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婚妇女苏情生
母亲身体好转的时候,为了生计,苏情生开始出去寻找工作。
性别:女。
婚姻状态:已婚。
专业:心理学。
年龄:26。
毕业之后一年多的时间工作单位:空白。
陈峻一来探她母亲的病时顺便瞄了一眼她的简历,想也没想就说:“你肯定找不着工作。”
又说:“来你陈哥公司工作吧!”
还说:“来当老板娘最好了。”
苏情生白了他一眼,在这个当口儿,陈峻一终于反应过来,“你……你什么时候变成已婚的?”
苏情生低头改简历没说话,第二天,陈峻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回来的。
但一向不靠谱儿的陈峻一这一次倒是没有说错,苏情生果然没找到工作,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苏情生碰了一鼻子的灰,她报以极高期望的心理咨询机构的HR只扫了一眼她的简历就给她退回来了,话也很是直白:“毕业这么长时间没工作,就意味着没有固定的客户,年轻长得又好看的女性咨询师会让人觉得更不可靠,你也无法为我们招来客户,还剑桥博士毕业,心气必定不低,这哪儿是招员工,简直就是请个祖宗回来。”
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好运气在这个时候,似乎已经用尽了。
苏情生追在HR身后一个星期,软磨硬泡想得到一次机会证明自己没有那么高的心气和要求,不管是什么病人都会接、而且有足够的能力来应对病人,肯定能给公司带来收益。
HR被她磨得不胜其烦,大手一挥,“你想证明自己?好啊,那你先去公关组给公司拉来几笔投资我就相信。”
苏情生面露难色,“我……我结婚了……”
HR掉头就要走,苏情生赶忙上前拦住他,问:“薪金待遇怎么样?”
“基本工资加提成。”
苏情生看着对方给出的数字,咬了咬牙,说:“好。”
特意去买了一只鸡给母亲炖了补补身体,到医院的时候没想到陈峻一正在病房里和母亲说笑,苏情生走上前去有些意外地对陈峻一道:“你这段时间来的都快比我还勤了!”
陈峻一敛了笑容看了她一眼,声音微沉:“情生,我在等你。”
将苏情生带到病房外,一向不正经的陈大少爷用难得正经的语气说:“情生,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苏情生被他严肃的样子弄得心里有点儿发毛,打诨道:“还有好消息?那我可要听听。”
“你父亲去和我父母谈过了,听说顾北城这次带G.U.回国是为了完成父母的遗愿,建成以他们为首的医药联合体,你们家倒下以后顾北城的下一个目标就要轮到我们了,所以我父母决定注资景辉制药先一步建成所谓医药联合体,但同时,我们会成为你们家公司最大的股东。”
这些天来,她的父亲苏同辉和哥哥苏明尚一直都在为公司的事奔走,她没敢多问,但顾北城带着这十多年来的亡家之恨、顾家上上下下的六条人命,他对苏家公司下的是狠手,想要起死回生哪里那么容易?背着一身的负债,陈家肯注资应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苏情生点了点头,“谢了”,顿了一下又问,“那坏消息是什么?”
“我母亲已经在为我物色别家的女儿了。”
如今苏家落魄到需要靠陈家救济,那么他们联姻的价值已经不在,大家都是商人,自然算得清楚,虽然陈家长辈之前一直在说有多喜欢她来做这家的媳妇,但那所谓喜欢,在这个时候真的一文不值,毕竟苏家和陈家在同行竞争了这么多年,没结仇已算是不错。
若说难过倒是不至于,但心里多少有些空,毕竟活了二十多年,她才刚刚开始体会人情冷暖。
她低头沉默了片刻,而后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向陈峻一咧嘴一笑,“这不应该是两个好消息吗?”
陈峻一瞪着她,“狼心狗肺!”
