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想起他们在山洞里时,她的脸被带火的爝萤灼伤,他却不顾自己手上的伤,把银瓶中唯一的伤药给了她,而自己的手却留下了疤。他原本可将银瓶中唯一的伤药留给自己,但当他看见她的脸被灼伤时,便毫不犹豫地把唯一的伤药给了她。她的内心既充满感激也深感愧疚,他的手从此留下了疤。
她凝视着他手上的疤,触目惊心。她心中不由一阵难过,不知何时,她的衣襟上已濡湿了一片。
不知何时,她发现自己对他有了一种亲近感。她吃惊地意识到这一点。从小到大,只有从爹那里感受过这种亲情和依赖感。她又想起了自己悲凉的身世,娘生下她不久就病故了。爹每日既要上山采药,又要拉扯抚养还未断奶的自己。那时候,她刚学会爬和牙牙而语,还不懂得没娘的孩子的童年是不完整的。爹从附近的市集上买回一只奶水旺盛的奶羊。每日鸡棚里的雄鸡一唱晓,爹就披衣起床,拿着奶瓶钻进羊棚,挤满一壶热腾腾的奶水。爹先给她喂饱了奶,然后将奶瓶用一根绳子悬在了屋梁上,最后又用另一根绳子将她的腿拴在了床腿上,使她刚好能够得着头上悬着的奶瓶。做完这一切,爹便锁上屋门,手持药锄身背药篓上了山。她困了就伏在床上睡,饿了就抓住悬着的奶瓶吃几口,懵懂的她一直以为奶瓶就是娘。等到她学会走路时,就死活不肯再呆在家里,爹只好将她背在药篓里。到了山上,爹将她放下,她就自己玩耍,爹就在附近背着药锄采药。这大致就是她童年的简略缩影,孤苦伶仃缺少母爱,父女俩相依为命。
但即便是那微乎其微的父爱,后来也没了。
她依稀记得那个夏日。她正兀自兴冲冲地在草丛里采摘着鲜花,红的粉的黄的白的,各色各样的鲜花,花香沁人心脾,她嗅闻着,开心极了。在她周围,翩翩飞舞着各种各样美丽的蝴蝶,她感觉自己也仿佛变成了一只蝴蝶,一面手捧鲜花,一面蹦蹦跳跳地冲进远处的长草。
她在茂密的长草间发现了一只毛色火红的“小狗”,它像一团火红的肉球熟睡在长草里。她目光焦灼地向长草四周放眼望去,看不见一只大狗的影子。它一定是迷路找不到妈妈了,她抚摸着“小狗”光滑如缎的毛皮,心中不由充满了同情和怜悯。这只“小狗”多像自己,她现在也没有娘。
小狗乖,小狗听话,我带你去找娘,她一面小声嘀咕,一面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只“小狗”。“小狗”被她一抱,一下子醒过来,吱吱地叫着,畏缩在她的臂弯里。她一面爱怜地抚摸着“小狗”,一面跑去找爹。
爹正汗流浃背地挖着一株药草,看见她急匆匆地走过来,便含笑问她怀里抱着什么。她于是告诉爹,自己在茂密的长草里捡到了一只迷路的“小狗”。
狗?这里全是荒山野岭,怎么会有狗!爹皱紧眉头,脸上充满了疑惑之色。抱过来让我瞧瞧,爹一面放下手中的药锄,一面撩起衣襟擦擦汗,坐在一块岩石上。
真的是一只小狗,不信你看,她一面嘟着嘴,一面将手中的“小狗”捧在爹面前。爹看了一眼“小狗”的火红毛色,面色惨变,连忙又拨弄出“小狗”埋着的脸,爹的面色越发惨白,目光中充满了惊惧之色。
芸儿,快……快放下它。
为什么?它是一只迷路可怜的“小狗”,她目露疑色地看着爹,将怀中的“小狗”抱得更紧了些。
芸儿,乖,听话,快点放下它,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爹望着她怀里的“小狗”,目光中充满了焦灼之色。
不,不要,爹,你看它多可爱多可怜,假如我们将它扔在这儿,它一定会饿死的。她爱怜地瞧着怀中熟睡的“小狗”,它鼻子发出舒服的哼哼声,像一个熟睡在娘怀里的孩子。
她用手抚摸着它柔软光滑的毛,怜爱道:“它现在已没了娘,我要将它抱回家,天天挤羊奶喂养它,我要将它养大,照顾它。”
做父亲的不明白女儿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从小没了娘。对于“小狗”的遭遇,她感同身受。
爹瞪大眼睛瞧着她。芸儿,你疯了!它可是一只火狐呀!等你把它养大时,我们父女俩都活不了。
话音刚落,爹就一把从她怀里夺走“小狗”,扔在地上,“小狗”猛然从睡中惊醒,疼得嘴里不住发出惨叫。
爹一下子捡起搁在山石上的药锄,然后拉过她的手。快走,我们赶快下山,迟了它的妈妈就真的来了。
她拗不过爹,一面被爹拽着走,一面不住回首,泪流满面。嘴里大声抗议道:“爹,它真的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芸儿求求你,千万不要把它扔在野地里,不然它今夜会被野兽吃掉的。”
爹忽然间停下脚步,目光惊惧地盯着面前。她也连忙噤声,回过头来,好奇地朝近处看。她不禁吃了一惊,激灵灵打了一个寒噤。
一只大如豺狼,全身毛色火红的狐狸,像一个来自地狱的鬼魅,正皱鼻,呲着尖利的獠牙,目露凶光,恶狠狠地打量着他们。
它就是那只“小狗”的妈妈,爹一面说,一面亮出手中锋利的药锄。那只火狐怔了怔,犹疑片刻,随即便迅捷地向他们身后掠去。
不知何时,她发觉爹握着她的那只手,已湿津津的沁满冷汗。快……快走,迟了它就马上追上来了。爹连忙将药锄插在腰带上,躬身抱起了她。
火狐的嗅觉异常灵敏,刚才它之所以能很快找到他们,便是因为它在长草间嗅到了小火狐的气味,又嗅到了人的气息。它一路嗅着气味,很容易就追踪到了他们。它知道他们一定接触过自己的孩子,可是当它看见他们身上并没有小火狐时,又犹疑着去他们身后的野地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