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月凉如水,繁星点点。
狄青青回到风清苑,也就是昨夜她的新房,想要关上门时,南宫翊却跟随她进来。
狄青青疑惑地挑眉:“王爷,刚才打赌我赢了,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南宫翊脸色一沉:“可本王的房间也在这,难不成,你让本王睡客房?”
狄青青想了一下,也是,很明显南宫翊的东西都在这间房里。她并不是不知道,但她故作困惑的样子:“不知王爷昨晚原本打算睡哪?今晚可以照样去。”想来南宫翊是不打算进婚房的。
“本王……”南宫翊被她将了一军,发现自己又被她堵住话。
“你有妾室吗?”狄青青问。
“没有。”他答。
“通房丫鬟?或者给你暖床的?”狄青青又问。
南宫翊俊颜微红:“都没有!”
这下轮到狄青青对他刮目相看了。一个如狼似虎的男人。她上下打量着他,一脸不可置信。他该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你这是什么眼神?”南宫翊不满地问。
“我在想,你平时都是怎么解决的。”狄青青斜着眼觑他。
“你!”她问得这么直接,南宫翊的脸黑得不能再黑,“你是不是女人啊!”竟然能问出这种问题。
狄青青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起伏的波澜:“你说呢?”
南宫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纱衣难掩丰盈,他呼吸一窒,俊颜彻底通红,骤然意识到自己又入了她的套,他词穷,气得无语。
“算了,看来你真的没地方去啊。今夜晚了,随你的便吧。”说罢,狄青青不再跟他抬杠,也不再搭理他。她在房间四处溜达,昨夜是大婚之夜,她没细看,后来又被莫名其妙带去牢房。想不到,南宫翊房间里倒有不少珍藏书。真看不出,她还以为他是个只会打仗的蛮人。
她从小爱读各种奇书。出嫁的时候,狄家的嫁妆排满几条街。其中有一半都是各种书。
狄青青从书架上随手取了一本《天启新律》走近内间,躺上床,翻看起来。
“狄青青,你怎么会断案?你平时都喜欢看这些律法之类的书?”回想起刚才断案时的精彩一幕,南宫翊不得不佩服她的洞悉力和判断力。
狄青青也不抬头:“闲来无事,我是喜欢看书。”
翻着翻着,她见南宫翊杵在那不动,吩咐道:“你很闲?要不然叫管家给我弄桶水来沐浴?牢里一股霉味,难受死了。”
南宫翊薄唇勾起不满的弧度:“你差使本王做事?”
狄青青继续看书:“你可以选择不做,我就随口一说。”
“你!”南宫翊拂袖出门,让管家准备沐浴,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竟然会听她的话。罢了,昨夜鲁莽地抓她入狱,是他不妥。
林天成很快将浴桶与屏风准备好了。
狄青青神态悠闲地放下手里的书,从榻上下来。热腾腾的水,铺满花瓣,白雾弥漫,整间屋子都跟着暖和起来。折腾了两日,她太想沐浴了。
她微微偏头,取下发间的红色珊瑚珠钗,满头青丝洒落,衬得她肌肤晶莹如玉,宛若惊鸿。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风韵却是妩媚天成。
南宫翊亦被这样一个小小动作的诱惑而震慑了,竟移不开脚步。
狄青青正准备脱去外衣,见南宫翊还站在原地,疑问地道:“王爷?你站在这里,难道,你准备帮我洗?”
南宫翊明眸圆睁,明明是她要与他划清界限,此时又在引诱他?难道这都是她的欲擒故纵之策?他讥讽道:“狄青青,你可知‘廉耻’二字如何写?”
狄青青万般风情绕眉梢,笑道:“当然知道怎么写。‘廉’字,不就是‘广’字头下面一个‘兼’字。至于‘耻’字,左边一个耳‘字’,右边一个‘心’字(古代耻作恥)。王爷,我说的对不对?”