半晌,又说:“情生,只要你愿意,我一定会……”
苏情生匆忙打断他,“我已经掉进泥潭了,越挣扎陷得越深的那种,你现在一切都很好,别向我伸手,你救不了我,我也不想沾你满手泥。”
她说的这些他从看到“已婚”的那一刻就已明白,明知毫无希望,却还是忍不住垂死挣扎。
“我知道了。”
临走,陈峻一却还是不忘说:“如果哪天过不下去了,别忘了来找你陈哥哥。”
苏情生鼻子一酸,却还是强撑着笑意,嘴硬道:“我才不会过不下去,我找着工作了!”
陈峻一一怔,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样子,“这不科学……”
苏情生抬脸向他得意地一笑。
但那其实不过是她的面子话,苏情生很清楚。
将陈峻一送走,苏情生回了母亲的病房,为母亲搬好小桌子准备用餐,程玉琳看着自己女儿脸上的黑眼圈,重重的一叹气,恨铁不成钢道:“你当初要是选了陈峻一多好,现在嫁进陈家也不用吃这么多的苦。”
就算在这种时候,母亲所看中的也并非与陈家联姻能给苏家带来多少利益,不过是想保全她少吃点儿苦罢了。
苏情生将碗递给母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早说过我没眼光了”,怕母亲替她担心,又说,“其实我现在也没多苦,真正难的事都是爸爸和哥哥在扛着,这些生活上的事都算不得什么麻烦,我在英国上学的时候也是这样过的,还有后来在顾北城那里也是……”说到这里,提起了那个人的名字,苏情生意识到自己失言,突然停住。
母亲看着她,又是重重的一叹气。
苏情生趴在母亲的床边,轻声安慰母亲道:“我现在不想那么多,只想赶紧挣钱养活自己和你们。”
母亲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苏情生去了公司上班。
好不容易找到公关部,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她敲了敲门,里面的人不约而同地向她看了过来,其中离门最近的一位正对着镜子擦着口红,头也没抬地问:“找谁啊?”
苏情生有些拘谨道:“我是昨天被招进公司的,今天来报道。”
听她这样说,对方的动作先是一顿,随后啪的一声合上了手里的化妆镜,起身向她走了过来,目光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见苏情生身上的衬衫严严实实地系好了所有的扣子,裤子是定制的正装西裤,冷笑道:“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博士吧!”
苏情生点了一下头。
对方又冷笑了两声,转头就走了。
部门的领导文姐跟她大致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和工作内容,给她在角落找了一张桌子,转过身的时候却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之后几次外勤,她都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每次见到客户,文姐都会先向对方介绍:“这是我们部的新人,剑桥回来的博士,我们公司用人标准有多高您能明白了吧!”
每一次,对方总是用异样的目光望向她,像是在看一个怪胎。
接下来的事情就都与她无关,不论是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还是在饭桌上,她看着部门里的同事和客户谈笑风生,她连一句话都没能接上,但文姐依然每次都会让她跟着,与其说是让她去学习,倒不如说是在等她知难而退。
午休的时候去卫生间,还没进门偶然听到里面的聊天儿声:“你说那剑桥博士为什么要在咱们这待着啊?”
另一人不以为意道:“听说人力资源那边答应她只要她在这待满三个月、签下二单以上,就让她去事业部做回心理治疗师。”
紧接着是一声轻蔑的笑,“签下二单?就她这样,我看连单的影子都见不到!”
“谁说不是,按理说能去英国留学,她不应该缺钱,又何必……”
“她岂止是不缺钱,她第一天来的时候那身正装你知道吗?Vencent的,我查了一下,高端定制西装品牌,国内都见不着!”
“啊?这也太夸张了,是不是山寨的啊?”
“这倒真没准儿……”
苏情生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的人看见她瞬间安静了,但随后想了想,似乎又没什么好怕她的,便没理苏情生,相互笑着招呼道:“我们去买喝的吧!”
“好啊!”
几个人经过苏情生的身边时,苏情生突然开口叫住她们:“是Vincent。”
她们的脚步一顿。
苏情生冷声道:“我正装的牌子是Vincent,英国纯手工定制。”
苏情生说完,不再理会她们,向里面走去。
片刻之后,她身后的人才回过神儿来,气道:“她……她是在和我们炫耀吗?”
