权,不容小觑。”南宫翊解释着。
冷不防,狄青青眯着眼睛瞪着他,精光乍现:“你和你父皇的贵妃有一腿?”
南宫翊正在喝着茶,“扑哧”一声,险些尽数喷出来。
“青青,休要语出惊人,我与她风马牛不相及,何出此言?”南宫翊无奈道,有时他真的跟不上狄青青的思路。
狄青青分析道:“你看千乘碧雪此刻正襟危坐,头偏左,身体刻意与皇上保持距离。可见她虽受宠,却不爱皇上。她自入座以来,一直看向我,凤眸如刀,满腔敌意。你再瞧,她手中团扇本是装饰用,春寒未退,她却拼命扇扇子,可见心中郁火难平。我与她素不相识,何来敌意。所以我只能怀疑你了。”
说完,狄青青斜眼一勾,向南宫翊示威。
南宫翊薄唇一撇,无辜道:“你想多了。本王才不是那种人。”
狄青青依旧一脸怀疑。
南宫翊突然问:“怎么,你吃醋了?”
狄青青美眸一翻:“是你想多了。”
南宫翊心情似好了许多:“别怕承认,我又不会笑话你。”
狄青青:“……”
罢了,她不想与他费口舌。
她四处张望几眼,突然发现宫皓月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清亮的眼眸里仿佛流淌出绵绵情意。
而此时,南宫翊突然伸手揽住她,将她箍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一时间,气氛无比怪异,回想起宫皓月之前说过的话,她更觉得尴尬,只得“咳咳”两声,低下头来。
随后,宫宴开始。宫女们端来各色精致的菜肴、点心。
狄青青能感受到宫皓月炽热的视线始终追随着自己,她浑身不自在,见到点心端上来,连忙拿了块桃花糕塞在嘴里,可越吃越尝不出味儿。
嘴里塞得满满的,狄青青一抬头,见宫皓月托着下巴,正好笑地望着她。
她一惊,差点噎着,连忙端起手边的杯子,一饮而尽。
喝完,才发现原来是酒。
太烈太辣,她想猛烈地咳,为了形象只能忍着。
南宫翊诧异地看着狄青青,赞赏道:“夫人真是豪饮呢。”
狄青青喉咙里辣得火烧一样,脸憋得绯红,好不容易才顺下去。
南宫翊宠溺地捏了下她的脸颊,频频往她碗里夹各种各样的菜。
狄青青望着面前堆成小山一样的碗,无奈道:“我哪吃得完。”再看看对面依旧紧盯着自己的宫皓月,她内心长叹,和男人打交道,还真不如和死人打交道啊。她是真不擅长啊!
琉璃在狄青青身后偷笑,轻轻戳了下叶武:“石头,王爷和王妃秀恩爱呢。看来很快就要有小世子了。”
叶武脸微红:“注意用词。”
“你看静王,一直看着我们家小姐,成何体统。”琉璃愤愤道。
叶武挑眉:“你也看出来了?静王对王妃有非分之想?”
“废话,有眼睛都能看出来。”琉璃叹息一声,“可惜我家小姐不太擅长和男人打交道。她要是这方面有我一半就好了。”
叶武:“……”
“那你家小姐擅长和谁打交道?”叶武好奇地问。
“和死人打交道。”琉璃翻了翻白眼。
叶武:“……”
宫宴歌舞持续,舞姬身姿曼妙,轻盈飞旋,一抬眼,一甩袖,流露出无限风情,众人喝彩连连。
酒过三巡,众臣皆有醉意。
歌舞看得乏了,皇帝南宫万海有些倦意。
这时,千乘碧雪悠然捋了下自己额间长发,抚了抚头上沉重的珠冠,提议道:“皇上,此次寻回静王,翊王妃可是首功,世间竟有奇女子能断案。臣妾倒真想开开眼界,看看她还有何才华,令人惊叹。”
南宫万海半倚在龙椅上,声音懒懒的:“如此甚好。”他看向狄青青,“狄青青,不如你给众臣表演一段。”
狄青青在席间躬身行礼:“儿臣领旨。”
她略略低头,掩盖住自己说话,质问南宫翊:“还说和千乘贵妃没关系?你看,她为难我了。”
南宫翊此时压低声音问:“青青,你会弹琴吗?”
