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依照天性行事,去掉爱憎之心,以虚无为本,听取有用之言,这就叫做朝。朝就是与臣子们共同商议大事,共同建立法度。
君主依照天性行事,那么讲求理义之士就会到来,法度的实施就会有根基,说三道四的人就会退去,贪婪诈伪之徒就会远离。
所以,治理天下的关键在于清除奸邪,清除奸邪的关键在于治理官吏,治理官吏的关键在于掌握这方面的规律,掌握这方面的规律的关键在于懂得天性。
君主对于见识应求深入而不求广博,抓住根本,喜爱正性,不必去寻求与臣下的一致,而是要致力于如何更有效地驾驭臣下。能做好这一点,四方就会安定。只要符合天道,不求一致却能一致。这就是神农之所以兴盛,尧舜之所以昭彰的原因。
君主认为自己聪明别人愚蠢,自己机智别人笨拙,这样,愚蠢笨拙的人就要请求指示了,机智聪明的人就要发布指示了。发布的指示越多,请求指示就越多。请求指示越多,就将无事不求指示。
君主即使机智聪明,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既然不能无所不知,却来应付无所不请,其能够提供的东西必定穷尽。君主常被臣下弄得穷于应付,又将怎样统治人民呢?
穷尽却不知自己穷尽,又会觉得自己很行,这就是双重闭塞的君主,这样的君主治国是注定要败亡的。
所以有心术的君主,依靠臣下做事,而自己不会亲自去做;要求臣下做的,自己就不发指示;不去幻想,不去猜度,静待时机;不替臣子去说什么,不抢臣下应做的事去做,只督察审核臣下说的做的,官府之事让官吏自己管理。
赵襄子当政之时,用任登为中牟令。任登向襄子推荐:"中牟有个人叫胆胥己,请您召见他。"
襄子召见了胆胥己,随后便任他为中大夫。相国说:"我想您对这个人到底如何只是耳闻并未亲见吧?做中大夫,如此容易,恐怕不是晋国的制度。"
襄子说:"我提拔任登时,已经耳闻并且有所审察了。任登举荐的人,我若还要耳闻又自见,要这样做的事就不会有完了。"于是不再过问,而让胆胥己做中大夫。
襄子还做什么呢?他只要善于任用人就是了,贤者会奉献全部的力量的。君主的弊病是任人官职却不让人做事,让人做事却又与不知情者妄加议论。
渡江的人要依靠船,远行的人要依靠马,成就霸业的要依靠贤士。伊尹、吕尚、管夷吾、百里奚,这些就是成就霸业者的船和马啊。
不用父兄与子弟,并不是疏远他们;任用厨师、钓者、仇人、奴仆,并不是偏爱他们。管理国家、建立功名的原则求君主不得不这样做啊。
如同杰出的工匠建筑官室,量出宫室的大小就知道所需的材料了,估算出工程的大小就知道所需的人数了。
所以,伊尹、吕尚被重用,天下就知道殷、周所成就的王业了;管夷吾、百里奚被重用,天下就知道齐、秦所成就的霸业了。他们岂只是船和马呢?
成就王霸之业需要人,亡国也需要人。桀重用羊辛,纣重用恶耒,宋国用缺唐,齐国用苏秦,全天下由此知道了他们的灭亡。
任用的人不对却想建立功业,这就像在夏至这一天想让夜延长,射鱼弓朝天却想射中一样。舜、禹对此尚且办不到,更何况一般的君主呢?