“走吧,别理她!”
一行人呼啦啦的离开,就听卫生间的门嘭的一声撞上,里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苏情生轻舒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去体会自己此刻的心情,就见最里面那个格子的门突然被人推了开,是文姐从里面走了出来。
文姐的目光似是在看她,却又只是从她身边径直走过,就在苏情生以为她不会理会自己了的时候,洗完手的文姐在这时开了口:“如果还想在这里待下去,就别把人都得罪光。”
之后又是嘭的一声,只剩下苏情生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就是要他死
文姐说的并没有错,这之后,没有人再同意让她跟着出外勤,苏情生成了办公室的“留守”人员,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她自己就要准备走人了。
她趴在桌子上,觉得好像有点儿委屈,可细细想来职场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要承受这些是因为自己背着生存的压力,怨不得别人;而她之所以突然之间要承受这么大的生存压力,是因为家里的公司被自己的丈夫打压濒临破产,也怨不得别人;而自己的丈夫之所以会打压她家的公司,是因为她的父母在很多年前做了坏事,更怨不得别人,这样想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委屈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一上午无所事事,临近中午的时候苏情生正准备去食堂吃饭,刚出办公室,却见迎面走来一名衣着光鲜的男子,见她从公关部的办公室出来,拦住她问道:“文姐在吗?”
“你是?”
“事业部李凯俊,之前那个教育公司员工心理测量项目的事要找文姐。”
“文姐开会去了。”
那男子了然的一点头,“帮我把这个材料带给文姐,告诉她和客户的会面时间定在明天晚上了”,打量了一下苏情生,又说,“让她找两个艳丽点的公关,这可是我忙了大半个季度的收成,别给搞砸了!”
苏情生接过,应道:“好。”
那人转身欲走,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道:“对了,你们部是不是有个剑桥的博士?让她跟着一起去,这个老板喜欢‘文化人’。”
他说完,没等苏情生回答,就转身走了。
但苏情生万万没料到这个喜欢“文化人”的老板是谁。
第一眼看见这位光头杨老板的时候,她只是觉得有哪里说不出的眼熟,她起初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觉,然而当李凯俊向他介绍完她是“剑桥大学心理专业的博士”的时候,杨老板放着她身前公关部一干精英不管,一双眼睛盯着她几乎要冒出光来,指着她说:“让她坐在我身边。”
在一群人错愕的目光中,苏情生终于想起了眼前的这位“金主”,当年她还在国内作为陈峻一的女朋友的时候,曾陪陈峻一出席商业晚宴,那时刚刚涉足制药界的杨老板曾特意过来找陈大少爷想谈合作的事,结果两杯香槟下肚的陈大少爷扫了一眼他递来的公司简介的封面,就草草地拒绝了,之后酒醒,想起杨老板提到他们公司与陈氏业务方向有所重叠,顺手把这位杨老板挤出了制药界,哪知道这位杨老板改行做教育,照样混的风生水起。
时隔这么多年,杨老板依旧能第一眼认出苏情生,可见当初那个梁子在他心里结的有多深,苏情生心里只觉得糟糕,然而抬头,却正对上李凯俊有些紧张的目光,这是他忙了大半个季度的收成,也可能是她为数不多的……机会。
只要完成两单,她就能离开公关部,反正这单生意双方原本就是都有意向的,她就坐在旁边,忍过这顿饭就行,总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位杨老板也不能怎么样不是吗?
她正想着,一起出来的公关部的同事小关姐叫她:“干吗呢?没听见杨老板叫你过去坐?”
苏情生看着笑容中不怀好意的杨老板,也只能硬着头皮过去坐了。
忍吧,这顿饭最多能吃多久?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忍过这180分钟、10800秒,她就解脱了。
但她低估了杨老板,从她落座的这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提过雇用她所在的心理机构为他们企业做员工的心理评估的事情,只是不停地招呼大家喝着酒,直到李凯俊有些等不下去,忍不住率先开口问道:“杨总,咱们合作的事……”
光头杨总大手一挥,“哎,不急,正喝到尽兴的时候,谈什么公事?你这个人啊,就是太严肃了,苏小姐,你说是不是?”
