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谢谢”的结果，就是叶臻被苏冉强行拉去在坐堂的卫大夫处看诊，又开了一大堆药。叶臻看着放到面前的黑乎乎的苦药汤子，肠胃一阵绞痛，苦着脸道：“阿冉……别……”
“喝药。”苏冉在她面前坐下，盯着她，劝她喝药也别有一套，“想想你还有多少事要做，死在路上我可不来给你收尸。”
叶臻乖觉地把药一饮而尽，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挤出几滴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阿冉，我弱小无助又可怜，你真不管我了吗？”
“不管。”苏冉起了身鸡皮疙瘩，极不客气地搓乱了她的头发。
叶臻立即收回眼泪，按着自己一头乱毛，愤愤地瞪着她。不过这么一闹，她心中的郁结倒是散了。她撇了撇嘴：“没良心。”
此时有人敲门，“小姐，有位陈先生找你。”
“陈先生？”叶臻觉得自己最近跟陈家犯冲，脑壳疼得厉害，提高声音问道，“哪个陈先生？”
尚未得人回答，房门忽然猛地打开了，哐当一声巨响，肃杀的空气带着浓烈的熏香充斥了整个房间，屋内二人都吓了一跳，瞬间拔出兵刃，对上一双阴冷浑浊的眸子。
皂青色袍角上，暗线夔纹流转出幽暗的光。宦官好似根本不将二人手中寒光森森的兵刃放在眼中，用尖刻沙哑的声音说：“尘土之尘。”
叶臻想起那日在宁寿宫，他仅用两指便锁住了她全力一刀，不免紧张，强自稳住了声线：“不知尘先生前来，有何贵干？”
“奉国父之命，送一份礼物。”尘翼取出怀中一卷羊皮纸，眸光仍旧阴冷，单手递过。
叶臻看他一眼，接过来展开，眸光微冷：“不知国父的意思？”
“国父并未交代。但他有句话带给姑娘。”尘翼面无表情，除去一双眼睛仍旧阴冷异常，似是鹰隼，“此番他用人不察，望姑娘莫要步他后尘。”
叶臻微微眯眼，迎着那诡异的目光，审视打量着眼前的宦官。片刻她唇角微勾：“还请公公帮我捎句谢。”
尘翼眸中刹那划过狠戾，周身杀气也略略翻腾，片刻冷冷道：“不自量力的小丫头，好自为之。”
他的身影转瞬消失，别说外面那个传话的，连叶臻和苏冉二人都没看清楚他的动作，只有房间里还充斥着一股腻人的熏香味，证实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这得是多高的修为……”苏冉皱眉，片刻转身骂叶臻，“就这你还敢闯宁寿宫，人家对付你一根头发就够了。”
叶臻立即反驳：“一根头发太夸张了，一根手指……不对，两根！”
“有区别吗？”苏冉没好气地说，又问道，“这什么呀？”
叶臻把羊皮卷摊在桌上，正色道：“这我倒是要佩服宁寿宫的效率的，这么快就把那天的潜香殿杀手查了个底朝天。”她指着羊皮卷上的一个个名字，叹道，“潜香殿，零七四号，孟繁玉，一一九号，曹小妹，零三五号，杜小鹭……”
“潜香殿杀手，个个都是踩着别人鲜血活着的。序号就是排位，数字越小排名越靠前。”苏冉声音微微颤抖，“她们潜伏在各处，不轻易出手杀人。传闻……她们可能是舞姬，是婢女，是小妾，甚至是贵妇，小姐。”
“我那天在陈崇绪面前用潜香殿的身法，真不是故意的。”叶臻越想越懊恼，耷拉下脑袋，“怎么就碰上真的了呢。”
“这事儿……”苏冉沉吟片刻，“你还打算查下去吗？”她吸了口气，“若对方有心，你不可能发现‘芙蓉金碧’。”