“你!”南宫翊无语。他的羞辱,她却当作笑话来解释。她分明是故意的。
南宫翊气血直往上涌,愤然拂袖,转身去了外间。
狄青青望着他挺直的背影,哂笑,宽衣沐浴。
烛火摇曳,昏黄的光线映得室中益发温暖。
过了很久,当南宫翊推开内间门时,只见狄青青半靠着床背,微湿的长发垂在胸前,修长的双腿交叠,弧度完美,优雅中不乏魅惑。沐浴过后的她洗尽疲惫,手中握着一卷书,正凝神看着。
狄青青抬头,也不起身:“明日你要早起,早些休息吧。”
南宫翊眯起双眼,俊眉微挑。
“你怎知本王明日要早起?”他突然问道。
狄青青指了指外头衣架上之前管家摆好的服饰,淡淡地答道:“王爷的朝服在这里,明日上早朝,自然要早起。快休息吧。”
南宫翊见她始终专心看着书,终于忍不住问道:“狄青青,你与本王打赌,要与本王划清界限。此时,又让本王与你共枕?”
狄青青的目光尚落在书卷之上,她强忍住笑,佯装疑惑道:“我的意思是王爷请去外间榻上休息。不然,王爷以为是什么?”
“狄青青!算你狠!”南宫翊又着了她的道,心中益发郁闷,愤愤地走向外间床榻,双脚一蹬,便踢掉了一双靴子,也不脱去外衣,只往榻上一横。这女人,竟然让他睡榻。
他觉得,她一定不简单,肯定是以退为进,想引起他的兴趣。这种伎俩他见多了。他不能着了她的道,他就姑且等上一等。若是她要靠近他……他必定好好羞辱她一番,已解心中之气。
狄青青轻笑着摇头,继续看手中的书。她已经摸清了南宫翊的暴脾气,经不起撩,偶尔逗一逗他,还是蛮有趣的。
南宫翊闭上双眸,他等着,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可是他似乎等了很久很久,什么也没等到,终抵不住疲倦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时,外边的天已蒙蒙亮。
南宫翊睁开眼起身,他瞥了一眼狄青青,远远瞧见她竟然抱着书卷,躺在床上睡着了,衣裳未脱,被子也没盖。
南宫翊径自换上了朝服,套上靴子。他的动作很轻,并没有吵醒她。
正想要出门,他鬼神神差地又走进内间。
而她睡得鬓发松散的容颜,就这样突兀呈现在他的面前。
晨光熹微,落在她的脸上,她在梦中犹自蹙着眉,嘴角微微下沉,红唇在隐约的光线中泛着蜜一样的光泽。
突然,她轻轻动了动,随着她的动作,脖子下的几颗盘扣都松了开来,露出柔美的颈线。南宫翊只觉自己喉头一紧。
下一刻,他竟是不敢再看,赶紧拿起被子扔在她身上,将无限风情盖住。
然后,他匆匆离开风清苑。
屋外,初升的朝阳洒落在王府的湖面上,水波泛着金色的粼光,美丽至极。
正值春天。
迎面吹来的风,尚有些许凉意,却吹不散他脸上、身上的燥热。
他想起刚才自己的作为。不禁懊恼,自己为何要多事给她盖上被子。
狄青青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
房间空无一人,南宫翊应该早就走了。这觉睡得真舒服,狄青青舒展着四肢,打开房门。见到门外站的人,她着实吃惊了下。
“小姐!你醒啦!”琉璃兴奋得叫道。
“琉璃?你怎么到翊王府来了?”狄青青疑惑道,琉璃是从小伺候她的丫鬟,感情非比一般,可惜她出嫁了,此前王府规矩多,不让她自带丫鬟。
“是姑爷派人接我过来的。姑爷说,怕王府的人,小姐用不惯。”琉璃高兴地说,“姑爷真是替小姐着想呢。老爷还一直担心小姐在王府会受气。看来不用操心啦。姑爷一定是被小姐的聪慧睿智迷住了!”
