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当铺我就将装有小鬼的瓷瓶和装有秀儿的玻璃瓶放在一起，任我怎么喊他们母子俩都没有现身，明明是母子团圆的激动时刻，却都没有了动静，我不免对他们的情况很担心，我围着两个瓶子转着圈的左看看右看看，纪成毅看我没个消停对我说道：他们受伤阴气消耗太大，此时太阳刚落山，阳光的热气还未消散，出来也不会好受，到子时天地阴气大盛阳气衰微的时候他们就会出来了。”说完他就去安排晚饭了，纪成毅的话让我放心不少，我也就上楼去简单收拾了一下。
收拾好下楼看到一楼的当铺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找了一圈在院子里看到纪成霖独坐院中的背影，在月下他身子挺的笔直，很少见他这样正襟危坐的样子，月光在他身上洒下一层清冷的微光，照在他俊朗的脸上让侧脸更加线条分明，夜风拂过他的额发有种飘逸的感觉，他正在摩挲着我们从冯家带回来的拂尘出神，目光悠远，眼神怀念，这一幕就像一副静止的画，除了赏心悦目还有点……超尘脱俗？！这还是那个逗逼纪成霖吗？
我正站在门边看着他的身影出神，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痴呆的目光，纪成霖转过脸看着我微微一笑，说：“过来坐。”心里有些异样，纪成霖什么时候对我这样过？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刚才的笑那么温柔好看……。
我走到他对面坐下，看着他手里的拂尘问：“你对这拂尘有兴趣？”他淡淡道：“觉得这东西不一般，研究一下。”
“看出什么了吗？”
“这拂尘本是道家修炼之人所用，长年累月会带有道人的修为成为法器，本应是镇邪之物，不知道被什么至阴至邪的东西侵染而被鬼魂驱使，也是可惜了。”纪成霖有些惋惜的将拂尘放在桌上，看着我问道：“你真要管冯家老宅的事？”
我知道这不是一件简单易做的小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看我不置可否，他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接了那女鬼的死当，她想要的就是救出小鬼，现在小鬼解禁自由，已经算是完成了当约，你只要送他们走该走的路就好，没必要非要插手冯家老宅的事的，这间当铺只是给游荡人间往来无门的阴人一个重归黄泉的机会，当然，那些流连人间的阴魂大都是因为执念或者在亡故时因为种种原因逃脱阴差拘魂没有立时前往地府，他们也要为违反地府法则付出代价，所以要有相抵的质当抵押在此才能得机会重走阴阳路……。”
我明白他说的道理，也认真听着，只是低头沉默不语。
纪成霖看我始终不发一言，语气温和的问我：“你和成毅都继承有降服妖邪的神器，可你知道为什么纪家的使命是开设阴阳当铺而不是斩妖除魔肃清人间呢？”我抬头看向他，迎着我疑惑的目光，他轻柔一笑，目视前方不急不缓的说道：“天地人三界自有法则，相互独立又彼此联系，天下大道，道法自然，所有有违天道的行为都会背上孽障结下因果；人间界有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众生世界众生相，除此外，万物有灵，山川、河流、风水、气运、时局等可以造就神迹，也会衍生妖邪，凡存在者总有因由，不可只凭一己好恶斩杀殆尽；阴间地府，渡黄泉，入地府，过阴堂，了罪孽，或行善积德，来世命途顺遂，或罪孽深重，堕入畜生道不配为人，或有伤天和，入阴司地狱受刑，断轮回之路，凡此种种皆依照地府阴律，不是只有屠魔除恶这一种处置的，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切魑魅魍魉皆可存世，为何生，何时灭，皆有定数。所以你们这间当铺的存在，不是肃清，是守护，一切以自愿为前提。”
纪成霖说完扭头看向我，他语气平和，动作儒雅，此刻我感觉他仿佛一个讲经布道的高人，超尘脱俗、睿智淡然，我迎着他看着我的一张脸，双眼明亮，眼神里目光深邃，怎么这么好看啊……
