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王知物之不可两大,故择务,当而处之。孔、墨、宁越,皆布衣之士也,虑于天下,以为无若先王之术者,故日夜学之。有便于学者无不为也,有不便于学者,无肯为也。盖闻孔丘、墨翟昼日讽诵习业,夜亲见文王、周公旦而问焉。用志如此其精也,何事而不达?何为而不成?故日:"精而熟之,鬼将告之。"非鬼告之也,精而熟之也。今有宝剑良马于此,玩之不厌视之无倦;宝行良道,一而弗复。欲身之安也,名之章也,不亦难乎!宁越,中牟之鄙人也,苦耕稼之劳,谓其友日:"何为而可以免此苦也?"其友日:"莫如学。学三十岁则可以达矣。"宁越日:"请以十五岁。人将休吾将不敢休,人将卧吾将不敢卧。"十五岁而周威公师之。矢之速也,而不过二里止也;步之迟也,而百舍不止也。今以宁越之材而久不止,其为诸侯师,岂不宜哉?养由基尹儒皆文艺之人也。荆廷尝有神白猿,荆之善射者莫之能中,荆王请养由基射之。养由基矫弓操矢而往,未之射而括中之矣,发之则猿应矢而下,则养由基有先中中之者矣。
尹儒学御,三年而不得焉,苦痛之,夜梦受秋驾于其师,明日往朝其师,望而谓之日:"吾非爱道也,恐子之未可与也。今日将教子以秋驾。"
尹儒反走,北面再拜日:"今昔臣梦受之。"先为其师言所梦,所梦固秋驾矣。
上二士者可谓能学矣,可谓无害之矣,此其所以观后世已。[译文]先王有了要干的大事,就要消除妨害它的因素,所以他所要干的都能够如愿,他所憎恶的都能够消除,这是他之所以能功成名就的原因。平庸的君主却不是这样,他们有了要干的大事不能消除妨害它的因素,这是他们之所以不能成功的原因。能消除妨害事务的因素和不能消除妨害事务的因素,是区分贤与不肖之所在。
假使獐飞奔快逃,马是追不上的。但不久就被捕获,是因它总是不时回头张望。
好马日行千里,是因为车轻;拉重载的车一天就走不了几里,是因为车重。
贤明的人做事,不是没有成效,但名声不能显赫,恩泽不能遍及天下,是因有愚昧不肖之人做了拖累。
冬夏不可能同时形成;草禾不可能一起生长;新谷熟陈谷就会亏;凡是长角的动物都没长尖齿,果实繁多的树木长不高;思想偏狭的人做事不会成功,这是大自然的定数。
所以天子做事,不要过于追求完美,不要做得极端,不要做得过于圆满。完美了就必会转向缺损,极端了就必会转向其反面,盈就必会转向亏。
先王知道事物不能两方面同时壮大,所以加以选择,适当处置。孔丘、墨翟、宁越,都是没有地位的读书人。他们思虑于天下所有的事务,认为没有比记有先王行止的典籍更重要的了,所以日夜学习。据说孔丘、墨翟白天背诵经典钻研学业,夜里在梦中还时常亲眼见到文王、周公,当面向他们请教。他们用心如此精深,还有什么事做不到?还有什么事办不成呢?
所以说:"精而熟之,鬼将告知。"并不是真的有鬼神告知,是因为精诚所致啊!假如有宝剑良马,人们定会玩赏起来不知满足,观赏起来不觉疲倦。而对于高层次的学说论著,却只是随便看一眼而不肯去深入钻研,如此这般,要想使自身平安,名声彰显,不是太难了吗?
宁越是中牟的下层平民,苦于耕作的辛劳,对友人说:"怎样才能免除这种劳苦呢?"
友人说:"做什么也比不上学习。学它三十年就可以显达了。"宁越说:"让我用十五年来实现。别人休息,我不休息;别人睡觉,我不睡觉。"学了十五年,周威公拜他为师。箭的速度很快,但最远射不过二里,因它飞一段就停止了。步行速度很慢,却可走出百里之外,因为双脚可以不停。如今凭宁越的才干,又长久地学而不止,他成为诸侯的老师,难道不应该吗?
