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方圆被那女子提着肩膀在林中四下飞跃穿行,只觉眼前景象翻飞,知道是她掳了自己做保命符下山而去,并无性命关系,便自忖松了口气,但觉体香阵阵,竟暗自享受起来,又往女子身上靠了靠,顿时肩膀一阵巨力袭来,痛得他差点没喘过气来。
“小色狼,此时此刻竟然还色心不改,不要命了么?”
方圆咧咧嘴,忙道:“我可冤枉,姐姐,你扔了我的衣裳,这夜寒露重,小子我冷的紧,姐姐你内功深厚,自然无碍,我可不行,一旦冻死在这,你可就要做骗子了。”
“骗子?什么意思?”
女子疑惑间,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下来。
“姐姐你可是答应青云师父明日午时我自会回到山门,我若冻死山林,你可不就是骗了他么。”
月光斑驳,女子脸上影影绰绰,脚下不停,却黛眉紧蹙。
“你这小孩儿油嘴滑舌,长大了也不是什么好胚子,我现在就杀了你,也算为世间铲除一个小恶棍。”
话音方落,方圆顿感脖子一麻,还未惊叫出声便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处房顶,此时天光微亮,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他浑浑噩噩地揉了揉脖子,坐起身来。
这才发现,那女子穿着一身火红的丝袍屈膝坐在他身侧,面上仍然带着一方白纱,露出的一双眼睛如清泓般清澈动人,直直地注视着日出的方向,瞳仁如墨色晕染,似乎被隔绝了一层,反射出冷酷决绝的黑暗,黑得如同深渊,夜间的媚态不复踪影,反之竟然给人一种谁都走不到她心中的感觉。
方圆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坐在一旁观察,见她肤白胜雪,乌玉似的长发披落,被一条精致的红色丝线束拢在背后,随着晨风飘飞,带有一种飘逸的仙气,她额头正中有一处小小的淡淡的火焰印记,又平添了几分妖媚。
‘我这一昏竟是几个时辰,那时天色大黑,看不真切,竟想不到这妖女比想象中的还要好看。’
又见她修长的腿上横放着两柄剑,一柄剑鞘漆黑如墨、样式极为古朴,通体泛着森森寒光,定是一柄神兵;另一柄却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星云门试炼用的桑木剑,剑身满是凹痕,正是他与白飞飞比武后交换过来的那一柄。
‘她收了我的木剑,难道是怕我用这个木头疙瘩伤了她吗?’
“你醒了?”
红衣女子并未转头,话音略带消沉。
“是,姐姐你并不是想杀我,所以……”
“醒了,那便走吧。”
方圆闻言,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可心念一转,暗忖:‘她并不是真的要杀我,此时让我走我便走了,岂不是落了下乘?哪里有一丝男儿气概?我就偏不走。’想罢便嗮然一笑,挨着她坐了下来。
红衣女子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中颇多玩味。
方圆全当没看见,环顾四周,发现此时竟然是身处光霞殿顶,身后方就是昨夜与白飞飞比试的演武场。
“姐姐,你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又回来此地,正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让人佩服。”
霎时间浮云乍破、金光爆现,一缕阳光自东方射来,刺透她脸上的白纱,金光勾勒出她脸颊的轮廓,方圆看着她的侧脸,瞬间失了神,见她面纱下的琼鼻挺翘、美目流盼,羊脂白玉般的肌肤似乎要滴出水来,睫毛上也沾着半滴露珠,说不出的妖娆妩媚。
“小色狼,你人小鬼大,偏爱自作聪明,我为什么回到这里,你可是猜错了。”说完,便咯咯娇笑不停。
方圆听着笑声,只感浑身一阵酥麻,心道:‘这妖女还真是百般变化,只是一张脸美得让人有些恍惚。’
听她如此说,方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讷讷地张口,说不出话来。
红衣女子见他神态,当下便轻呸一声,转而把腿上的木剑递还给他,口中道:“我自九黎巫神教而来,正是你们名门正派口中的邪魔外道,你这人小鬼大的正派人士,正应趁早杀了我,也算立了一个大功,说不准青云老道就能让你直接破格进入星云门内门,更说不准,你也能一夜之间扬名天下了。”
方圆讪笑一下,接过木剑,缓缓摸着遍布剑身的凹痕:“姐姐莫要取笑我,且不说我武功及不上你,更不知道你是谁名甚,如何评判你是不是邪魔,又是不是外道?我年纪虽小,却也懂得世间善恶正邪,可不是由一些人嘴上说说,就能盖棺定论的。”
方圆见她眉眼带笑、双眸泛光,又道:“就如同姐姐你,虽然看着略带七分妖异,可几次三番说要杀我,我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我知道你只是吓唬我罢了,我不知你与青云师父究竟有何纠葛,但看得出,你内心良善,非是恶人,所以,即便做事用些手段又有何妨?在我看来,比有些自诩正道,却背地里做些肮脏事的人强多了,比如观星台。”
红衣女子突然愣住,隔了半晌,陡然咯咯大笑,竟笑得直不起腰来,好一会儿才止住,然后坐直了身子,眼角勾起动人心魄的笑意,将脸庞凑近了方圆。
“小色狼,你觉得我好看吗?”她缓缓道。
两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方圆闻着如兰香气,一阵目眩神迷,下意识点点头。又见她素手轻抚,揭落面纱,仙容陡现,初生的朝阳在她面前都仿佛失去了光亮,一声叹息传来:“小色狼,姐姐要走了。”
方圆见她唇如花开,感觉口干舌燥,听她要走,脱口问道:“去哪儿?”