他问到自己,苏情生也只能尴尬地笑了一下,原以为算是应付过去了,酒喝得她有些头晕,她低下头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尽全力让自己清醒一点,许是察觉到了她这个动作,那杨总紧接着说:“刚才看苏小姐的酒量似乎不错的样子,这样吧,苏小姐把这瓶酒喝了,我们就开始谈合作的事好不好?”
他招呼服务员拿过来一瓶新酒,举到苏情生的面前,“这可是瓶香槟啊,以苏小姐现在的身价,怕是再也喝不起这种东西了吧?”
苏情生抬起头,只见他手里拿的正是当年晚宴上陈峻一喜欢的香槟,而这杨老板对她家濒临破产的事果然一清二楚。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她的酒量其实一点也不好,能撑到现在靠的全是意念,在场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说她酒量好不过是那杨总为了欺辱她所编出的瞎话罢了,可此刻坐在这间屋子的人里,跟着杨总来的自然不会站出来反驳他们的领导,而她在公关部一起来的两个同事与她的关系本就不好,此情此景,就当热闹看怕是还挺有意思的,再加上都指着这单生意的提成,谁会出来替她说话?
如果还想待下去,就不要把人都得罪光,在这个时候想起文姐的那句话,竟真有几分“醒世名言”的感觉。
苏情生不由得自嘲地一笑,她拿过桌子上的那瓶香槟,似是在看上面的字,又似是什么也没有看,她沉了声对那位杨老板道:“如果我把这瓶酒喝了,你就签单是吗?”
那杨总不屑地看着她,讥诮道:“好,你喝了我就签!”
苏情生拿过开瓶器,将酒瓶嘭的一声打开了。
一旁的李凯俊终于沉不住气开口道:“杨总,毕竟是一个女孩子,喝下这一大瓶酒不得出人命啊,您要不换个条件?要不我们帮她一起喝了?保证一滴不剩!”
那杨老板回答的却是斩钉截铁,不留半分余地,“我就要她喝!”
他就要她死!
苏情生一声冷笑,举起酒瓶、仰起头,四下一时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酒精和肾上腺素一起上涌,她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几大口酒下肚已经到了她极限的极限,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脑子里所想的已经是倒下的时候应该往左还是往右、能不能算工伤,却在这时,只听一旁的李凯俊严肃道:“杨总,您这是在干什么?”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这位杨老板正拿着手机对着苏情生录像,而这件事的当事人苏情生在这个时候终于也发现了。
李凯俊上前去挡住杨总的镜头,赔笑道:“毕竟是我们公司的员工,您这样就不太合适了……”
杨总一把推开李凯俊,“让开,别跟我说什么不合适,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现在是谁,想要钱那是要有代价的!”
掂量掂量自己现在是谁,看似在对李凯俊说话,却是说给苏情生听的。
李凯俊还在竭力阻拦,“杨总……”
哗啦——
只听清脆的一声响,是苏情生将酒瓶子直接砸到了地上,酒液还有碎玻璃四溅,在场之人莫不被这场面惊呆了。
在这一片倒吸气的声音中,苏情生对着那位杨老板冷笑道:“这么多年了,你有本事去找陈峻一报仇啊,只会干些落井下石的事,恶心!”
听到这话,杨老板脸都绿了,拍案而起,“你说谁呢?”
苏情生却理也不理,转头就走,拉开门就要离开。
杨总当然是不放,追过来抓住她,扬手就要打她,却被李凯俊拉住,他冲着苏情生道:“快走!”
杨总挣开李凯俊,招呼他自己的人,指着苏情生说:“把她给我拦住!”