狄青青笑着拍了拍琉璃:“少胡说。”她隐瞒了新婚夜发生的事,还是别让爹爹担心了。
“你呀,改不了咋呼的性子。这里可是翊王府,不比狄家。你平时就待在这风清苑,别处少去,知道吗?”狄青青仔细关照着。
“嗯嗯。小姐放心!我不会给小姐添麻烦的。”琉璃高兴得两眼直冒光。
“走吧,我带你在王府转一圈。”
狄青青心情愉悦,带着琉璃先在风清苑走动,接着她们又在王府兜了一圈。
大婚之夜她盖着红盖头,昨日回来又是晚上。眼下,她才算是将王府风景仔细瞧了个遍。
翊王府奢华气派,别处不说,就单是这风清苑,周围环湖,湖中亭台楼阁数间,成众星拱月状。春风吹遍每一处,桃红柳绿,清新雅致。
经历昨晚断案,敬由心生,王府众人见到狄青青,十分客气,纷纷行礼让道。
狄青青走着走着,小声地问琉璃:“家里可好?有什么异常?”
“没什么异常呀。”琉璃想了想道,“老爷总是心神不宁,怕是担心小姐吧。毕竟,老爷只有小姐一个女儿。不过,我倒是见到老爷前日、昨日都与人密谈到深夜,也不知道谈了些什么。”
爹爹与人密谈?狄青青秀眉紧蹙,也想不出所以然,叹道:“我也总是心神不宁。琉璃,爹爹倾其所有帮助南宫万海夺得皇位,历经二十余年征战好不容易国泰民安,如今爹爹坐拥的财富,这本就是极其危险的事。我常劝爹爹,散财方能保平安。”
“小姐的意思是,皇帝会卸磨杀驴?”琉璃惊道。
“小声点。”狄青青点了点琉璃的额头,“这次我嫁到翊王府,一切都那么不寻常。我担心,大祸将至。”
“啊,那小姐,我们该怎么办?”琉璃张大嘴巴道。
“走一步看一步,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狄青青低声沉吟。今日她烦躁无比,只觉得心慌。
漫无目的地在王府走着晃着。狄青青瞥见不远处,管家林天阳神情凝重慌乱,正吩咐小厮忙前忙后,便拉着琉璃上前询问。“林管家,出什么事了?”
林天阳抹了抹额头汗水,回道:“王妃,昨夜王爷将江城打入大牢。谁想到,清晨时分,江城竟然杀死狱卒,逃之夭夭。真想不到,江城竟是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这不,我赶紧带人查找江城屋内之物,看看能否有所发现。”
“难怪,昨日被抓,江城并没害怕,还继续扯谎。看来他早有准备。”狄青青并不意外,她知道,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王妃,我赶紧去东厢房查探。”林天阳回道。
“嗯。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发现,江城蓄谋已久,再说当时已经案发,他更不会留下痕迹。王爷在哪?”狄青青锐利的眸子微转,问道,“我过去看看。”
林天阳回道:“王爷起先带着叶武去了大牢,获悉有人在西北城郊十里坡见到江城后,便差人回来通知我查探封锁东厢房。眼下王爷应该带着叶武赶往十里坡了。”
“林管家,请帮我备马车。”狄青青吩咐道。
“小姐,咱们不要多管闲事啊。”琉璃轻轻拉了拉狄青青。
“无妨,事与事之间,往往都有千丝万缕联系。未必与我们无关。我去看看。”狄青青神情认真。发生在她大婚之夜的命案,谁敢说,与狄家无关?
林管家有些犹豫,可到底还是应下:“好,王妃稍等片刻。可是,王妃,西北城郊流寇尚未平定,王妃要小心安全。”
“嗯。”狄青青颔首。
管家林天阳连忙去安排马车。
不多时,马车便备好了。
刻不容缓,狄青青带着琉璃火速赶往十里坡。小的时候曾随爹爹走过商队,她对驾驭马车甚是熟练。
世人皆知,出了西北城郊,荒芜一片,几乎没有人烟。所以十里坡便成了流寇聚集地,这里鱼龙混杂。南宫家灭掉宇文家登上皇位,后又持续征战近二十年,民不聊生。如今天下虽太平,唯有这里流寇四窜,他们来无踪去无影,是以朝廷难以剿灭。
马车越走越荒芜,零星有几户人家,却都是残破瓦房,无人居住。
越走越偏僻,到了十里坡山脚下,山势陡峭,马车已不能再行,狄青青便和琉璃下车步行。
走了一段爬坡路,琉璃累得气喘吁吁,不禁拽住狄青青的衣袖:“小姐,你真的要去啊,看起来人烟都没有。我们到底要找什么啊?”
