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鸿的瞳孔涣散而无光,茫然地怔怔盯视着星曈,许久许久,不发一言。
星曈见状,不觉悲从中来,满面动容道:“我是星曈,你不记得我了么?”
羿鸿闻言,静了一静,似在努力回想一般,长久的禁锢,使得他的身心饱受摧残,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昔人旧事。星曈不由悲叹一声,痛苦地低下了头。
正在这时,突闻羿鸿有气无力地说:“你……你……是星曈……”
星曈抬起脸,见他正盯视着自己的眼睛,瞳孔里闪烁着一丝光芒,显见他已回想起他这个故人,不禁双目莹然道:“对,我就是星曈。”
羿鸿的胸脯急剧地起伏不止,接着沙哑地说:“焦……焦凤已……已逃走了……”
“我知道……”星曈黯然道。
说完这句话,羿鸿喘了一会儿气,又虚弱地继续说:“星曈……你快去……去澜霜宫报讯……去见龙少主……”
星曈满面痛苦,点点头道:“嗯,我一定会去。”顿了一顿,又问道:“那些卫士,那些镇守山谷的卫士哪儿去了?”
羿鸿闻言,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痛苦之色,从星曈脸上避开了眼光,许久许久,一言不发,神色显得暗淡之极。星鹿二人对视一眼,心想那些失踪的卫士想必一定已惨遭横祸。
“那些……那些卫士们……全被杀死……”静默片刻,羿鸿又虚弱地怆然道。
星曈低下了头,黯然叹道:“都怪我,怪我来迟了一步。”
羿鸿摇摇头,满面凄然道:“不……是我无能……辜负了王……卡尔对我的信任……他在天有知……我无颜见他……”说完这句话,他又急剧地喘着气,胸脯起伏不止。
星曈满面凄凉,用手抚摸着羿鸿的脸,劝慰道:“不怪你,这不能怪你,焦凤他实在太强大了。”
过了半晌,羿鸿继续道:“我和卫士们……同他……浴血搏杀……一天一夜……还是没有阻止他……走出山谷。”
星曈点点头,强自镇定道:“我明白,你和那些卫士们,已经尽力了。”
接下来,羿鸿又时断时续地叙说了焦凤禁锢他的经过。那天夜里,焦凤从冰峰玄冰中出来,将镇守此谷的所有卫士杀死,并且投入了下面波涛汹涌的冰海,羿鸿也险些被杀,他受了重创,生命垂危倒卧在地。焦凤从他身边走过,突然驻足回首,出乎意料地发现他竟还活着。因为冰峰上面的封印被毁,他就又将羿鸿禁锢进了玄冰中。
羿鸿喘着气说:“好在……好在你们……及时赶到……要不然……我只怕……只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星曈将鹿鸣爵引见给羿鸿,又将其如何在牧遥山谷里遇见一个会风灵术的少女,以及他因此怀疑焦凤已逃出冰海山谷等,都告诉了羿鸿。
“我想了好几天,越想越觉得此事甚为蹊跷,所以我们就决定过来这里看看。”说到此处,他悲叹一声道:“不想,不想你们竟……已惨遭不测。”
星曈苍老的脸上流下了悲痛的泪水。从小到大,鹿鸣爵从未见过师尊哭泣,他心中不由一酸。他很能体会这种情同手足般的真挚情谊。
“可我们终究还是晚来了一步,要是早来一步,你们就不会……”星曈红着眼睛说。
“羿鸿,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把你带回澜霜宫,用卡尔的冰伽罗,一定能治好你的伤。”
他一面说着,一面蹲伏下身躯,将虚弱无力的羿鸿背在背上。羿鸿像一个纸人一样,轻飘飘的。
“没……没用,我的……灵力回路……已完全损毁……纵然有冰伽罗……也无济于事……”羿鸿在背上虚弱地说。
星曈闻言,不觉心中一震,又强抑着深沉的悲痛,哽咽道:“一定会有法子的,你一定要挺住。”他嘴上虽这样说,其实心里并没有底。
说着,他背起了羿鸿,朝前奔行了十几步,蓦然发现羿鸿的手已冰凉。不知何时,生命垂危的羿鸿已咽了气。
星曈这一惊非同小可,缓缓地放下他,揽在怀中,泪眼婆娑地注视着他的脸。一滴泪水夺眶而出,落在羿鸿的脸上,羿鸿的面容看起来安详而宁静。
星曈揽着羿鸿,坐在雪地上,满面沉痛,眼睛呆滞而无神。许久,许久,他就这样安静地坐着。
像是为了应景烘托眼前这种悲凉的氛围,不知何时,天空中已飘起了雪花,雪渐渐地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就演变成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正在此时,死寂的雪地上,忽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瞬息之间,那人就已停留在他们身后。
听见动静,星鹿二人扭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只见在纷飞的洁白雪絮下,一个中等身材,身披银色铠甲,相貌俊朗的人立在雪地里。
那人满面凄惶,正愣怔地盯着星曈怀中的羿鸿,眼光中既有震惊,又有惶惑,既有茫然,又有恐惧。
星曈看见他,心中不觉刺痛了一下,因为眼前这人正是羿鸿的儿子——黎昕。星曈抑制住心中的悲痛,忍住泪道:“贤侄,你爹他……”
黎昕置若罔闻,跃前一步,噗通一声,跪伏在星曈面前,双手握住羿鸿的一只手,声泪俱下道:“爹、爹,你怎么……?”