这一来二去,一群人堵在走廊里,场面闹得有些大,那杨老板一个劲儿地想要冲过来,却被李凯俊死命拦着,杨总瞪着李凯俊,“你不想要你的生意和提成了是不是?”
李凯俊拼命赔笑脸,“哪能不想要啊,谁跟钱有仇?可也不能闹出人命不是?”
听着生意要黄,一旁公关部的女同事却有些待不住了,挡在苏情生的去路上,“愣着干什么?快给杨总道歉!”
苏情生冷眼看着她们,“你们让开。”
走廊本就不算宽,一群人堵在这里,挡了来往人的路,来这儿订饭局的大多非富即贵,酒店的侍者也在一旁帮着劝架,只想把这一群人送回房间里,大老板他们不敢惹,自然是帮腔劝苏情生道歉,苏情生喝了那么多酒,本来就头晕,此刻已经有些眼前发黑,那些人见她不防备,将她向杨老板的方向又推了推,“快回去给杨老板道个歉。”
苏情生抵不过他们力大,险些被推倒在地上,李凯俊一个人也根本拦不住那杨老板,苏情生心里一紧,正不知该如何摆脱,却在这时,纷乱的人群中,她忽然听到男子温润低沉的声音:“这里怎么了?”
苏情生只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心里沉了沉。
抬头,果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她的师兄,沈慕言。
视线相接,苏情生下意识地别开了头,合了眼,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只觉得这场景有些嘲讽。
许久不见,真的是许久不见,可怎么就在这里遇见了呢?
一旁的服务生赶忙道:“客人不好意思,发生了一点误会,很快就能处理好。”
眼见着就能好好收拾一番苏情生,那杨老板有些不高兴,“你是谁啊?管我们这边的事干什么?”
沈慕言向前两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苏情生的身前,他看向那光头老板,眸光冰冷,话说的却仍是礼貌的,给足了那杨老板的面子,“你好,我是G.U.的副总,我姓沈,我们公司有位贵客很快就要到了,为了能让这次会面有个良好的环境,想请您这边给个面子,大事化小了吧!”
他说着,向那杨老板递了一张名片。
杨老板接过,看着上面赫然写着G.U.的名字,作为曾经混过制药界的人,他自然听过这家公司的赫赫威名,G.U.的财大气粗和G.U.老板的铁腕,因而态度有些放软,“这……”
沈慕言见状,转身看了一眼苏情生,苏情生会意,迈步离开。
但那杨总见苏情生这样就要脱身了,又有些不甘,“可是……”
刚开口,就见沈慕言转过头来看向他的目光凌厉如刀,那杨老板被这目光看得心里一凛,就听沈慕言在这时压低了声音开口,先前的礼貌与客气在这一瞬间统统消失,“如果不想死得太惨,我劝你别再开口。”
苏情生是扶着墙出的酒店。
沈慕言并没有跟出来,毕竟他还有重要的客户要见,而且以他们双方现在的身份,他并不应该再多关心她什么,而这件事最好的地方是,苏情生也并不想在他面前变成可怜的样子。
她想起从前唐筝的话:“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那时苏情生旁观者清,说:“我也不想可怜你,谁让你活成了可怜的样子。”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活成了这个样子。
她忽然觉得有点儿想哭,可伸手一摸脸,脸上却是干的。
原来她已经哭不出来,原来这点儿委屈已经不会再让她哭出来,她好像变得更坚强了。
她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拿出手机,输入了一串数字,屏幕上已经自动显示出了联系人的姓名:我老公。
即使她半夜醉倒在路边,也不能再打电话让他带她回家的老公。
顾北城。
她抱着手机,将这个名字放在靠近胸口的地方,只觉得心里好像被谁剜了一刀,滴着血的疼。
深吸了一口气,她冷静下来的时候正准备将这串数字一一删去,却在这时发现自己刚刚不知道什么时候碰到了拨号键,而此刻这个电话已经被接通!
她有些慌乱地将电话放到耳边,慌乱道:“不好意思,我按错号码了!”