“嗯。这我也想过。”叶臻垂下眼眸，片刻说道，“但……哪怕是故意引我，我也认了。我对不起叔伯们，我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苏冉这次倒没有反对，只是说道：“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宁寿宫那是有人护着你，潜香殿……万事难料。”
“嗯。先去临川，把那边的事情结束。”叶臻深吸了一口气，“潜香殿，还有她们背后的人，我慢慢清算。”
叶臻和苏冉当即便出发去了临川。
林舒安招待了她们晚饭，不过三人都没什么心思吃，就是机械地扒饭，只为填饱肚子而已。
叶臻问道：“那两个俘虏，可吐出什么话来？”
“还是坚持说是宁寿宫来的。”林舒安说，“能用的手段都用了。我觉得……他们不像说谎。”
“应该没有说谎，他们就是宁寿宫的人。”叶臻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我拎着那颗头颅给张烨看，他完全可以否认，但他没有。”
虽然吃饭的时候说这种血淋淋的事不太好，但林舒安和苏冉都习惯了，也没什么感觉。
林舒安问：“那……怎么解释呢？”
“宁寿宫势力庞杂，只怕张烨自己不能完全掌控。”叶臻想起上午尘翼来说的那番话，以及暗藏玄机的陈家，许多线索交织在了一起，渐渐明朗，“张烨能一眼认出头颅的身份，说明这些黑衣人，至少是近卫之类，他比较熟悉的人。而且，我在望川楼查证时，陈霖来过。”叶臻讲了讲陈霖的身份，然后说，“我朋友提过一句‘婉夫人’，所以我猜测，陈婉宁参与其中。”
苏冉讶异道：“你是说，陈婉宁用宁寿宫的人，嫁祸张烨？”
“嗯。”叶臻大略跟林舒安提了提在陈家的见闻，又说，“以陈家和宁寿宫的关系，陈崇绪不会无缘无故骂张烨孬种，除非他们之间有矛盾。而且陈霖当时也提过，做了这件事，张烨可能会不高兴。”
“那是三清堂的事。”苏冉沉吟道，“陈婉宁一向深受张烨宠爱，知本堂也是宁寿宫的心腹，应该……不至于吧。”
“那便要看那几个黑衣人来自哪里了。”
叶臻其实也不是很确定，陈霖是陈婉宁亲弟，但也是陈崇绪的嗣子；知本堂是宁寿宫心腹，可三清堂才是安宁侯的本家，安宁陈氏的根。她不清楚陈崇绪在张烨近旁有没有势力。
但陈家是无论如何洗脱不了，“无论是陈婉宁还是陈崇绪，陈家都参与了。”
这点苏冉和林舒安都是赞同的。
“陈家这边，应该比较清楚了。然后就是潜香殿。”叶臻舒了口气，“根据林叔和阿戌所言，打头阵的是潜香殿杀手，她们当时伪装成了酒楼婢女和翠衣班舞女。”她把尘翼送来的那份羊皮卷给林舒安看，“她们瞬间射出毒针，然后发出尖叫，并熄灭了油灯，趁着混乱离开包厢，这个时候黑衣人进来大开杀戒，抹去尸体中毒的痕迹，差不多在这个时候我跟你闯进了包厢。”
“潜香殿？那个变态杀手组织？”林舒安惊讶道。
“对。”叶臻沉声道，“所以接下来，我们要查，但得千万小心。”
“好。”林舒安应下。
叶臻又问：“‘曾经沧海’查出结果了吗？”
林舒安摇头：“还没有。这次我们损失惨重，那几个孩子……”他顿了顿，眸光染上深沉的痛楚，“他们心里都不太好受，整日心神恍惚……”
寒轩的人，多半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彼此之间亲如兄弟姐妹，骤然遭逢这样残忍的事，难以接受。
叶臻心头一阵绞痛，片刻说道：“不要紧，让他们休息吧。”
“他们都说，一定要报仇。”林舒安语气低落，“只是要给他们几天时间恢复。”
“你这边先歇着吧。”叶臻知道自己过分强求了，少年们总要一段时间才能接受这么残忍的事实，就像当年的她一样，“等什么时候大家恢复了，再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