“没事,别怕。保持安静。”狄青青安抚道。
当她们走到山坡一个拐弯处时,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琉璃吓坏了,连忙抓紧狄青青,紧张道:“小姐,我们遇到流寇了!”
狄青青也有些担心,她克制自己,保持镇定,紧紧护住琉璃。
马蹄声越来越近,来人黑袍翩飞,气势不凡。
远远望见山路上有两名女子,其中一名身影颇为熟悉,南宫翊连忙勒马,停下疾驰。当看清果然是狄青青,他又惊又怒,斥道:“一个女人在这荒野做什么?简直胡闹。”
叶武随后赶到,亦是勒马停下,瞧见狄青青,亦是震惊:“王爷,王妃!”
琉璃拽着狄青青的衣摆,望向南宫翊,怯怯地唤了一声:“姑爷,我们……我们……”
“姑爷?呵呵。”南宫翊嘴角意味不明,这个称呼,倒是挺别致。
他翻身下马,瞪着狄青青,质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
“我听林管家说江城逃走了,可能去了十里坡,所以想来看看。”狄青青解释道。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大婚之夜的命案,只是开始。仿佛一张无形的巨网,才刚刚撒开,一切都是谜。
“你来有什么用?赶快给我回去!”南宫翊大怒。
狄青青站着不动。
琉璃在狄青青耳旁嘀咕道:“哇,这就是姑爷呀,好俊啊,好有气势啊。哇,你看他的眼睛,深灰色呀,颜色好美啊。小姐,小姐。”
狄青青白了一眼琉璃,警告道:“别乱叫姑爷,要叫王爷。”
“哦。”琉璃还是很兴奋,“姑爷真不错,虽然生气但也是担心你。嘿嘿,小姐,姑爷对你真好。小姐你有福了。”她对狄青青的警告充耳不闻。
狄青青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这个丫头,莫名其妙就倒戈了。“哎,跟你说不通。”
“那就听姑爷的话,我们回去呗。”琉璃拉了拉狄青青,这鬼地方她可不想待。
突然,南宫翊猛地凝眉,伸开一臂将狄青青和琉璃挡至身后,沉声道:“走不了了。”
叶武闭眼聆听,神情亦警惕起来:“马蹄声,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一大队人马迅速上前,将他们围住,少说也有三十人。
为首的,是一名黑衣大汉,络腮胡子,凶相毕露。
团团围住他们四人,黑衣大汉嚷道:“你们是什么人?不懂规矩吗?到我的地盘上干什么?”
南宫翊手背向身后,刚要拔剑,却被狄青青一把按住,将剑按回剑鞘。
狄青青小声道:“王爷,不值得,不要透露身份。我们耽误不起这个时辰。”
她从南宫翊身后,探出头,声音清脆婉转:“这位大哥,规矩我们懂。我们只是进十里坡找人,转一圈就出来,还望大哥不要为难。”
说罢,狄青青掏出一锭金子,抛给黑衣大汉。
黑衣大汉接住,掂了掂分量,颇为满意。
“哟,还是个大美人。”黑衣大汉这时细看狄青青,一脸惊艳,“其他人可以走了,美人,你留下。别跟这个小白脸,不如跟着大爷我,吃香的喝辣的。咋样?”
这话一出,南宫翊的脸色顿时黑了,竟然说他是小白脸,眼瞎吗?
他刚要动,狄青青死死按住他的手,他也不是挣脱不了,只是狄青青突然自身后紧紧抱住他的腰。他一怔,她的身子软软的,贴着他,异样的感觉四处蔓延。他竟像着了魔,舍不得挣脱。
狄青青顾不上了,只得箍紧他,低声道:“王爷,此人有要事,不会久留。你看北边天空灰蒙蒙一片,定是在下雨,此人衣摆两侧皆有泥浆溅起的痕迹。泥浆未干,人已至十里坡,可见他纵马速度十分快。马不停蹄,他一定有要事去南边。”
狄青青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吹在南宫翊的颈侧,竟神奇地让他的情绪平静下来。
“此人好赌,你看他腰间的坠子,马背上驮着元宝,俗称‘马上赢’。让我试一试他。”说完,狄青青朝黑衣大汉抛去一个甜美的笑容:“这位大爷,不如我们赌一局,就赌铜板,若是‘天启’二字朝上,请大爷别为难,让我们进去找人,很快就出来。若是花面朝上,我就陪你一天,如何?”