电话那边的人没有说话,只是从听筒里,苏情生能够听到隐约的呼吸声。
是他。
她忽然有一点儿哽咽。
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打了许久的电话,并没有在等待什么,因为他们都知道,什么也不能说。
最终还是苏情生先撑不住了,她有些艰难地轻笑了一声,说:“我舍不得挂电话,可再这样下去,我会哭的,在我哭得回不了家之前,帮我结束了这通电话吧。”
接下来的几秒仍是沉默,随后只听手机提示嘀的一声,顾北城真的挂断了电话。
苏情生双手抱膝,将头埋在里面,许久,终于还是哭了。
陈峻一一路是冲过来的,许是被苏情生的话刺激了,那杨老板把她喝酒的视频存成彩信发给了他,他赶到以后第一时间来找杨老板算账,但他赶到的时候,那杨老板已经离开了,他只来得及在酒楼的周围找到坐在夜风里醒酒的苏情生。
他走过去,有些心疼地将大衣披在她的肩上,原本想问她是不是疯了,让她去他们公司她不去,居然跑来当什么公关,可看着她有些狼狈的样子,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苏情生的性格他怎么会不知道,问了也不会有什么别的答案,只能满是歉意道:“对不起,因为我让你受委屈了。”
苏情生状似轻松地笑了一下,“也不全是因为你,主要是那杨老板太小人了。”
陈峻一连连点头,“对,那个王八蛋,以后我见着他一次收拾他一次,见着他两次直接弄死!”
苏情生拍了拍他的肩以示鼓励,“好好干。”
但还没等陈峻一收拾那个杨老板,她就已经因为这个人被开除了。
杨老板宣布之前谈的合作直接吹了,并且以后都不可能再和这家公司合作,还特意点出是因为苏情生,总经理听说以后震怒,直接下令将她开了,并且表示管她什么剑桥、剑路的,以后都不可能再招她。
苏情生收拾东西的时候,部门里的同事三两成团看着她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因为心里早有预期,苏情生倒也没有在意,只是搬着东西走自己的路。
你那么无所不能,还不是拿我没办法
但总经理的狠话撂完半天都没过,就又低了头亲自给她打电话求她,因为又来了一家规模要大得多的公司来谈合作,可对方对机构里工作人员的学历和专业性要求很高,总经理托人打听了一圈,听说这家公司的副总好巧不巧是剑桥毕业的,他当即想到了刚刚被他开了的苏情生,想着有她在的话两个剑桥的校友聊起上学时学校的事自然会亲近很多,这桩生意也就差不多了,这才厚着脸皮又把电话打了回来。
苏情生静静地听完他的话,冷声道:“我已经被开除了。”
“只要你帮忙谈下这单生意,立刻转入事业部做心理治疗师,而且这单1%的提成还给你。”
“什么时候?”
总经理也觉得时间有点儿急,“对方大老板只有今晚有时间。”
“我今晚有事。”
“2%,给你2%的提成!”
苏情生见好就收,毕竟她更需要这份工作和提成,“时间和地点发到我手机上。”
但在过了约定时间将近半个小时,这位大客户终于推开饭店包间门的时候,苏情生呆在了原地说不出话来,公司的各高层像众星捧月一般围了过去,而在众人包围之中眉眼冷淡的那个人,还是她法律上的丈夫。
顾北城。
一番介绍和寒暄后,总经理招呼着苏情生向顾北城和他身旁的沈慕言介绍道:“这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员工,剑桥大学心理系毕业的博士。”
沈慕言很是捧场地应道:“好巧,我也是剑桥大学心理系毕业。”
那总经理假装自己是第一次听说,激动地笑道:“真的是好巧。”又向苏情生使眼色,示意她接话。
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面对着沉默的顾北城和面露悲悯的沈慕言,苏情生什么话也说不出。
说什么呢?
好巧?