狄青青在桌下朝他摆摆手,面上嘴唇几乎不动:“不会。”
南宫翊神情担忧:“歌舞呢?”
狄青青保持唇形不动,声音自齿间溢出,“我琴棋书画女工,除了下棋其他都不会。”
南宫翊:“……”
无奈,南宫翊只得起身打圆场:“父皇,我尚年幼时,您最爱听我母妃弹琴。要不今夜,儿臣为您弹奏那首母亲自己谱的曲。”
南宫翊这话,勾起南宫万海心底里美好的记忆,南宫翊的母妃很早就去世,他一直颇为遗憾。
“好,朕甚是怀念。”南宫万海此时已将让狄青青表演的事忘到九霄云外。
千乘碧雪脸色不佳,但也奈何不得。她犀利的目光刀刮一样扫过狄青青。
狄青青疑惑,千乘家族与狄家素无瓜葛,这贵妃的敌意从何而来?
少顷,宫女们搬来长台,抱来乌木长琴。
南宫翊走上前,轻轻撩起衣摆,优雅坐下,指尖搭上琴弦,他试了试音,乌木琴发出低沉悦耳的声音,他正襟危坐,开始弹奏。
轻拂琴弦,柔和的音色如同一股清流自山涧而下,直流到人心坎里去。听着舒心愉悦,可渐渐琴声转为悲凉,如泣如诉,仿佛让人看到一盏红烛,一人独影,漫漫长夜,孤寂无奈。
此时的南宫翊,沉浸在琴声中,他闭着眸,指尖在琴弦上拨动,眉宇间有着些许思念,些许哀伤,孤傲俊朗的气质浑然天成。
狄青青坐正了身姿,听着听着,陷入沉思。
曲调凄凉过后,南宫翊手指如长轮劲转,音色陡然高了几分,越来越快,磅礴大气,直奏出战场上的铁马金戈,刀光剑影。
突然,全曲在一个至高音处结束,戛然而止,令人意犹未尽。
南宫翊起身,回到座位之上。
起先,曲毕后周遭一片静寂,静得连风吹过花海,荡漾之声都格外清晰。
接着,南宫万海终于从精湛的琴声中回神,感慨万千,略显苍老的脸上亦有一丝动容。
“好!真好!更胜当年你的母妃。”南宫万海大为赞赏。
这下子,朝臣们才幡然从美梦中惊醒,纷纷鼓起掌来。
“想不到,堂堂翊王能征善战,还有如此高超的琴艺。”
“此曲真是天籁之音。”
“人间哪得几回闻。”
狄青青不禁刮目相看:“想不到,你还有此等绝艺。我还以为,你只会舞刀弄枪。不过,还是感激你替我解围。”
南宫翊不满地瞟了她一眼。他在她心中就如此不堪?
狄青青叹息一声:“此曲真是写尽你母妃的一生。”
南宫翊心头一颤:“说来听听?”
狄青青轻轻道:“起初,琴音舒缓明快,一如待嫁少女的美好向往。接着,长夜漫漫,一灯一人,夫君时常不在,道尽婚后孤独寂寞。最后曲风陡转激昂,正是战火连绵,她既相思又忧思。最后,戛然而止,正如你母妃最后的结局。郁郁而终却又不曾后悔。可见,你的母妃是真的倾心你父皇。”
月色如流水倾泻,似为南宫翊面上覆上一层清霜。
他神情缥缈起来,目光里浮起隐痛,语气饱含沧桑:“母妃出身名门,知书达理,我知父皇敬她,却未必爱她。可惜我母妃一片痴心。”
似是想起什么,他疑惑地望向狄青青:“你不是不会弹琴?竟能参透琴音?”
狄青青白了他一眼:“不会弹就不会听啊。”
南宫翊感慨:“若母妃还在,必定视你为知音。”
狄青青问道:“这么好的曲子,曲名是什么?”
南宫翊苦笑:“没有名字。不然,还请夫人赐名?”
