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缕晨光透进屋内,打在窗台边的君子兰上,顷刻之间又悄悄爬上梳妆台,给妆台上的朱玉步摇镀上了一层金边。
时值六月,正是燥热的季节,然而却有一丝丝清风吹进来,窗外恰巧有一株香樟树,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好似人间最美妙的音乐。
一早青芮便端了水盆进来,准备伺候许思瑶穿衣洗漱。
许思瑶仍然不习惯有人伺候着,她又不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当即就让青芮以后别做这些了,不过给她梳妆打扮倒是可以。
青芮虽被说过几次,但她不伺候小姐,要她何用呢?她也早就发觉,小姐自溺水醒来之后,整个人都特别沉稳冷静,不再似从前那般一点就燃,当然,她从未受过小姐的气。思及此,她便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好看的衣裳来,一脸笑意地为许思瑶穿上。
“昨夜若不是小姐沉着应对,还及时将青芮带回屋内,青芮怕是要在外头喂一晚上蚊子了。”
想起昨晚,主仆二人心有余悸。得亏那人守信,答应给他包扎好便不会伤害她们,否则,她无法预想后果。害人之心不可有,可是这防人之心必须有的,并不是每个人都可和善处之,例如她的娘家人。
“时候不早了,去给王爷请安吧。”许思瑶手语道。
说起那位王爷,青芮就气不打一处来,嘴巴翘起老高,不满道:“四王爷可不惦记咱家小姐,大喜之日,居然抛下妻子,一夜未归。王府守卫也不够森严,让歹人有机可乘,青芮瞧着,他也不会在意小姐给他请安的,说不定,他还没回来呢。”
无论如何,她是嫁进了王府,成了四王爷名正言顺的王妃,即使没有那些礼节,即使没有行房,但举国上下,有谁不知她相府大小姐嫁给了四王爷?
“无妨,不过是凑合着过日子的人罢了,我如今已是王妃,那就按照王府的规矩来。”
今日许思瑶穿的是件浅黄色的立领长裙,裙子上绣着昙花,穿衣风格一如往常,不喜欢太张扬。她简单挽了个发髻,再有两只白玉簪做点缀,显得整个人容光焕发。
从青芮口中得知,曾经的相府大小姐很喜欢艳丽的服饰,只因二小姐的一句话,她便总是浓妆艳抹,脂粉气太重,也惹得众人很不喜欢。
至于她那个“好妹妹”说了什么话,让从前的她那般听信,许思瑶倒不是很在意。现在她心思清明,谁真心谁假意,一看便知。
一切准备好之后,许思瑶才发现,她们两人根本不熟悉这王府的地形。没办法,得先摸索着找到王爷的院落,再好好跟他谈谈怎么做一个“合格的”丈夫。
今早日光甚好,府内的花朵开的正盛,尤其是月池里的莲花,格外的赏心悦目,莲花上还停留着几只小蜻蜓。月池里的红鲤欢快地游着,时不时跳出水面,激起的水花在阳光的映射下,仿佛水晶一般。
此时,四王爷正坐在太师椅上,旁边的小案几上搁着一盆鱼饵,他拿起鱼饵洒进月池,引得一大群鲤鱼争先恐后地游过来。
在他身后,有一老仆撑着伞,生怕晒着了自家主子。
“德贤,本王不过是喂个鱼,这大清早的就给本王举着伞,累不累啊?”说完他又往池里扔了一把鱼饵。
德贤笑着说:“替王爷撑伞,岂有累的道理。天气炎热,日头大,怕晒着王爷。”
“在本王身边待久了,本王倒也说不动你了不是?”
这话听着像是责备,其实德贤心里清楚,王爷对他是真真的好。
“对了,晴兮苑那位,可有什么动静?”
“今早像是要来给王爷请安,只是王府地儿大,两人迷了路。”
顾致远突然笑出了声,两个大活人竟然还能在王府里走丢,他这位王妃怎的如此蠢。
四王爷倒也没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调走了府里的丫鬟仆人,别说问路的人,一路上许思瑶可是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走,看看去。”
说完,他便吩咐一旁的小厮将鱼饵端走,准备坐上步撵,亲自去瞧瞧他那呆蠢的王妃。
将将坐上步撵,突然就出现一大批侍卫。顾致远看着朝他走过来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扬。
男人正是元昭国的当今圣上——顾温若。
待众人行过礼后,他便让他们退了下去。
“臣弟这寒舍竟将皇兄给招过来了,如此兴师动众是为何?”
“四弟别来无恙,昨夜有刺客擅闯天心阙,朕的一名御前侍卫前去追击,不曾想惨遭刺客杀害。据悉,另有一名侍卫看着刺客的身形同四弟有七八分相似。”
顾致远一脸坦然,说:“这世上,同臣弟身形相似的人数不胜数,皇兄怎能断定刺客便是臣弟?”
“另有消息,那名死去的侍卫刺中刺客的左臂和前胸。”
“怎么?难道是想臣弟当众掀开衣服给皇兄查验?”顾致远眯了眯眼睛,继续说,“臣弟如今不过是个废人,一个废人,莫说杀人了,连走路都得人抬着。这样还不够?”
