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将左手在他眼前微晃。
阳光下,那无名指的位置没有碎钻的修饰,明明该是毫不起眼的,可依旧还是能够第一时间刺痛傅景渊的眸。
“我已经放下了,我希望你也能够放下。”他对她如今所表现出来的,不过便是不甘心,不甘心向来便只是追在他身后的人突然不再追着了,不甘心向来便只是试探着他是否对她存着爱意的人突然不再试探了,不甘心向来便以当傅太太为己任的人突然便舍弃这个头衔将要与他人共度一生了。
不甘心罢了,过段时间便好了,便可以遗忘了,不是吗?
而她,再也无需生活在每一日的等待与不安中,一切,都会好的。
冬日的冷依旧瑟瑟,光影打在他身上,白色的衬衫手工定制的西装,条纹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材,身上外罩着一件同色系毛呢大衣,明明该是风采绝伦的,可他的头发微微凌乱,眼窝处有着暗青,整个人,仿佛都有着一股子萧瑟之意。
“现在,即使我一遍遍说我爱你,也不能改变你的决定了,是吗?”沉稳的男声带着股子执着,定定地望向她的唇,望进她的眸。
见她没回答,他复又补充道:“那我究竟要怎样做,你才愿意改变你的决定?”
一直便知道,自己属于执迷不悟的那种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即使撞了南墙,也不愿意回头。可眼前的人,仿佛也陷入了与她一样的误区。
“傅景渊,你看到这川流不息的人群,看到那南来北往的车流了吗?你觉得,这些人流和车流,会因为你一句话而改变它的方向,放弃它原定的行程吗?”
大都市的节奏,永远都是那般迅速。人来人往,车载车去,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每个人,都有着其固有的轨迹与生命。
强行介入,也未必能够改变。
转身,看了一眼车流,傅景渊眼中有着坚定:“不过是让它放弃它原定的行程,不难!”拐着那条疼痛的腿飞快奔出,越过栏杆,一下子便跃入了马路中央。
风呼啸而过,耳中什么都听不见,他展开双臂,猛地拦在一辆车面前。
“你疯了!——”
耳膜轰鸣,全世界的声音皆不见,而他,竟清晰地听到了孔九九怒气冲冲的声音。
刹那,傅景渊莞尔,唇畔划过的弧度,说不清是苦涩还是愉悦。
婚礼当天,他在她最需要他的那刻选择放弃了聆听世界的声音,并在所有人面前宣布取消婚礼。而终于后悔了想要重新听到声音时,手术明明成功,竟然以失败为结局。没有人知道,那一瞬醒来,读到的是从她口中道出的离婚,看到的是她决绝离开不再回头的身影,以及放在桌上那枚被她取下的婚戒,什么都听不到,他的世界中依旧是漫无止境的寂静,静得那般可怕。一遍遍劝服自己,那不是爱,纯属不甘心罢了,可谁又能告诉他,情商再迟钝如他都发现了对她的爱,最终却以一纸离婚证告终,他又该如何去挽回那些散去的时光?如今,猝不及防间,他居然在这嘈杂的车流中恍然如梦般听到那阔别已久的声音。原本恨不得能彻底淡出他生命的声音,如今听来,竟仿如天籁。
他想,上帝真的是公平的。在为你打开一扇窗的同时,却将另一扇窗彻底地封死了……如果可以,他宁愿他永远都听不见,只要能将之前的窗留下……
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响起,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剧烈声响。整个世界,依旧是那般寂静。可惜,他那扇不想失去的窗,永远都不可能为他打开了……
孔九九和齐陌申的婚期定在年后初七,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了,齐老爷子却还是生怕这个儿媳妇会跑了似的觉得定得太晚了。最终选择了折中策略,让两人先领了证,这才觉得满意了。
临近过年,孔老爹一方面和齐老爷子这个亲家商讨着宴请名单,另一方面则打算回山里一趟。
养了这么大的女儿第一次结婚,却是瞒着家里的。也亏得他来看她,才知道她脑袋一头热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给嫁了。而她离婚,虽说早已料到,却也没有正式和他商量过,那离婚的小本子拿到手,他作为父亲的竟然还是最晚知道的。
如今,这个闺女终于要在他的祝福下嫁人了。那座被现代人称为坟墓的婚城,对她而言却是幸福的起点。而伴随着她的婚姻,适合幼稚园学校的十十再也无需担心会被人嘲笑为没爹的孩子。所有的一切,都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着。
虽说齐老爷子不说,但他也知道像他们这种大门大户,是不屑下里巴人参加婚宴的。所以名义上是两家商讨宴请名单,但名单上女方亲朋好友,除了他这个亲爹,也便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人了。
这样子的安排,孔老爹明面上在自家闺女的劝说下没说什么,但这次回去,也存着一个打算,一方面回家过年,到死去的老婆子墓前唠唠嗑,再给自个儿那英年早逝遭了矿难的儿子扫扫墓,还有一方面,便是告诉邻里乡亲亲朋好友,让他们在年后跟着他去城里头参加自己闺女的婚礼凑凑热闹乐呵乐呵。他孔老爹的女儿嫁人,娘家怎么可以没人?