叶武先急了:“万万不可。”
狄青青死死抱住南宫翊,生怕他拔剑,继续道:“怎样?铜钱由你给我,我来抛。”
好赌之人,永远都挡不住诱惑。
黑衣大汉顿时两眼放光:“好,美人,你可别后悔。”他心里痒痒的,要是不费吹灰之力,白捡这么个大美人,哪怕就一天,也赚大了。说完,他连忙摸出一枚铜钱,手一扬,扔给狄青青。
狄青青这时松开南宫翊,走上前接住铜钱。
她回头望一眼南宫翊,如秋水般的美眸中折射出精明锐利的光芒,充满自信。
南宫翊不再阻拦,他也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彼时天色阴沉,看样子北边的乌云将至,一场雨免不了。
狄青青将铜板放在了右手食指与拇指交叠之处,声音出奇的平静:“我开始了。”
黑衣大汉目不转睛盯着她。
“你们看好了!”狄青青说完,旋即拇指向上一推,但见一道浅金色弧线划破天空,格外刺目。
随着铜板的落下,叶武和琉璃的心都悬起来,谁也不敢出声。
琉璃心里默念着,小姐呀小姐,你可别玩大了,把自己赔了。
狄青青飞快出手,只听“啪”地一声,铜板已落在她的左手背之上,而她右手已牢牢捂住左手的手背。
现在,只等她松开右手,看看她左手背上的铜板究竟是字,还是花。
狄青青嘴边绽放如花笑意,将覆在铜板之上的手移开。
动作之自信,令人惊叹。
赫赫“天启”二字,轮廓格外清晰。
“哎呀,不好意思,大爷。你输了。”狄青青笑着耸耸肩。
“哼,真衰。算了,本大爷还有事,你们进去后速速出来。兄弟们,赶路。”黑衣大汉将金子收入怀中,腿一夹马肚,愤愤离去。十里坡有规矩,留下买路钱,不能太为难。
叶武和琉璃终于松了一口气。
人刚走,南宫翊立即暴喝:“狄青青,你胆子也太大了!赌博能儿戏?万一是花面,你怎么收场。”
琉璃赶忙打圆场:“姑爷千万别生气,没把握小姐不会乱来的。姑爷别气坏了,小心身子。”
这一口一个“姑爷”,南宫翊听着居然觉得挺受用。他觉得自己简直魔疯了。自从这个叫狄青青的女人进了门,他就没一刻省心过。
叶武好奇地问道:“王妃始终沉着冷静,王妃方才掷铜板时是否有玄机,所以才如此镇定。”他见识过狄青青的破案能力,斗胆猜测一下。
“对,那只是障眼法。正如你所想,我根本不会输掉自己。”狄青青此时抬脚移开一步,从自己脚下捡起一枚铜板道,“你们看见了没,其实方才我用了两枚铜板,你们看到的那枚抛出去的铜板其实掉在了地上,被我用脚踩住了。而你们看到的‘天启’二字朝上的铜板,是我在抛出铜板时早就搁在手背之上了。天色暗沉,光线本就不好,而你们只注意看飞转的铜板,并没有留心其他的细节罢了。”
“什么!”叶武听罢,愣在原地,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难怪王妃方才成竹在胸,一点都不紧张。世间,怎会有如此聪慧的女子。手法奇特,当真是闻所未闻。
“即便如此,那也是胡闹!”南宫翊依旧气不过。
“姑爷别生气,我家小姐回去一定向您认错!”琉璃厚脸皮地笑着劝道。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进去找人。”狄青青催促道。她有预感,刚才这么一耽误,江城恐怕凶多吉少。
南宫翊俊颜阴云密布,瞪了眼狄青青:“哼,回去再与你算账!”他转首吩咐叶武,“查清刚才那人,择日率军两万,伏击等候,一定剿平这里,取他项上人头。”胆敢侮辱他,还觊觎他的女人。要不是今日事急,如果恶战太耽误时间,他早就剁了那人。
叶武领命:“是。”