“四弟说笑了,朕不过是想来瞧瞧四弟的伤势,刺客的事不过是顺带提一句罢了。”
顾致远心中冷笑,如此大张旗鼓地带着侍卫闯入他的宅邸,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来探望他,简直睁眼说瞎话。果然能坐上皇位的人,亲情都能不顾,脸皮又算得了什么。
“无恙,劳烦皇兄如此费神了。”顾致远随手摘下了身侧的兰花,继续说,“既然皇兄只是来看望臣弟的,如今也是看了,臣弟一如往常。新婚燕尔,恕臣弟不能亲自送皇兄出去了。”
明摆着就是撵人,可偏生顾温若就得卖他这个面子。顾致远的腿如何残疾他最清楚不过。他的这位弟弟屡次立下战功,但功高盖主可不是好事。
如今他这副模样,顾温若自然说不得什么。现在的顾致远就像是被拔了爪牙的狼,除了窝在王府还能翻出什么大浪?他只管当好世人眼中的明君便是,至于亲情,他不需要这东西。
虽然顾温若有些吃瘪,但是兄友弟恭的戏码也得做足。
“四弟好生在这王府中修养,朕可是特地为四弟寻了这门好亲事,四弟满意就好。”
顾温若临走时,顾致远突然说了一句:“的确是好亲事,臣弟满意得很。”
他看着消失的一群人,半晌,步撵的扶手便化作了齑粉。
“王爷莫要再牵动了伤势。”德贤过来之时,正巧看到了顾致远手臂沁出来的血迹,急忙让人将王爷抬进里屋。
许思瑶和青芮走了有一时辰,终于看到了人影。没白费半天功夫,幸好她们没放弃。
德贤出门就看到迎面走来的两人,毕恭毕敬地喊了声“王妃”。
许思瑶无法言语,只得让青芮开口去问。
“不知王爷可在府上?”
“王爷在房内休息,老奴是王府的总管,恐怕这趟,王妃要白来了。”
“我家小姐好歹也是王爷明媒正娶的王妃,怎的说不见便不见,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
德贤面露难色,王爷的想法岂能叫他们做下人的胡乱揣测。
许思瑶手语道:“烦请管家进去通报一声,既然王爷休息,我们在外头等着便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同王爷商量。”
青芮原原本本地将话“翻译”给管家听。
于是德贤进去了一小会儿,出来后就让她们去前厅候着。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四王爷被下人们抬进了前厅。
许思瑶看着雕花椅上的他,顿时愣住了,这副面孔,好生眼熟。一会儿后她便想起来了,这是在那艘游轮上同她一块落海的男人!他竟然也来到了这个世界!许思瑶此刻的心情无比复杂。
顾致远看着一直盯着自己的许思瑶,有些不悦,说:“王妃在看什么?本王脸上有花?有什么事就说。”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赶紧调整了思绪,看来这位压根不记得她,不打紧,反正有位认得的人总归要心安许多。
许思瑶对着他手语道:“既然你我已成为夫妻,不求你能如何待我好,但是好歹给我分配几个丫头。”
顾致远眉头紧锁,看着许思瑶颇为头疼:“你在瞎比划什么?”
许思瑶当场愣住,这家伙竟然不懂手语,看来是没法交流了。本身她就是个哑巴,不能动口还能动手的,现在面前这座大佛竟是连她的手势都看不明白,那往后要怎么处下去。第一次,许思瑶迫切想治好她的哑症。
“让你的丫鬟传话。”
许思瑶点头,只好让青芮当传话的了。
“小姐说,不求王爷待她好,但是晴兮苑起码得有几个丫头才方便。还有,王爷昨日的行径着实过分,不拿小姐当妻子对待!”
许思瑶瞪着青芮,前面说的没错,最后那句是她自己说的吧,这丫头能不能叫人省心啊。
顾致远冷笑一声:“传言,相府大小姐品行可是差到人尽皆知了。本王本就没打算娶你,是那皇帝下的旨,留你在王府已是最大的容忍。”
听着这话,青芮险些跳脚,若不是许思瑶及时扯住她,恐怕她要酿成大祸。她不知,留这么一个毛毛躁躁、不懂人情世故的丫头在身边,是福是祸。罢了,既然她忠心,这以后的道理慢慢同她讲。
许思瑶让青芮别再由着性子来,否则就让她回相府。她倒是挺听她的话。
“小姐说,她不是那个意思,小姐不在乎什么成亲的礼节,也不在乎王爷怎么看待她,若是能相敬如宾,自然最好不过。而当务之急,便是需要王爷增派人手至晴兮苑。小姐定会安分守己,不会给王爷添麻烦。”
“行。”顾致远说,“还有没有?”
“小姐明日回门,希望王爷莫要忘了。”
“嗯。还有吗?”
“没了。”
双方沉默了一会儿后,四王爷就被抬了回去。
“……”许思瑶有点郁闷,他们完全没法沟通,往后的日子那么长,她总不能一直让青芮传话,这哑症也不知能否治好。
在许思瑶提出建议之后,顾致远也随即分配了些许丫鬟到晴兮苑。原本他不给她任何下人伺候,是为了给她个小小的教训,可是这两天发现她并非传闻中那般嚣张跋扈,反倒是沉着冷静,遇事毫不慌张。到底是传闻有误,还是她在做戏给他看,他现在可没那个闲工夫去管,只要她不惹是生非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