狄青青静默片刻,道:“妾心依旧。”
南宫翊起先一愣,接着明白了此曲名之深意。无论他的父皇宠她,还是冷落她,无论是否聚少离多,她始终爱他,为他担忧,等着他。正所谓“妾心依旧”。
听罢,南宫翊神情微动,望着狄青青的眼神格外认真:“多谢夫人赐名。”
狄青青倒有些不好意思,忙摆摆手:“我瞎起的,别太当真。”
南宫翊但笑不语,眼角溢满柔光。
他的目光太过炽热,狄青青尴尬地坐得离他远一些,只觉浑身都要被他烧穿了。他牢牢盯着她,虽没有逾矩之举,可那侵略的眼神,好似一层层褪去她的衣裳,逼迫得她无所遁形。
终于,她忍无可忍,伸手想遮住他的眼睛,恼道:“不要再看了!”
他却擒住她的小手,凑至薄唇边,轻轻印下一吻。他的唇滚烫,仿佛直烫到她心底。
她的脸瞬间红了,无奈抽不回手,赶紧别开脸去。
见她这般娇怯模样,南宫翊笑得畅快,心情愉悦。
自南宫翊弹奏一曲之后,其余歌舞更加索然无味,南宫万海宣布宫宴结束。所有大臣起身道谢告辞。
南宫万海挥手示意,便有朝臣开始三三两两退下。
南宫翊亦转首对叶武和琉璃说道:“你们先回府。”
叶武和琉璃依言退下。
南宫翊起身,欲和狄青青一同上前给父皇跪安后再离开。
谁知这时,禁卫军统领戚风火速奔来,神情焦急。
狄青青最是敏锐,嘴角漫起冷意,推一推南宫翊:“出大事了。”
南宫翊刚站起来。
戚风已然扑通一声,在南宫万海面前单膝跪地,禀道:“皇上,不好了。兰舒公主投水自尽了。”
“什么!”太过意外,太过震惊,南宫万海怒目圆睁,头后仰,竟直直向后昏倒过去。
“皇上,皇上。”这下可吓坏了一众妃嫔。
尖嚷声、呼喊声、抽泣声、奔走声……不绝于耳。
千乘碧雪最是沉着,她冷喝一声:“都不要吵,赶紧请太医来。”
此时,宫皓月与南宫翊均奔至主台。
宫皓月自身后将南宫万海扶起,用力掐他的人中穴和合谷穴,边掐边道:“暂时不要移动父皇,父皇只是一时情绪激动,导致心血逆流。此时移动反而会加重病情。”
少顷,刘太医火急火燎地赶来。
见到宫皓月,刘太医上前查看一番后,恭敬道:“多谢静王殿下,皇上心血逆流,按压人中穴和合谷穴最为重要。待我为皇上施针。”说罢,刘太医打开药箱,取出一排银针,开始施针。
千乘碧雪此时环顾四周,见戚风还跪着等待复命,忙道:“皇上这边有本宫照料,待施针后送皇上回寝殿休息。你们赶紧去瞧瞧兰舒公主。”
南宫翊拱手道:“烦劳贵妃。”他转身朝禁卫军统领戚风道,“公主人在何处?”
戚风悲痛地道:“一个时辰前,有人发现明月湖里漂起一具浮尸。我便派人打捞,本以为是位宫女,谁知竟是兰舒公主。哎。”
宫皓月神情凝重,道:“走,赶紧过去看看。”
一行人火速赶往明月湖畔。
明月湖乃是皇宫中最大的湖泊,位于整个皇宫建筑群的西北角。湖边奇石嶙峋,桃柳林立,此刻月影婆娑,倒映在湖上,更添几分阴森的味道。
明月湖边,禁卫军将现场围得密不透风。
见到南宫翊和宫皓月后,禁卫军恭敬地分立两边,让出一条道。
“翊王。”
“静王。”
道路的尽头,一名白衣女子躺在地上,已死去多时。虽然肢体僵硬,面部浮肿,依旧能瞧出原先是个精致的美人。
南宫翊走上前,单膝跪在南宫兰舒身体边,声音沙哑:“皇妹是父皇心头最爱,就这样死了。一定要查出真凶,为她报仇。”
宫皓月此时正围着尸体仔细查验,他时而翻了翻南宫兰舒的衣摆,时而轻轻拨动她的头颅。此时禁卫军递上手套,他伸手戴上,又启开尸体的口唇,仔细看了又看,最后道:“没有凶手,她是自尽。”
南宫翊的声音陡然提高:“皇妹千金之尊,集万千宠爱与一生,她有什么理由自尽?”