狄青青吐了吐舌头,也罢,如果翊王亲自剿平十里坡匪窝,也算是造福百姓。
一行四人,在十里坡内转了一圈,所幸没有再遇到其他流寇。
待找到江城时,为时已晚。
只见江城的尸体躺在丛林边,脖颈儿处一刀深可见骨,血尚未流干。
可见有人先他们一步。
南宫翊长眉深锁,上前查探。
狄青青连连摇头,遗憾道:“不会有线索的,设局之人,思维缜密,紫涵之死已是失误,他不会再失手第二次。我们还是来迟了。”
叶武道:“也算不得来迟,至少凶手没有时间移走江城的尸体。否则我们永远别想知道江城是生是死。”
“江城能从大牢逃脱,武功不低。看来杀他之人,更胜一筹。而且是他的主人,他没有防备,所以才一刀毙命。”狄青青分析道。
南宫翊仔细看了一圈,一刀毙命,十分利落。果然没留任何痕迹,虽心有不甘,可只得作罢。
乌云压得更低,眼看就要下暴雨。
“王爷,赶紧回府吧。此地不能久留。”叶武提醒道。
“嗯。”南宫翊皱眉。
一行人回到拴马处,南宫翊翻身上马,顺手一拉,将狄青青揽至身前。
挨得这么近,几乎贴紧他,狄青青有些尴尬地道:“我们有马车,就在十里坡山脚入口不远。”
南宫翊冷冷地“哧”了一声:“本事挺大,还能驾马车。狄青青,你还有多少能耐?能上天吗,飞回去给本王看看?”
狄青青:“……”
“马车太慢,天已黑。坐稳了!”说罢,南宫翊也不理会狄青青,扬鞭策马。
玄色身影瞬间消失在晦暗的天色中。
琉璃嬉皮笑脸地看着叶武:“这位大哥,我家小姐走了,我又不会驾马车,只能坐你的马了。麻烦了。”
叶武:“……”
叶武尴尬地笑了笑,王妃这么聪明的女子,怎会有这么呆傻的丫鬟。只不过,主仆两人又好似挺般配。无奈之下,他只得携琉璃同骑,纵马驰骋。
两匹马一前一后在山林间奔驰。
突然,一声霹雳冲破了黑云,似要劈开天与地,紧接着黑云里洒下雨点。
风斜吹着雨丝,点点都扑向南宫翊。阵阵狂风,卷起他的长发不停地飞舞,好似那丝丝浓墨都化在了雨中。
渐渐地,雨下得更大。
南宫翊本能地护住怀里的狄青青。
一路狂奔,待回到王府时,他浑身已湿透,豆大的水珠自墨发间不断滑落。
反观狄青青,倒还好,并没有淋到太多雨。
狄青青望着眼前湿透狼狈的南宫翊,心里微暖,第一次对他有了别样的看法。
管家林天阳见到南宫翊和狄青青回来,赶紧飞奔过来。“王爷,王妃,你们可算回来了!”他压低声音,“王爷,出事了!”
不知为何,管家凝重的表情,让狄青青的心陡然一沉,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怎么回事?”南宫翊沉声道。
“皇上有旨意,送圣旨来的余公公已在前厅等候多时。”管家林天阳一脸担忧地看着狄青青。
几乎在这一刻,狄青青可以肯定,她的担心,这么快就来了。
狄家,出事了。
想到这儿,她飞快转身,拔腿直奔前厅。
南宫翊也顾不得全身湿透,紧随其后。
雨依旧下着,屋檐上水珠如同珠帘垂落,滴滴答答。前厅之中,太监总管余庆林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到南宫翊和狄青青松口了气,忙道:“杂家急着回去复命。王爷、王妃,得罪了。”
南宫翊、狄青青跪下接旨。
余公公展开手中金黄色的圣旨,正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临江洪灾,民生困苦,然狄谨仁哄抬粮价,以次充好,牟取暴利,证据确凿。此乃欺君之罪,着将狄谨仁押入天牢候审,其余家眷流放千里,原属狄家家产全部充公,以儆效尤。钦此!”