使民无欲上虽贤犹不能用使民无欲,上虽贤犹不能用。
夫无欲者,其视为天子也与为舆隶同,其视有天下也与无立锥之地同,其视为彭祖也与为殇子同。
天子至贵也,天下至富也,彭祖至寿也。诚无欲,则是三者不足以劝。舆隶至贱也,无立锥之地至贫也,殇子至天也,诚无欲,则是三者不足以禁。
会有一欲,则北至大夏,南至北户,西至三危,东至扶木,不敢乱矣;犯白刃,冒流矢,趣水火,不敢却也;晨寤兴,务耕疾庸,楫为烦辱,不敢休矣。
故人之欲多者,其可得用亦多;人之欲少者,其得用亦少;无欲者,不可得用也。
人之欲虽多,而上无以令之,人虽得其欲,人犹不可用也。令人得欲之道,不可不审矣。
善为E者能令人得欲无穷,故人之可得用亦无穷也。蛮夷反舌殊俗异习之国,其衣服冠带、宫室居处、舟车器械、声色滋味皆异,其为欲使一也。三王不能革,不能革而功成者顺其天也;桀、纣不能离,不能离而国亡者逆其天也。逆而不知其逆也,湛于俗也。久湛而不去则若性,性异非性,不可不熟。
不闻道者何以去非性哉?无以去非性,则欲未尝正矣。欲不正,以治身则夭,以治国则亡。
故古之圣王,审顺其天而以行欲,则民无不令矣,功无不立矣。圣王执一,四夷皆至者,其此之谓也。执一者至贵也,至贵者无敌。圣王托于无敌,故民命致敌焉。群狗相与居,皆静无争,投以炙鸡则相与争矣,或折其骨或绝其筋,争术存也。争术存因争,不争之术存因不争,取争之术而相与争,万国无一。凡治国令其民争行义也,乱国令其民争为不义也,强国令其民争乐用也,弱国令其民争竞不用也。夫争行义乐用与争为不义竟不用,此其为祸福也,天不能覆地不能载。晋文公伐原,与士期七日,七日而原不下,命去之。谋士言日:"原将下矣。"师吏请待之。公日:"信,国之宝也。得原失宝,吾不为也。"遂去之。明年复伐之,与士期必得原然后反,原人闻之乃下。卫人闻之,以文公之信为至矣,乃归文公。故日攻原得卫者,此之谓也。
文公非不欲得原也,以不信得原,不若勿得也,必诚信以得之。归之者非独卫也,文公可谓知求欲矣。
[译文]假使民众没有欲求,君主即使贤明,也不能役使他们。没有欲求的人,在他们眼里,天子跟奴仆没有区别,拥有天下跟无立锥之地相同,长寿的彭祖跟夭折的孩子一样。天子最尊贵,天下最富有,彭祖最长寿,如果没有欲求.那么这三者都不足以鼓励人们去争取;奴仆最卑贱,无立锥之地最贫穷,夭折的孩子最短命,如果没有欲求,那么这三者都不足以使人们感到可怕。
如果有一种欲求,那么北到大夏,南到北户,西到三危,东到扶木,人们就都不敢作乱了;迎白刃,冒箭雨,赴水火.人们也不敢后退;一早就起来耕种,即使繁重劳苦屈辱,也不敢休息。
所以,欲求多的人,可役使的地方就多;欲求少的人,可役使的地方也就少;没有欲求的人,就不可役使了。
人们的欲求即使很多,而君主没有办法去役使;人们虽然产生了欲求,还是不可役使。让人们产生欲求的方法,不可不考虑。
善于为君者,能让人们产生无穷的欲求,所以人们也就可以无限度地被役使。
风俗习惯与内地都不同的蛮夷,他们的衣帽、服饰、宫室、住处、车船、器物、声色、饮食,都与内地不同,但人们为欲望所驱这一点与内地一样。
三皇不能改变这种情况,不能改变而能成就王业,是因为顺应了人们的天性;桀、纣不能背离这种情况,不能背离而遭亡国,这是因为违背了人们的天性。
违背了人们的天性却不知违背在何处,是因为沉溺于习俗。长期沉溺于习俗而不能解脱,就会成为一种习性。本性与非本性的区别,不可不明了。
不懂道的人,怎么能去掉非本性的东西呢?没有办法去掉j#本性的东西,那么欲求就会有失正当。欲求不能正当,用它治身就会招来祸患,用它治国就会亡国。
所以古代的圣王,谨慎地顺应人们的天性,以满足人们的欲求,这样做的结果百姓没有不听命的了,功业也就没有不成就的了。