当然,在这一点上,小齐这孩子明显比他父亲通透,想得周到。一早便说要撇下这边的一切陪着他们回山里过年,然后再邀请女方这边的所有亲朋好友,让她家闺女风风光光地大嫁。
一想到他看着自家闺女的深情眼神,孔老爹便知晓,这一次自家的闺女嫁过去,绝对不会受委屈。只要丈夫站在自己这边,公公再吹胡子瞪眼,她家闺女也决计不会如同第一次婚姻那般失败而痛苦。
“老爹,回神了。”看着抱着钱女王的遗照傻乐的老爹,孔九九挥着手提醒道。
今天他们便得回山里了,原本是打算订火车票的,不过因着X市没有直达到那边的火车,得先坐十几个小时的车转战到Y省,齐陌申便在提倡节俭为主的孔老爹高压下买了四张机票,然后再到那边坐大巴到镇上,坐个拖拉机到山里。
将钱女王的遗照小心翼翼地用毛巾包裹着放到旅行袋里,孔老爹这才感慨道:“我出门时急急忙忙的,家里头乱得很,小齐这趟跟我们回去,可千万别被那里的简陋吓到。”
“安啦,学长他曾经去山区支过教,对那里的设施条件都是心中有数的,吓不到你的宝贝女婿。”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孔老爹状似不满,老脸上却是笑眯眯的,“小齐这孩子性子好,对你又在意得紧,你可千万别再犯糊涂了。还有,两人都领了证了,还叫他学长?要改口了知道吗?”
孔九九一怔,犯糊涂吗?她,早已不可能会给自己犯糊涂的机会……
“叫学长怎么了?这叫亲密懂不?老公老婆,多俗气啊。”
“你啊……”摇了摇头,孔老爹转身走向孔九九的房间,“我去叫小家伙起床,你也赶紧收拾收拾,待会儿小齐过来我们还让他久等就不好了。”
走到一半,孔老爹又停了下来:“我早上去广场上做了会儿操,看到那儿的屏幕里在放小家伙的新闻。他,真是傅家那个大儿子和他老婆的儿子?”
咯噔一声,孔九九万万都想不到,自家老爹一直在关注着这事。
“应该是吧。”
“别说什么应该,你这么不确定,要是人家来抢孩子怎么办?你呀,凡事都欠考虑,真不知道这些年来是怎么过来的。”
摇了摇头,孔老爹直接便推门进了孔九九的卧室。
而孔九九,则呆立原地。
自从那天黎丹桐找她谈话,字里行间,她便隐隐有种预感,她和傅安桀的这段婚姻已经名存实亡了。不过傅老爷子及时出现,似乎扭转了乾坤。
她不知道十十是不是真的是黎丹桐当年被告知流产的那个孩子,那个保大人还是保小孩的决定,是否真的被医生彻底实施了。毕竟云璃抱着孩子的那一天和黎丹桐流产的那一天是那般巧合,而她丢弃孩子的那份心思,也让人不由得揣测。
能获知当年真相的,也便只有当时给黎丹桐做手术的医生了。
既然媒体已经公布了这一事实,不管是不是傅老爷子为了澄清自己儿子的污点,还是为了稳住傅家这个家庭,想来,该是掌握了确切证据了。
不过……
看着手机里头X市今日要闻的第一行,孔九九终究还是涩了涩眸。
黎丹桐宣布和傅安桀婚姻破裂,两人和平离婚,公然与傅安桀的助理Danny在一起,离开了X市。傅安桀退出政治舞台,宣称要美人不要江山。
在这场婚姻中,不管傅老爷子是如何为儿子洗刷污点,黎丹桐已经用她自己的方式,为他洗净了。
感情中,向来都没有对与错,只有爱与不爱。
孔九九、齐陌申、孔老爹、十十,一行四人到达机场后,便收到了一份意外的快件。
是由Tonify专程送来的。
里头丰富多彩的内容,涉及到加拿大一家上市公司的内部机密。
而这个内部机密中,涉及到两个人。
一个,是杜尚离,齐陌申的好哥们,ABR公司的现任执行总裁。
另一个,是云璃,ABR公司的前任执行总裁。
里头有对该公司账目彻底的分析报告,性质完全是挂羊头卖狗肉。或者更确切点来说,是金钱进出口的一个中转站,最终无论是股民还是商业大亨砸入的钱,都流入了一个私人账户。
追根溯源,那个账户的开立人,是云国富,如今的外交部部长,一向以平易近人出现在镜头里的人。
这一次,傅景渊的调查不再是空洞无力,竟连吕年的委托人便是云国富都查了出来。自然,还有云国富这些年为了抓住其他共事党政干部的弱点而找专业人士安装在他们居所的隐形摄像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