养由基和尹儒都是精通技艺的人。楚国朝廷曾有一个白色的神猿,善射的人没有一个能射中它,楚王就请养由基来射它。
养由基拿着弓箭去了,还没开弓就射中了,等箭发出,白猿就应声倒下。这是因为,养由基具有在发箭前,就能从精神上击中它的神力。尹儒学习驾车,学了三年没有学成,为此苦恼。夜里做梦,他梦见从老师那里学得驾车的技艺。第=天拜见老师,老师,见他说:"我这阵子并不是舍不得把自己的技艺教给你,是怕你不可教,今天我将教你驾车。"
尹儒转身后退几步,北向再拜说:"这种技艺我昨天夜\里在梦中已经学了。"
他先向老师讲了自己所梦到的,梦到的正是老师想要传授给他的东西。以上两位士人,可谓是肯学啊,可以说没有什么东西能妨害他们,这也正是他们成为后世榜样的原因啊!第4章丁福保篇
丁福保,清末无锡人,著名学者。著有《少年进德录》流传于世。俗情浓艳处淡得下俗情浓艳处淡得下,俗情苦恼处耐得下,俗情抑郁处遣得下,俗情耽溺处撇得下,俗情劳攘处闲得下,俗情牵绊处斩得下,俗情矜张处抑得下,俗情侈放处敛得下,俗情难忍处忍得下,俗情难容处容得下--斯为有超世之识,且有超世之守。
胸中不平要鸣,脑中有得要说,只是无量以容。
[译文]在庸俗的情感浓艳时,要能淡得下来;在庸俗的情感苦恼时,要忍耐得住;在庸俗的情感抑郁时,要能排遣得开;在庸俗的情感沉迷时,要撇得下;在庸俗的情感烦扰时,要能闲得下;在庸俗的情感牵绊时,要斩得断;在庸俗的情感张扬时,要抑制得下来;在庸俗的情感奢侈和浪费时,要收敛得下来;在庸俗的情感难忍时,要能忍耐得了;在庸俗的情感难以相容时,要容纳得下--做到了这些,可以说就具备了超世之见识,且具备了超世之操守。
心里有了无法平衡的事情就要发泄出来,心里有了装不下的事情就要表达出来,这是没有肚量的表现。屈己者能处众.好胜者必遇敌执拗乖戾者,薄福之人也。色心正炽时,一念著病,兴便冰寒;利心正炽时,一念死,味同嚼蜡。人生折福之事非一,而无实盗名为最;人生取祸之事一,而恃强妄行为最。
屈己者能处众,好胜者必遇敌。
[译文]固执倔强的乖戾者,是与福没有什么缘分的人。
淫欲炽烈时,一想到放纵将会报病于身,兴致便会像冰一样寒凉下来。利欲之心正旺时,一念及将会因此引发祸患,味道便会如同嚼蜡。
在人生当中,折福之事不止一件,盗取功名为首;在人生当中招祸之事也不只是一件,以依仗强势胡作非为为先。
能够委屈自己的人才会与众人平安相处;人,必然会遇到让人不好对付的敌手。
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寡过争强好胜的
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寡过,以恕己之心恕人则全交。人以品为重,若存一点卑污黩货之心,便非顶天立地汉子;品以行为主,若有一件衾影惭愧之事,即非泰山北斗品格。
[译文]以责备他人之心来责备自己,就会少犯错误;以宽恕自己的心来宽恕他人,就会成全与他人的交往。
人应该以品行为重。假如稍存一点卑鄙污秽贪财之心,便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人的品行,要以行为主。假如做了亏心不良之事,就很难再会受人景仰。
矜其能丧厥功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矜其能,丧厥功。
[译文]只有不自傲,天下的人才不会同你争强比能。夸耀自己的才能,往往会劳而无功。
薄责于人.则远怨因暴怒徐思之,以责人无恕故也。欲责人,须思吾能此事否?苟能之,又思日:吾学圣贤方能此,安可遽责彼未尝用功与用功未深者乎?况责人此理,吾未必皆能乎此也。以此度之,平生责人,谬妄多矣。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尽道也。
[译文]遇事要发怒时,要慢慢想一想,是否过于苛求别人而毫无宽恕之心;想要责怪人,须先考虑自己能不能做好这件事?如果能办到,又要想到:我学习圣人贤人才方能如此,怎么能急于责怪那不曾用功夫和用功不深的人呢?