女子被问得一愣。
‘是啊,去哪儿?岁月薄凉,江山前望,天下如此之大,竟无处容我,星云门视我如异类,巫族又……普天之下,竟只有这小色狼无心一句关心的话。’
想罢,便将白纱塞进方圆胸口的衣襟里,眯眼笑道:“这面纱姐姐送给你了。你若是相思疾苦,便拿出来看看。”说着眼睛顽皮地一转,又道:“世间险恶,你尚不知,今后万万不可再当着别人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比如观星台如何如何。观星台可比你们星云门厉害得多,绝对是你触碰不了的,你小小年纪,却口无遮拦,殊不知,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说到这,她转过头瞧着身后的重重殿宇,几不可查地轻叹口气:“星云门如今虽然大不如前,但底蕴犹存,尤其是传承功法,你要真看不惯世间伪善不公,便要好好修行。”
方圆几欲开口,又听她道:“小色狼,你可要珍重。”
说完便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墨色长剑悬空而起,她莲步后撤,秀足踏上剑身,红光爆闪,霎时间没了踪影。
方圆呆坐在原地,嗅着身周残留的香气,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才将衣襟中的白纱抽了出来,在手中折了几折,重新放入怀中。又回头望了望,见山后伙房方向已经炊烟升起,这才跳下屋顶,一步步往寝舍走去。
时辰尚早,一众师兄弟尚未起床练功,他瞧了一眼隔壁白飞飞的房间,见并无动静,便悄悄推门回了屋子,方一抬头,就见青云道长正端坐在自己桌前,笑望着他。
“师父,您怎么在这?”
方圆着实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
青云拍拍桌上叠得整齐的道袍,笑道:“昨夜时辰已晚,未免惊动其他人,我便把道服给你拿了回来,顺便在你房中讨了杯茶水,不请自来,你这小孩儿可不要生气。”
方圆又是一揖:“师父说的哪里话,倒是弟子让师父忧心了。”
青云摆摆手:“她走了?可有伤你?”
“自然没有。那位姐姐并不是坏人。”
青云点点头,端起杯子徐徐饮尽,又示意方圆将手中锯齿般的木剑递过来,瞧着剑刃笑道:“你是兰州人士,这般好茶左近可是没有,想来你家世富贵,父母疼爱,如何却跑到山上来吃苦学道?”
方圆见他并没有继续追问昨夜那女子的事情,便也索性不再往下谈,听他问话,便答道:“弟子出生前日,观星台派人到兰州城掳走多名刚出生的婴孩儿,那些人家下场凄惨,其中也不乏富贵殷实的,对于百姓苍生,金银可以遮风果腹,但对于那些高来高去的仙家道人,哪里有一丝挣扎的能力?弟子潜心学艺,自是为了护家人平安。”
青云听到观星台,眼色一变,却并没多说,浮尘一摆,道:“天下苍生多是面朝黄土,我等门派避世千载,自是与俗世王权冲突,多少年来,能有缘修道学法者百万中无一。适逢当世契机,仙门现世,你既有心向道,今后该心怀疾苦百姓,护一家之周全是小,护一域之周全为大。”
方圆不想辩解,便道:“弟子记住了。”
“飞飞天赋很好,而且自幼修习《清心经》,你们平时可多比较技艺,但一定记住了,万万不能再偷偷去后山的演武场。书院周遭都有比试的场地,课业之后,你们自可以跟轮值教习申请去使用。”
青云道长站起身,将锯齿剑递还给方圆,又说:“这柄桑木剑虽然不是神兵利器,但你小小年纪能力透剑身,也说明了有些资质,不过《清心经》法如其名,最忌焦躁,切不可乱行乱施,这柄剑你收着,见之,当勤缅此遭,不可再胡砍一通,明日你自去外门管事处再领一柄新的罢。”
方圆接回木剑,躬身答应。
青云道长行出门外,又转过身来,打量了一下方圆,说:“你一夜未眠,上午的课业可先停一日,昨夜的事情干系很大,且莫张扬。”说完便走远了。
方圆乐得休息,翻身上床便呼呼大睡,饶是他满腹心事和疑问,也暂时抛之九霄云外。
日照窗棂,方圆却大梦正酣,睡梦中,他好似来到一处黄沙漫天的地方,一片沙海之中沉积着一汪水潭,潭边两株碧萝突兀而生,树下倚着一个身形窈窕的青衫女子,狂沙漫卷,也看不清那女子样貌,可他下意识觉得这幅画面无比熟悉,他尝试着踱步向前,可却抬不起脚来,无比焦急之中,突然水潭翻卷,将那女子刹那间拖进潭底。
“不!”
方圆梦中凄厉大喊,大风停歇、飞沙沉落,他自沙中拔出双腿,飞快跃进水潭,可潭水只及膝深,哪里还有那神秘女子的身影?
他颓然跌坐在水潭中央,忽闻一阵苍凉的箫声,音调婉转,仿佛自九天之上传来,伴着箫声,他终于悠悠醒转,却发现眼角竟然流下两滴泪水。
‘我竟然在梦中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哭了?真是莫名其妙。’
……
‘呵,沙雕。’
‘唔……他怎么会梦到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