圣王执守根本,天下人全都归顺,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执守根本的人最尊贵,最尊贵的人无人可敌。圣王立于无敌之地,百姓自然就会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他们。一群狗闲居一处,会相安无事,把烧鸡扔给它们,则会互相争夺,以至有的被咬折骨头,有的被咬断筋脉,这是因为存在着促使相互争夺的因素。存在着这种因素,人们就会去争夺;不存在这种因素,人们就不会去争夺。不存在这种因素人们却相互争夺,那是任何一国都不会有的事。
凡是安定的国家,都没有这样的事。凡是安定的国家,都会让人们争行道义;混乱的国家,则都会使人们争行不义。强盛的国家,都会让人们争着被君主役使;弱小的国家,都会使人们竞相逃避君主的役使。争行道义、愿为君主役使与争行不义、逃避君主役使,这两种情况带来的祸、福,天不能覆盖,地不能承载。晋文公攻打原国,与士兵约定七天为期。过了七天原国有攻下,文公就下令撤离。
谋士进言:"原国就要拿下了。"将军们都请求再延期以待。文公说:"守信是一国之宝。得到原国失掉国宝,我不这样做。"毅然率众离去。
第二年,又攻打原国,与士兵约好夺下原国以后返回。原国人听到这个约定,吓得投降了。卫国人听到这个情况,认为文公这个人守信致极,主动归顺了文公。人们所说的攻打原国得到卫国,指的就是这件事。
文公不是不想得到原国,而是觉得以不守信得到原国.不如不去得到。一定要以诚信得到想得到的,归顺的不仅仅是卫国啊。文公可以说是懂得如何实现自己欲望的人啊。
凡人主必信
凡人主必信。信而又信,谁人不亲?以言非信则百事不满也。故信之为功大矣。
信立则虚言可以赏矣。虚言可以赏,则六合之内皆为己府矣。信之所及尽制之矣。制之而不用,人之有也;制之而用之,己之有也。己有之,则天地之物毕为用矣。
人主有见此论者,其王不久矣;人臣有知此论者,可以为王者佐矣。天行不信,不能成岁;地行不信,草木不大。春之德风,风不信,其华不盛;华不盛,则果实不生;夏之德暑,暑不信,其土不肥;土不肥,则长遂不精。秋之德雨,雨不信,其谷不坚;谷不坚,则五种不成。冬之德寒,寒不信,其地不刚;地不刚,则冻闭不开。
天地之大,四时之化,而犹不能以不信成物,又况乎人事?君臣不信,则百姓诽谤社稷不宁。处官不信,则少不畏长贵贱相轻。赏罚不信,则民易犯法不可使令。交友不信,则离散有郁怨不能相亲。白"工不信,则器械苦伪丹漆染色不贞。
夫可与为始,可与为终,可与尊通,可与卑穷者,其唯信乎。信而又信重袭于身,乃通于天。以此治人,则膏雨甘露降矣,寒暑四时当矣。齐桓公伐鲁。鲁人不敢轻战,去鲁国五十里而封之。鲁请比关内侯以听,桓公许之。
曹刿谓鲁庄公日:"君宁死而又死乎,其宁生而又生乎?"庄公日:"何谓也?"曹刿日:"听臣之言,国必广大身必安乐,是生而又生也;不听臣之言,国必灭亡身必危辱,是死而又死也。"庄公日:"请从。"于是明日将盟,庄公与曹刿皆怀剑至于坛上。
庄公左搏桓公,右抽剑以自承,日:"鲁国去境数百里,今去境五十里亦无生矣。钧其死也,戮于君前。"
管仲、鲍叔进,曹刿按剑当两陛之间日:"且二君将改图,毋或进者!"庄公日:"封于汶则可,不则请死。"管仲日:"以地卫君非以君卫地,君其许之!"乃遂封于汶南,与之盟。归而欲勿予。管仲日:"不可。人特劫君而不盟,君不知,不可谓智;临难而不能勿听,不可谓勇;许之而不予,不可谓信。不智不勇不信,有此三者不可以立功名。予之虽亡也,亦得信。以四百里之地见信于天下,君犹得也。
庄公仇也,曹刿贼也,信于仇贼,又况于非仇贼者乎?夫九合之而合,壹匡之而听,从此生矣。
管仲可谓能因物矣。以辱为荣以穷为通.虽失乎前,可谓后得之矣。物固不可全也。