我在他漆黑的眼瞳中看到一张呆傻的脸，这张脸的样子好像是我哎，呆愣片刻我瞬间收回心神，因刚才盯着人家出神的行为尴尬的低下头，纪成霖也转回脸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平静如初。
我吞了下口水缓解尴尬，问出一个问题：“照你所说的天道法则有因由有定数，不以人的意愿横加干涉，若是出了祸乱阴阳屠戮人间的大邪之物呢？人们也不该保护弱小奋起反抗吗？”纪成霖端着茶杯停顿了一下说：“还记得你初得法器时候看到的那条口诀吗？一分生魄，二分魂；三分念力，四分灵；五分生怨，六分厉；七分精怪，八化煞；九九归一应天命。”随着纪成霖念出口诀，我猛然想起在得到神器的时候看到过这些口诀的字金光闪现，便木然的点点头。
他又接着问我：“知道什么意思吗？”我似懂非懂，点点头，迟疑一下又摇摇头，说实话，光是知道字面上的意思应该不能算懂。
他看着我像是明白我心里的犹疑一样，了然一笑，很有耐心的详细解释道：“口诀将妖邪鬼物分为九个级别，越往上越危险，人有三魂七魄，最低一级也可以说是最无害的就是生魄，若是人魂缺失或是伤了活人生魄，人会损伤心智健康，严重的会损寿命，接着就是魂，完整的灵魂能有人生前的意识，所以要厉害一分，一旦阴魂有了执念便有了一些道行，能躲避阴差拘魂所以是三分，万物在人间久了，道行增长就有了灵识，等同于有了智慧，归于四分，阴魂怨气缠身，郁结不出就会使用阴邪的手段谋害性命，划入五分，在一些特定条件下产生的阴魂会戾气暴涨，以狠辣的手段索命，危险程度归于六分，七分是修炼成为妖精怪物一类，会幻化，使法术，往往迷惑人心，已是不易对付，八分就是厉害的至阴至邪之物修炼有成，产生阴煞之气，光是这煞气就会与人有害，轻者中毒残废，重者立时殒命，更何况修炼成煞者通常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常人难伤分毫，僵尸就是尸煞中的一种，只是僵尸也按道行和成尸环境细分为很多种，最后能归在九分的一切妖魔鬼怪都是有违天道的存在，是不容于世间的，一旦这样的魔物出世，祸乱阴阳，屠戮人间，会导致阴阳逆冲引发人间灾难，甚至影响人间气运与格局，所以是为天地不容，天道会降下天雷劫罚，一般结局都是在天雷滚滚中化为飞灰，但若是扛住了便是有了天命，修为暴涨飞身超脱，所以你明白了吧？真要是有这样的存在，也应归于天命，如天雷般的神力才可镇压，非人力可相抗的。”
虽然纪成霖说的详细明白，我也理解他说的大道，可我心里还是泛起波澜，面对弱小遭遇欺凌，难道要以道法自然听天由命为由心生坦然，然后冷血漠然的照章办事？我做不到，我不是想要杀尽一切妖魔鬼怪，人有善恶，异类也有好坏，我想守护的道是赏善罚恶，敢于反抗欺压，减少人间惨剧的道，虽然可能遇上超越自己力量的存在，也需要拼尽全力，至少尽人事，听天命，守卫一个明朗人间，若是凡事看天意，认命数，平淡无为，那天下生灵何其之多，怕是老天也照顾不过来吧。
我心下想定，对纪成霖说：“你说的我听明白了，可是却很难照做，就像秀儿母子，按现在的情况来说，确实像你说的已经完成了当约，可你想过送他们上路之后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吗？秀儿以身为当，再加上犯有杀孽，只会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那小鬼也是，吸人精元夺人运势去了地府也是一身孽债，上一世本就已经无法出生了，这次又不知道要受刑多少年才能再有机会投胎，可是这真的是他们的错吗？他们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秀儿一生悲惨，从未害过人，手上沾有山贼的血也是为保全她的孩子，死后执念，不过全是因为慈母心肠，那小鬼还未出世就被奸人所害，遭受禁锢被百般虐待，吸人精元夺人运势也都是被逼无奈，他们既可怜又无助，最后还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再看看那害人的假道士，杀害人命，破腹取子手段残忍毒辣，养小鬼练邪术，还祸及子孙后代，简直坏事做尽，他却可以享受人间富贵，还貌似成为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这是什么道理？要是这样处置，天道不公，至少我心里过不去。”
