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兵布阵需十天半月,然而战事的突变往往只在转瞬之间。
谁也没有想到,建成千年固若金汤的泗水城居然是暴乱的起源点。
朝阳尚未露脸,东方浅浅浮现着鱼肚白,不过这白显得有气无力,天空雾沉沉的,多半是要下雨。
玄天承所居客院临近上九坊西缘,他睡眠一向浅,寅正时分远处獒犬戒备的吼叫和随即撕心裂肺的哀嚎并未逃脱他的耳力。他猝然惊醒坐起身来,朦朦胧胧的晨光中,一院子的下人还在休息,少数几个早起的也都压着声音倦怠地做着手中的活。
他悄无声息地便从院墙处翻了出去,立在指挥使府邸还算高的围墙上,看见了泗水城东南角楼和古城墙上升起的烽烟。
玄天承运起轻功急速行走,径直飘上了城墙。守城的士兵发现了他还很茫然,半晌勉强认出他来,奇道:“镇北侯?侯爷怎会在此?”
玄天承尚未答话,便看见城楼上两个守将争执不休,一个说道:“我真的看见了!白白的影子飘进去,马上就不见了!肯定有情况!”另一个说道:“可拉倒吧,你就是没睡醒,什么白白的东西,你个怂包!让你瞎几把乱点烽火,回头上面怪罪了看你怎么说!”两个人吵得脸红脖子粗,谁也不肯相让。
玄天承虽然不是他们的直系上司,但到底是大将军,几个士兵被他看见这尴尬的一幕,都有些讪讪,有几个悄悄过去拉住两个守将,另有人赔罪道:“侯爷见笑了,额......”
玄天承却大步走了过去,问那守将道:“什么白白的东西?”
守将被下属拉的不耐烦,正要发作,就看见了突然出现的玄天承。他一时没有认出人来,却被他极沉静又极冰冷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说道:“就是今天凌晨,我看见有白白的影子,贴着城墙根飘过去了,我觉得这事儿玄乎得很,跟这帮小子说不清楚,就一个人点了烽火台......”
另一守将嘀咕道:“疑神疑鬼的,别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还点什么烽火台......”
他话音未落,几个士兵突然惊呼起来。
“看哪!怎么回事!”
此时天光又有些亮了起来,只是仍然蒙着暴雨前的沉闷。但昏暗的光线中,泗水城的大街小巷忽然不约而同地着了火,那火也不知烧了什么东西,卷起来的烟都是浓郁的黑色,即便是在城楼上远远地看着,也能感受到那些黑烟中浓浓的压迫感!
人群的惊叫自微弱而激烈,很快笼成一片,远远地听着嗡嗡地刺人耳膜。四邻八方涌出来无数的人,多数因为时间过早而衣袍不整,抱着的孩子或睡眼惺忪或哇哇大哭,推推搡搡挤满了街巷。
那两个守将见状不再争执,异口同声斥令:“快,调兵!城防营干嘛吃的呐!都他妈的死人吗!”
此时他们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仅仅是为了在上司面前露出丑态又巡守不利而面红耳赤。
“谁他妈让你们设关卡拦老百姓了,赶紧的救火呀!疏散人群啊!还要老子教你们......”将军听完下属汇报,怒火三丈,然而话还没说完,余光看见那些黑烟中走出来的人,吓得腿一软,舌头都打结了,“妈......妈呀......”
他回过头去,只见方才还在他身边站着的玄天承不知何时消失了。
彼时,城东一处着火的房子。
这里是益州布政使司衙门,已经被滚滚浓烟席卷,官兵和府兵想要灭火,连水龙都开来了,奈何无论多少水扑下去都像是浇了油一样,只让火越烧越旺。
布阵使梁敬泽满脸烟灰,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看着烧的最厉害的书房,喃喃道:“完了完了......”这个书房里存放着整个益州的民政、财政、田土、户籍、钱粮、官员考核机密档案,平日里守卫最严密,怎么会轻易就烧了起来?
“梁敬泽,你食人膏粱,尸位素餐,蝇营狗苟,今遭天谴,你可信服?”虚空中传来缥缈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直直钻入梁敬泽的骨髓。
他内心大骇,过往种种亏心事皆都浮上心头,可是在那么多人面前,还是壮着胆子大声喊道:“装神弄鬼,胡言乱语!”
“呵呵,若不是你心头有鬼,这大火怎么可能越烧越厉害呀!”那声音又说道。
梁敬泽腿已经彻底软了,他唇角动了动,嗫嚅道:“不可能,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不是这么说的......他,他竟然卖我!唔啊——”他话没说完,一团火苗鬼火似的缠上了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脸烧了起来,灼烫的剧痛让他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他终于顾不得什么体面地哀嚎出声,“救命!救命啊!”
然而无人敢上前救他。所有人都看清了从火焰中走出来的人。准确地说,那些不是人,而是尸体。
而这些尸体的身份,他们都认识。
其中最前面的几个,是纳税官最熟悉的。去年秋他们想要多搜刮一些钱粮中饱私囊也孝敬上司,这些富商抵死不从,他们摸黑把人乱棍打死之后匆匆抛尸在河里,女干了他们的妻女,卷了他们的钱财。
此刻谁也不敢大义凛然地说出子不语怪力乱神来。人人吓得腿软眼白,结结巴巴地对着活尸磕头赔罪。
“忏悔?晚了!”
火焰瞬间卷住了一众官员,眼看着就要把他们吞没。
千钧一发之际,水流倾泻而下,片刻就盖灭了滔天的大火。众人一时呆住了,明明是方才用的水龙车,怎么突然就能灭火了?再定睛看去,镇北侯玄天承一身黑衣飘然落在屋檐,周身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水蓝色灵力,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玄月出鞘,凛冽的寒光映照出他同样凛冽的眸光。浓郁而纯粹的白,在晦暗的天光中,似陡然撕开了一道裂口。天下归元一出,所有人都好像失明了一般,情不自禁地拜服在他脚下。光芒过后,原本面目狰狞的活尸全都消失不见。
玄天承几步便来到梁敬泽身边,后者完全不敢看他,浑身瑟缩。
“自食其果。”玄天承冷冷道,“带下去。”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但梁敬泽却瞬间意识到了:他什么都知道。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一边一个架起了他,以及他身后面面相觑的官员。
然而梁敬泽还没出声,就被下属的惊呼打断:“这些人哪里来的!”梁敬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群披甲执锐的精兵,如同从天而降一般,瞬间堵住了他们的退路,把整个布政使司围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