[译文]君主一定要守信。说话算数,谁能不亲近?说话不算数,干一百件事一百件事都不能成功。因守信的意义太大了。
信誉确立,假话就可以比照出来了。这样,整个天下会都成为自己的了。信誉所至之处,都将得到控制。能控却不加利用,仍会为他人所有;能控制又能利用,则会为己所有;为己所有,那么天地间的万物就都可以为己所用了。
君主懂得了这个道理,建立王业就不会太久了;臣子如懂这个道理,就可以成为君主的助手了。
天不信守规律,不能形成岁月;地不信守规律,草木不能生长。春天的风不能守信按时到来,花就不能盛开;花不能盛开,果实就不能生成。
夏天的热不能守信按时到来,土地就不肥沃;地不肥沃,植物就不能茁壮成长。
秋天的雨不能守信按时到来,谷粒就不饱满;谷粒不饱满,五谷就不能有收成。
冬天的冷不能守信按时到来,地冻得就不坚固;冻不坚固,就不能使封闭的地方裂开。
天地之大,四时之变,尚且不能不信守规律生成万物,更何况人事呢?君臣不守信,百姓就会指责,国家不得安宁。当官不守信,年轻的就会不畏年长的,尊卑相互轻视。赏罚不守信,百姓就会容易犯法,不可役使。交友不守信,就会产生离散怨恨不能互相亲近。百工不守信,所造器械就会粗糙伪劣漆色不正。此就制可以跟它一起开始一起终止一起显达一起卑微的,大概只有信誉吧!说话算数从不失信,就能与天道贯通。以此来治理百姓,那么肥美的雨水甘露就会降下,寒暑四季就会得当了。
齐桓公攻打鲁国。鲁人不敢轻率出战,齐军离鲁都五十里封土为界。鲁国请求做齐的属国,齐桓公答应了。
曹刿对鲁庄公说:"您是宁肯死而又死呢,还是愿意生而又生?"庄公问:"这是什么意思?"曹刿说:"您听我的话,国土必定广大,自身必定安乐,这就是生而又生;您不听我的话,国家一定灭亡,自身必定危辱,这就是死而又死。"庄公说:"请你看着办吧。"于是第二天将要盟会之时,庄公与曹刿都怀揣宝剑上了盟坛。庄公左手抓住桓公,右手抽出剑来指向自己,说:"鲁都本来离边境有数百里,如今只剩下五十里,这样,我们无法生存了,怎么着都是死,让我死在您面前。"
管仲、鲍叔上前,曹刿手按宝剑站在两阶之间说:"两君主将另有商议谁都不要上去!"
庄公说:"把疆界定在汶水则可,不然请求一死。"
管仲对桓公说:"要以地卫君,不要以君卫地。您答应他吧!"结果便以汶水之南为界,跟鲁国订立了盟约。桓公回国后想不还给鲁国土地,管仲说:"不可。人家只是劫持您并不是想跟您结盟,您却不知,这不能说是明智;面对危难不得不听命人家,这不能说是勇敢;答应人家却不给还人家,这不能说是守信。不智、不勇、无信,有这三者,功名不可建立。还给它,虽说有所失,却还能得到守信这个名声。用四百里土地得信于天下人,您还是划算的。"
庄公是仇人,曹刿是敌人,对仇人、敌人都讲守信,又何况不是仇敌的人呢?桓公九次会盟诸侯而能成功,一举而使天下人都能听命,就是由于这个缘故。
管仲可以说能因势利导了。他能变辱为荣,变困窘为通达。虽前边是有所失,但后来是有所得了。事情本来就不可能尽如人意啊!
去害务与不能去害务,此贤与不肖之所以分先王有大务,去其害之者,故所欲以必得所恶以必除,此功名之所以立也。俗主则不然,有大务而不能去其害之者,此所以无能成也。夫去害务与不能去害务,此贤与不肖之所以分也。
使獐疾走,马弗及至,已而得者,其时顾也。骥一日千里,车轻也;以重载而不能数里,任重也。贤者之举事也,不闻无功,然而名不大立利不及世者,愚不肖为之任也。冬与夏不能两刑。草与稼不能两成。新谷熟而陈谷亏,凡有角者无上齿,果实繁者木必庳,用智褊者无遂功,天之数也。故天子不处全不处极不处盈。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盈则必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