况至覆败者也。亦有平时以理自处,反之一己,若无不是之处,而横逆之徒,忽以非礼相加,直令人按捺不下,不得不携然生气者,然亦当稍为退步,且就其人其事而熟思之,权其轻重缓急。如果万不得已,亦必静以镇之,从容以处置之。所谓退步自然宽也。不得徒以浮情胜气一直作到尽头。不留余地以处人,并不留余地以自处也。
[译文]遇事如果不能迅速警醒,那么,往往会由于过分强硬而遭受挫折。从未见过任性使气之人,不遭受倾覆失败的。也有平时按情理去处事,自己看自己,没有什么不对之处,可是那些蛮横不讲理的人,却突然用无礼的行为强加在自己头上,令人按捺不下怒火,遇到这种情况也要稍稍加以退让,并且根据具体人具体事反复考虑一下,权衡其轻重和急缓。如果万不得已,也一定要镇静地压住它,从容不迫地去处理。
这就是平常所说的退让一步路自宽。不能只是凭着浮躁的情绪争强斗气,一直做到没有余地。不留一点余地地与人相处,也就是不留一点余地给自己立足啊。
逞一时忿恨.必酿实祸至于理似难受,而事本细微,情固不平,而人无足较者,亦惟稍示宽容,自必渐归冰释,于己原无损。若逞一时忿恨,必且尚虚气而酿实祸。天下有小不能忍而至决裂难收者,皆血气浮气之为害也。
[译文]至于有些道理说起来好像难以接受,然而许多事情本来就属于细微末节;即使情感上难以承受,也不值得过于计较,也只有稍稍表示宽容,其冲突自然会雪化冰消,对于自己也不会造成任何损失。
如果逞一时的忿恨,虚荣心上即使能得到满足,而酿成的灾祸却是会让你无从去逃脱。天下有小事不能忍耐最后导致双方彻底决裂局面难以收拾的,都是由于血气太冲和浮躁所造成的啊。.
治浮气惟有惩忿治浮气惟有惩忿,而惩忿惟在能忍,盖忍者众妙之门。小忍小益,大忍大益,暂忍暂益,久忍久益。化有事为无事,变大事为小事,忍之忍之,凶人小人无奈我何也。人有未是,以理谕之,我论理彼亦论理,理胜者必伸焉。人有未是,以气加之。我负气彼亦负气,两负气,财势弱者理胜亦屈焉。人情世态甚可畏也。
是以君子处世,宁任理而行不可负气。
[译文]治浮躁的关键在于戒止愤怒,而戒止愤怒的关键在于能够忍,也只有忍才是通往众多好处的大门。小的忍有小的好处,大的忍有大的好处,暂时忍有暂时的好处,长久忍有长久的好处。化有事为无事,变大事为小事,忍了还要忍,凶恶的人和小人对我就毫无办法了。别人有不对的地方,用道理晓喻他;我讲理他也讲理,在道理上取胜的人就会气顺。别人有不对的地方,我把气加在他头上:我负气他也负气,两个都负气,钱财势力弱小的,在理上取胜的人也要蒙受屈辱。人情世态是很可怕的。所以君子处世,宁可凭理行事,不可以负气争强。
宁我客人毋令人容我横逆之来,心不能平,然有当思者四:一思岂我毫无不是,而彼以横逆加我乎,恐咎未必尽在彼也。即使不是在彼,我亦何必与之相较?再思凶人气质愚昧,礼义是非全未之晓,所言所行,即如亲父亲兄,尚欲争胜,何况他人如此?凶人与之较量,徒自吃亏,以招祸也。三思量大者福始大。故宁我容人,毋令人容我也。四思公道自在人心。
彼豪横,我退让,则善必归我,何必以忿怒置胸中也?