余公公读罢,叹息一声。
晴天霹雳,狄青青脑中一片空白。
如今天下安定,她知道南宫家早晚有一日会削弱狄家的财力。她想过坏的结局,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坏的结局。这么直接,这么彻底,将狄家一窝端掉。
她完全蒙了,脑子里“嗡嗡”直响,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她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她想止住颤抖,于是双手环胸,却发现身体抖得更厉害,她整个人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南宫翊赶紧接过圣旨:“儿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狄青青始终不作声,他用力推了她一下,提醒她。抗旨不遵,死罪一条。
狄青青猛然回神,无奈跟随南宫翊伏地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宫翊站起来,想拉狄青青起来,狄青青却纹丝不动,只一味跪着,神情呆滞,他只得作罢。
余公公办完差事,示意南宫翊到一旁说话,他压低声音道:“王爷,皇上的意思是,这桩婚事原本王爷也不愿,现在王爷可以休妻了。”
南宫翊听罢,长眉紧锁。
“杂家赶紧回去复命,皇上想必等急了。”余公公作揖退下。
“余公公请。”
南宫翊送走余公公,回到前厅时,狄青青仍旧跪在冰凉的地上。
屋外初春寒气逼人,直冻得狄青青嘴唇发白。不过短短几日,从她嫁入翊王府,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以为,自己可以为狄家尽力,可以为爹爹分忧。
可到头来,她竟如此无力。
一下子,她像是失去了重心,瘫坐在地。
南宫翊望着狄青青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他紧紧握拳,薄唇张了张,却不知能说什么。
狄青青缓缓抬头,昔日神采奕奕的眼眸,此刻只余黯淡。
她一字一字自齿缝间蹦出:“请王爷给我休书。”
南宫翊怔住了,刚才他和余公公私下的对话,她应该听不到才是。他问:“此话何意?”
狄青青冷笑:“如今局势稳定。飞鸟尽,良弓藏。狄家早晚有此一劫。早知如此,王爷何必多此一举,劳师动众娶我,又大费周章陷害我。”
“紫涵的事,本王……”南宫翊想要解释。
狄青青冷冷地打断他:“难道这一切,不是你们早就计划好的?狄家一半私产随我出嫁。再给我爹定罪,没收另一半,呵呵。王爷,如今戏已落幕,王爷目的达成,可以休妻了。”
“你!”南宫翊气得血涌脑门,“你未免太小瞧本王了!”狄谨仁之事,他一无所知,父皇半点都没透露过。她竟然认为他也参与了。
“本王不会休妻。你好好待在翊王府。”南宫翊撂下话,夺门而出。
正值叶武和琉璃赶回来,他们在门外时已听说了圣旨的事。
琉璃听说后,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见到南宫翊,扑通一声跪下,紧紧抓着南宫翊的衣摆泣道:“姑爷,你可要替小姐做主啊。小姐太可怜了,无依无靠。姑爷千万不要抛弃小姐。我们小姐嘴硬心软。姑爷,呜呜。”
南宫翊叹了口气:“带你家小姐沐浴更衣,别着凉,再好好劝劝她。”他怎么没看出狄青青嘴硬心软,他看她才是铁石心肠。
说罢,南宫翊望着同样淋得湿透的叶武:“换件衣裳,随本王进宫一趟。”
叶武却提议道:“王爷,属下斗胆,皇上的脾气您不是不了解。此时定然不会见您,王爷若是急逼,万一皇上直接下旨休妻,该如何是好?王爷何不先换下湿衣裳,缓几日再看看有无转机。”
南宫翊凝眉,叶武说得是,他也不是不知。先以不变应万变,只是此时,不做些什么,他心里过意不去。父皇,这事做得过分了。
“你去一趟临江,先查查粮仓,探探底,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思忖片刻,南宫翊吩咐道。
叶武立即拱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