有什么可巧的?他们之所以会认识就是因为导师让她去师兄那里面试,而他们今天之所以会坐在这里,如果她没猜错,就是因为昨天她在走廊里被沈慕言撞上了。
所以为什么要来谈什么所谓生意?为什么要促成这桌饭局?为什么要让她这样坐在他们面前?
这就是她现在所做的事,这就是她落魄的生活,既然知道了,又何必面对面揭穿?
一时之间,气氛陷入了死寂。
她们公司的大董事连忙道:“饭还没吃呢,先吃菜、吃菜,顾总和沈总快尝尝,特意为您点的,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公司领导的算盘打得很好,先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沟通一下感情,再喝喝酒,酒喝到了,这生意也就八九不离十了,然而整个饭局中,顾北城始终保持沉默,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说话,菜也吃得很少,只有沈慕言偶尔搭个腔、笑一笑,场面才不至于太尴尬。
总经理不断地示意苏情生向顾北城和沈慕言敬酒,苏情生没有办法,只能咬着牙逼自己笑出来,洋酒、啤酒、红酒,只要是她敬的,顾北城就一一喝下,总经理大受鼓舞,加快了示意她敬酒的速度。
苏情生昨天的酒还没醒彻底,今天再次见底,原本逞强不想给他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反胃再也压不住了的时候,终于放下酒杯忍不住冲出了房间。
她在卫生间里大吐了一场,用冷水拍在自己的脸上,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却又觉得快要窒息。
房间里,总经理向顾北城赔着笑,“我们这个新人酒量不是很好,要不我们先谈谈合作的事?”
顾北城示意沈慕言拿出一天之内拟好的收购方案,放在转盘上转到了他们面前,公司的领导们笑眯眯地拿起,看到上面的字却当即白了脸色,“这……这是……”
顾北城站起身来,开口说了他今天晚上的第一句话:“我会收购你们公司。”
总经理难以置信道:“为什么?我们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今天酒也喝得好好地,怎么突然……”
顾北城看着他,冷声道:“你让我妻子劝我酒,我当然要喝!”
一语出,那经理已经惊呆了,半晌,才颤着声音问:“妻……妻子?”
谁?刚刚出去的那个苏情生?
不是吧?堂堂G.U.集团的夫人跑出来找工作,这家人是在拿他们寻开心?
可顾北城的表情却是再认真不过,“剑桥心理系博士,我亲手带出来的治疗师在你们这里竟然被打发去了公关部,这种毫无专业性可言的公司,我怎么可能决定投资?”
顾北城的话字字千钧,砸在了在场之人的心里,那经理意识到顾北城是认真的,拿着收购书的手都在抖,G.U.老板的铁腕他们都有所耳闻,被他盯上……
总经理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想要求情:“顾总,顾……”
顾北城却没有丝毫理他的意思,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他是在走廊拐角的地方找到的苏情生,她靠在冰冷的墙面上,脸上水渍未干,碎发凌乱地贴在前额上,睁开眼看向他的时候,双眼通红。
他走到她的身前,高挑儿的身形挡住了自他身后投来的灯光,将她笼罩在了他身前的阴影下,这场景让苏情生不由得想起了他们刚确定关系不久时,她自作主张跑到电视台去时的情景,他曾在这样的角落里,俯下身,亲吻她。
此情此景,恍如隔世。
他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心疼道:“为什么要接受这种工作?”
苏情生起初看见他的时候觉得自己丢人,可丢人丢到了极点就已经坦然了,因而平静道:“因为穷。”
他的嗓音微哑:“乖,把离婚协议书签了。”里面的钱足够她渡过难关。
她微仰起头看向他,竟还能生生地挤出一个笑模样,开口,是一如往日的固执和孩子气,眉眼间竟还有当初得意的模样,她说:“我就不!”
你看,你那么无所不能,还不是照样拿我没有办法?