[译文]横逆的事情到来,心里很难忍受。然而应当从这四个方面思考:一是难道我一点不对的地方也没有,而是他以横逆强加在我头上的吗?恐怕责任未必全在他那里吧?即使不对的地方在他那里,我又何必与之计较呢?二是恶人大都愚昧无知,礼义是非全都不懂,说什么干什么,就是亲父亲兄,还想争个高下,何况与别人呢?与恶人计较,只能自己吃亏,招灾惹祸。三是大度的人福气才大。宁可我容人,不求别人容我。四是公理自然会在人心里。他豪横,我退让,那么善必归我,何必把忿怒置于胸中呢?
怒以动成忍以静济人之七情惟怒难制,制怒之药忍为妙剂。医之不早,厥躬斯戾。滔天之水,生乎其微;燎原之火,起于其细。两石相撞必有一碎;两虎相斗,必有一毙。怒以动成,忍以静济。怒主乎张,忍主乎闭;始怒之时,止须忍气。忍之至再渐无芥蒂,再忍三忍即张公艺。
[译文]人的七种感情,惟有愤怒难以控制;控制愤怒的药物,忍是最好的。易怒这种病不早加医治,就要危害自己的身体。冲天的大水,产生于那微小的雨滴;燎原之火,起源于细小的火星;两块石头相撞,必然有一块会碎;两只老虎相斗,必然会有一只被咬死。愤怒可以坏事,忍却于事有补。怒主张,忍主闭。开始发怒的时候,只要忍住气就能止住;思之再忍会逐渐没有芥蒂;再忍三忍,就会有公众舆论为你伸张正义了必能忍人之所不能忍.方能为人之所不能为必能忍人之所不能忍,方能为人之所不能为。凡人具大受之才者,必有大受之量。子房不以为人纳履而耻,韩信不以受人胯下为辱,后日皆成莫大功名。乃知当屈辱之境,横逆之加,乃锻炼豪杰之炉锤,琢磨圣贤之砥锉。
能受其琢磨锻炼斯成大器;不能受者其器不大故也。
[译文]必能忍受别人不能忍受的屈辱,才能做成别人不能做成的事情。凡是人具有大的忍受力的,一定具有大的度量。子房不把替人拾鞋为耻,韩信不把受人于胯下为辱,后来都获得了莫大的功名。这才知道处在屈辱的境地,横逆加在头上,正是锻炼豪杰之炉锤,琢磨圣贤之砥锉。能忍受这些的,就能成大器,不能忍受这些的,是他器量不大的缘故啊。
知其荣.守其辱知其荣,守其辱。谓荣之将至,辱必先之,贵乎能守以待之也。古来豪杰之士,遇大屈辱坦然受之。而若不知者,.正欲留此身以为日后用也。人苟小有挫折,辄忿懑抑郁,夭折其身,则虽有无限奇才,亦湮没不彰矣,何济于事乎?
故昔人称勾践、范睢之量宏,讥屈原、贾谊之量隘也。
[译文]即要懂得荣誉的珍贵,又守得住羞辱。这是说荣誉将要来到时,羞辱往往先至,最可贵的态度是能够坚守以待。
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遇到大的屈辱,都能坦然地接受。然而一般人却不懂得为什么要这样,其实,这就是为了留存住此身以便今后使用啊。
人如果遇上小的挫折,就愤懑不平抑郁不快,以致短寿丧命,那么即使有再多的才能,也将被埋没而不能显现。这对于事业有什么好处呢?所以过去的人们都称赞勾践范睢的度量宽宏,讥讽屈原贾谊的度量狭隘。夫妇亦贵有节夫妇正也,然亦贵有节。若云正欲非淫,则家酿遂不醉乎?且生人终身疾病,恒从初婚时恣情无度多成痨怯,甚至天亡,累妇孀苦。当思百年姻眷,终身相偶,何苦从数月内种却一生祸恨。前辈每遇子孙将婚,必谆谆以此戒之。夫妇之道,大伦所系。续妣祖而奉翁姑,勃内教而成家业,原非专为淫欲,若不加撙节,尽足丧命。夫妇偕老岂非至乐。与其不恤身命,致损青年,何如可此微躯求谐白首?
尚其慎之于早,无致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