我一口气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只看到纪成霖面无表情直直的看着我，似打量审视，又似要把我一眼看穿，他的眼神看的我心里直发毛，转念一想，也是，我经验欠缺修为浅薄，到现在见过的鬼还不满五个手指头，每次见到不是被吓的吱哇乱叫就是手足无措的，连坦然面对都做不到，有什么本事谈自己想守护的道？真是吹牛逼遇到熟人，我有种当场被揭穿老底的窘迫，半天才很没底气的问道：“是不是觉得我无知天真、不自量力？”说完就低下头准备接受来自纪成霖犀利的炮语连珠，想着无论他怎么打击我，我都不还嘴，就当是受教育了，谁让自己的嘴上功夫愣是甩了我的诛邪本领十几条街呢…….。
我正安静的低头等待，突然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的摸了摸我的头，感受到掌心的温度我困惑的抬起头，迎上纪成霖明亮的眼神，他温柔一笑对我说道：“赤子心肠，难能可贵。”我像是个接受辅导的小学生受到了辅导员的表扬一样欣喜得意，脸上开心的笑意根本收不住，我和纪成霖对视而笑，虽然在他眼里我可能笑的像个傻子，可是这种有人理解你不切实际的渺小想法，能支持你狂妄的感觉真好，我感觉这一刻我们所处的这个小院都是温和有情的，夜风吹在身上都不具寒意，说不出的凉爽……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要管这闲事，那我就帮你一点小忙吧”
纪成霖说着将一个花色十分淡雅的盅碗放在桌上，藏青颜色的花纹有亮丽而饱满的光泽，看着不像是瓷的，揭开盖子，里面是一汪清水，我看着奇怪，问他：“这是什么？”
“无根水，就是在正午时分天上降下的没有落地也没有沾染过世间尘埃的水，这无根水用寻常的容器装都会失去效用，只有用这山间晶石炼制的骨釉存放才有洗涤污秽之效，那小鬼还未出生就被夺命，肉身胎盘也被一并取走封存，本就无根无源，待午夜时分，这无根之水你会用得上的。”纪成霖说完将骨釉的盖子盖好递到我手上，我小心的接过来，开心的对他说声谢谢，又随口问他：“你怎么懂这么多？”
他站起身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看着我说：“纪家这样不寻常的家庭，经过十几代人的经营当然会留有一些好东西，我身为嫡亲长子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这些事情的理论和书本知识当然比你懂的多。”
想想也是，我点点头捧着无根水笑呵呵的看着他。
在我们身后，当铺的大门口有道身影笔直的站着一动不动，这时从门内走出说了一句：“吃饭。”我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是纪成毅，刚才只顾着聊天都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我问他：“你站那多久了？”纪成毅面无表情的回答：“一会儿。”
“那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秀儿和小鬼的事你怎么看？你是要送他们上路还是愿意帮他们一把？”我着急的向纪成毅问出一串问题，声调也不自觉的高了几分，纪成毅用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心里一阵紧张，难道是因为我刚才声音有点大，他认为我在吼他所以生气啦？我那还不是为秀儿母子着急嘛，“拜托你了，他们母子太可怜了，帮帮他们吧。”我这次是略带哀求的语气。
纪成毅依旧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随你”，转身就走。
这个冰山脸还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一天到晚就知道耍酷，看在他没有反对我帮秀儿母子的份上不跟他计较了，我和纪成霖跟在他身后朝屋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