狄青青此时也戴上一副手套,蹲在尸体身边左摸摸右摸摸:“灯笼靠过来些,再照亮点!”
南宫翊近前一步:“青青,你怎么看?我只信你。”
狄青青静默片刻,轻声道:“口鼻部有蕈状泡沫,亦有泥沙,手中尚握有水草,可见死前曾在水里挣扎,因窒息呛入大量泥沙。如果是先被害再投水,死者口唇紧闭,是不会有泥沙的。确实是自杀。”
南宫翊踉跄后退一步,不敢置信,痛声道:“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狄青青依旧蹲在地上,想翻开南宫兰舒的衣襟仔细查看,无奈周围人多,受到限制。
回头望见南宫翊一脸痛楚,狄青青犹豫片刻才道:“或许是,为情所困。”
她站起身,问宫皓月道:“可否前往兰舒公主闺房看看?”
宫皓月略略思索,吩咐戚风道:“兰舒公主系自杀,还请将她遗体停放回她的房间。”
戚风忙回道:“是,静王殿下。”
狄青青与南宫翊先行来到兰舒公主的厢房。南宫兰舒住在皇宫西北角落,名唤枫月院,院里种满紫竹,夜风吹过,“沙沙”直响。
“兰舒公主很喜欢竹子?”狄青青问枫月院的宫女,“既然名唤枫月院,为何都种竹子?”
宫女蕙兰回禀道:“王妃,以前枫月院的确都种满枫树。但一年多前,兰舒公主突然命人将枫树都移走,改种竹子。”
“哦。”狄青青心内疑惑,又问,“公主没说原因?”
蕙兰回道:“没有。”
“嗯,我们进房中看看。”狄青青四处打量。
蕙兰带路,引着狄青青在房中四处走动,房间并不大,物什也很少,却显得更精致更奢华,可见兰舒公主平日里十分讲究。
蕙兰一一指过去:“这里是公主平日睡觉之地,这里是公主梳妆之地,这里,公主闲暇时最爱在此处绣花,这是她平时绣花用的竹篓。”
狄青青打开竹篓仔细翻了翻,里面有一枚绣了一半的香囊,上面绣有竹叶花纹,她端详,眼眸微闪。
“什么时候发现公主不见了?”南宫翊问道。
“早上用过早膳后,公主吩咐,说她不需要午膳了,不要打搅她。奴婢便不敢打搅,到了晚上也不见公主有动静。再下来,就是得知公主溺水了。”蕙兰低头回答,时不时地抹眼泪,“公主与世无争,安静娴雅,究竟是为何?”
“没错,兰舒公主早上就投湖了,到了晚上浮尸上来,时辰差不多。兰舒公主这段时间有何异常行为?”狄青青一边翻动着南宫兰舒平时看的书、穿的衣服,一边问道。
“这大半月来,奴婢总觉得公主有心事,魂不守舍,吃得极少,连平日里最爱的绣花都不碰了。公主素来沉默寡言。从不与奴婢们多说什么。”蕙兰泣道。
“嗯。我知道了。”狄青青站在梳妆台前,把玩着桌上一支象牙发簪。又是竹节形状!她嘴角略勾,问南宫翊,“你皇妹可有心仪之人?”
南宫翊一愣:“从未听说。想来皇妹也到了待嫁年纪。”
“哦。”狄青青微愕,她直觉兰舒公主不可能没有心上人!
恰好此时,宫皓月领着戚风将南宫兰舒的尸体停放在了枫月院正厅。
狄青青与南宫翊缓步来到正厅。
只见南宫兰舒安静地躺在那儿,苍白精致的脸上血色全无。蕙兰见状,扑上去痛哭流涕:“公主,公主!”