顾北城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俯身亲吻她。
然而鼻尖碰触到一起的时候,他终究还是停了下来,他很想将她抱进怀里、很想安慰她、很想给她依靠,可想来想去,他想到的却是两个字:不能。他终究是决绝的放手,却连多看她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拐过转角的时候,顾北城听到身后传来了她的哭声,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她从前很少哭的。
公司上层发生了惊人的变动,尽管内部要求封锁消息,但还是不胫而走,公司被G.U.收购了。
苏情生被调到了事业部作为心理治疗师,偶尔遇到总经理,对方对她都是三缄其口、绕道而行,苏情生知道顾北城和沈慕言在她这件事上一定让他们封了口。
查看来访者资料、约见来访者,她的工作终于算是步入了正轨,然而前两天信誓旦旦说要收拾那杨老板的陈峻一却是铩羽而归,他在英国Oyle刚吃了败仗,陈家老爷子的气还没消,更何况陈氏注资苏家的景辉制药在资金上本就已经吃紧,陈家在教育界本来就毫无涉足而且也不打算涉足,陈峻一居然为了逞一时意气想要追到教育圈里跟人家斗,陈家老爷子抡着拐杖想要揍他。
从家里灰头土脸地出来,陈峻一满是愧疚的向苏情生道歉,苏情生又拍了拍他的肩表示理解:“没事,以后还有机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她根本没等到十年,连十天都不到,杨老板所在的那家教育机构易主了,新主也不是别人,就是G.U.。
苏情生在G.U.的大楼前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沈慕言,她追着沈慕言问道:“G.U.和教育界并无瓜葛,在要建医药联合体的时候,这么贸然动作,公司内部不会有意见吗?”
沈慕言原本并不想与她说这些,但被她追问的没有办法,也只好说:“意见肯定是有的,但谁不知道北城的手段一向铁腕,都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回头,沈慕言见苏情生面露愧疚,又不由得安慰她道:“不过你别担心,北城他不会做亏本买卖,那杨怀立贪心被人抓住了把柄,所以收购并不费多大劲,而接下来的买主也已经找好,G.U.并不会真正插手这家公司运营的事。”
苏情生点了点头,表情却并没有轻松多少,沈慕言因而逗她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再被人欺负了,你要是再被欺负几次,我们公司的业务就要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了!”
苏情生深吸了一口气,假装开心的笑出来,点了点头,“我的工作已经步入正轨,不会再被欺负了,我会勤快一点儿好好干的!”
沈慕言看着她的笑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才道:“小师妹,差不多的时候就把离婚协议签了吧,别太苦了自己。”
苏情生却是固执的摇头,“我不。”
沈慕言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顾北城正站在落地窗前一言不发。
将报表放到顾北城桌子上,沈慕言轻叹了一口气,“她已经走了。”
顾北城低声应道:“我知道。”
他双手插兜,看着窗户外面,就好像他真的能看到什么一样,可这里再不是伦敦、不是老楼,三十多层摩天大厦的高度,他连一个影子都看不到。
“她在外面等了这么久,只是想问你在要建医药联合体的时候贸然收购了那家教育公司,公司内部不会有意见吗,没想到她对医药联合体的事倒是清楚。”
听到这话,顾北城转过身来,却是半分意外也没有,“她只是不说,但从来不是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她父母又在做什么,她没去公司帮她的父母,大概也是不想再夹在中间,所以宁可在这家小机构里待着。”
沈慕言蹙眉,“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一定要离这个婚吗?”
顾北城看着自己桌面上那大火之后唯一留存下来的他小时候与父母的全家福,想起她得知自己母亲病倒入院时抱着自己母亲痛哭的样子,面无表情坚定道:“离。”
沈慕言望着嘴硬的顾北城冷笑了一声道:“那你这次就不应该帮她,等她在公关的酒桌上被人凌辱、践踏够了,也就该识相地低下头去把离婚协议书签了好拿到钱活下去。”
沈慕言特意将“凌辱”和“践踏”两个词说得很重,字字都像是针扎在顾北城的心上。
顾北城别开了目光,重新转向窗外的世界,只留给沈慕言一个冷峻而挺拔的背影,就在沈慕言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的时候,却听到他忽然开口:“那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