话未说完,黎昕顿时心中一震,满面泪如雨下,因为他发现羿鸿的那只手已冷如冰霜。一霎时,黎昕直觉得天旋地转,一阵尖锐的悲痛刺向自己的心脏。
星曈低下了头,黯然道:“黎昕,你爹……他……他已走了……”
听见这话,黎昕身躯颤抖不已,摇摇欲倒,鹿鸣爵忙扶住他。黎昕像一只悲痛而绝望的野兽,双眼通红,呆滞的眼光缓缓从羿鸿身上抬起,泪水涟涟地盯视着星曈,颤声道:“这……这到底是……是这么回事?”
星曈面色沉痛,长长地悲叹一声,低下头道:“是焦凤……”
听了这话,黎昕一下子跳了起来,惊惶地仰首朝冰峰上望去。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晶亮而璀璨的玄冰中,空空如也。一霎时,黎昕顿时醒悟过来,难怪山谷前面的村落里空无一人,敢情焦凤已逃出山谷,并将谷中所有的卫士杀死。
黎昕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定期率部往这里运送粮草,补给谷中卫士们的生活物资。今日他护送着装满物资的车马,一进入前面的村落,就发现没有一个人。既不见父亲羿鸿迎接他,也不见一个警戒当值的卫士。
接下来,星曈就将他们先前进入冰海山谷时的所见所闻,以及从羿鸿口中得知的焦凤逃离的情形,详细地告诉了黎昕。
到末了,星曈长叹一声道:“贤侄,你要是早来一步,或许还能见你爹最后一面。”
黎昕跪伏在羿鸿身前,悲痛得如同一只受伤的羔羊。星曈见状,轻拍着他的肩头,劝慰道:“节哀顺变,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还是将你爹好生安葬了吧。”
过了好一会儿,黎昕终于从失去至亲的悲痛中逐渐振作起来。
叁人当下在雪地里掘了一个墓穴,将羿鸿的遗体缓缓放入,又覆盖了一层泥土。黑色的坟丘,片刻间就被洁白纷扬的雪絮覆盖。
黎昕撮土为香,在坟前拜了三拜,随即站起身,对星鹿二人郑而重之道:“家父刚刚过世,我想在谷中陪伴他一段时日,焦凤而今重出此谷,将来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儿,两位请即刻起程,速速赶去澜霜宫报讯。”
星曈深深地看着黎昕,目中流露出关切之色,沉吟道:“贤侄,切不可过于悲伤,请保重身体。”黎昕点了点头。
星曈又说:“我们这就去澜霜宫报讯,我们就此别过。”说着,就同鹿鸣爵打算离开。
黎昕见状,眼睛忽然一亮,急声道:“我差点忘记了……”说着,从怀里胸衣中摸出一封书信,交到星曈手中。
“你们到了澜霜宫,若是遇有卫士拦阻,就拿出我的亲笔信,他们保准不会为难你们的。”
星曈原不想接下这封书信,心想自己曾是雪汐国的灵师,出入澜霜宫何须凭信。可又转念一想,自己毕竟已离开澜霜宫数年,时过境迁人事更替,王宫里的卫士又怎会认识他,当下犹豫瞬息,就收下了那封书信。叁人当下互道珍重,就此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