狄青青突然道:“静王殿下,兰舒公主应该是溺水自尽无疑。如今你执掌刑部,可否派一宫中老嬷嬷协助我一道,将公主的衣裳脱去擦身,待我检验过后,再换上干净的衣裳。虽未必会有发现,总不留遗憾。”
“这,不合规制。”宫皓月沉默片刻,同意了,“好,依王妃所言。”
很快,宫里年长的曹嬷嬷来到枫月院正厅,所有男子皆退出,只留下狄青青和曹嬷嬷两人。
大约一炷香时间,狄青青自正厅走出来,她脱下验尸的手套,交给一旁的侍卫。
宫皓月忙上前问:“可有发现。”
狄青青摇头:“浑身都没有伤痕,确实是自尽。静王可以结案了。”
南宫翊走近狄青青身侧,见她脸色泛青,嘴唇发紫,知她累了,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密密包裹着她,心疼道:“夜已深,起风了。你我去探望下父皇便赶紧回府吧。”
狄青青亦倦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好。”
元极殿是皇帝的寝居之处。
殿内纱帷重重,南宫万海已经醒转,千乘碧雪在一旁服侍着,一口一口亲自喂着汤药。南宫兰舒的情况戚风已经全部汇报过了。
此刻的南宫万海像是瞬间苍老许多,脸色灰败。
“父皇,请节哀。”南宫翊跪地劝道。
狄青青亦跪在南宫翊身侧。
片刻,宫皓月亦走进来,禀道:“父皇,一切已安排妥当。”
南宫万海神情颓丧,悲恸道:“按最高礼仪厚葬。哎,舒儿,究竟为什么想不开?你们查,一定要查出她为什么想不开。”
宫皓月忙回答:“父皇请节哀,儿臣定仔细查。”
“朕乏了,你们都跪安吧。”南宫万海悲痛入骨,无心言语,手一挥,示意他们统统退下。
“是,父皇。”
南宫翊,狄青青与宫皓月三人齐齐退出元极殿。
回翊王府的路上,狄青青已十分困倦,时不时打哈欠。
南宫翊揽过她,让她头轻轻靠着自己肩膀。
狄青青的声音透着倦意:“南宫翊,你的皇妹不是处女。”
南宫翊被狄青青这句话惊到,下意识地猛地用力收紧胳膊,狄青青被他圈在怀里,动弹不得,艰难道:“放开,我喘不上气了。”
南宫翊赶紧松开:“你不是说皇妹的确是自尽?”
狄青青顺了顺呼吸:“她确实是投水自尽,只是这原因。起先我只是猜测。事关公主名节,所以我斗胆请曹嬷嬷验了下,果然如我所料。兰舒公主已不是处女。但此事不能声张。曹嬷嬷很清楚,若她透露,为保公主名节,必定会杀她灭口。而我,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可恶!皇妹长居深宫,极少外出。是何人糟蹋她?”南宫翊一拳砸向马车窗棂,大怒道。
马车震了又震。
狄青青忙道:“你冷静点。公主是自愿的,没人强迫她。如果我没猜错,公主对此人极为痴心。你看满园都改种成竹子,篓子里有尚未完成的绣给男子用的香囊,上面也是竹叶纹,就连象牙发簪都是竹节状的。不知,这竹子,与公主倾心之人,有何关联。”
“既然如此,完全可以提请父皇成全她,为何要投水自尽?”南宫翊痛心疾首。
狄青青叹道:“也许,兰舒公主有难言之隐。香囊绣了一半未送出,肯定是中途出了什么变故。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能让眼光甚高的兰舒公主失了魂,丢了命。最好先查查她身边的侍卫,看看她平时都与何人接触?”
“我觉得此事必有蹊跷。”南宫翊嘴边漫起冷意,“青青,眼下一桩事接着一桩事,我真觉得心中不安。本来宫宴过后,我们可以出发前往临江彻查狄家粮仓一案。可眼下又得耽搁了。”
“青青,你在听?”南宫翊低头,发现狄青青已经倦极睡着。他心疼地将她搂紧,轻抚着她如缎般的长发。
到了翊王府。
琉璃正在门前翘首以待。
见到南宫翊下了马车,忙叫道:“姑爷!你们可算回来啦?”
南宫翊怀里抱着狄青青,以眼神制止琉璃喊叫。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眼神醉人又柔和,仿佛抱着最珍贵的宝物。
他朝风清苑大步走去,背影没入浓重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