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火烛下，光线摇摆不定，雀妹的爷爷那张枯瘦的老脸布满了皱纹，此刻不知道是因为光线还是他的心情整张脸看起来充满颓废之色，慢慢坐回自己的小木墩上面，抵着头开口道：我们这个村太偏了，几乎没有陌生人会来，你是第二批。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四十年前那些进山的陌生人么，他们是进去了，但是并不是都没有出来。
说到此处，老人脸上的肉抖了抖，仿佛触及了伤口一样，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有一天我去山上砍柴，发现一处草丛里面传出微弱的响动，我以为是山鸡，就悄悄的摸了上去，想着顺手抓一只回家解解馋，等我扒开草丛一看，里面正躺着一个血人，腿都不见了，只有上半身，我被吓了一大跳，刚想扭头就跑，就听见那人在用轻微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老人下意识的摸着手中的烟斗，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周宁，见他一脸平静的听着，于是继续说道：那人叫道李山，李山，我觉得奇怪，壮着胆子又回来，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发现他就是那匹陌生人里面最年长的那位，叫李怔，我连忙问他怎么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我想了想，就拿绑柴的身子，把他绑起来背在了身上带回了家，那时候我婆娘刚生了个小娃，我怕吓着她，就没敢跟她提，想着先把李怔收拾出个人样才行，等我把他洗了洗，给他换衣服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腿似乎是被什么野兽活生生咬掉的，我把他先藏在偏屋里，第二天，我再去时候发现他已经醒了，他让我把他背到山上，找个无人的山洞把他藏起来，我想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但是他当时还是有些虚弱的样子，我就没问，他要去山上，我也求之不得，省得我那婆娘看见要跟我吵闹，我后来就把他藏进了前山的一处小洞里，我每次出去打猎或者砍柴都会带些东西给他，就这样一晃过去了六七年。
周宁见老人停下，便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他没跟你说过？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他似乎不愿意说，后来时间长了，我也就没兴趣问了，有一天他问我，有没有人来村里寻人，我告诉他没有，就见他长叹一口气，过了半响问我，愿不愿意修道，我那时候哪懂这些，以为就是彭家堡的那种，想着能强身健体，就答应下来，可惜他摸了摸我身体几处后失望的摇了摇头，告诉我，我没有道根修不了，再后来，我儿子大了一点，我带着他上山，去了他的山洞，他陪着我儿子玩耍时候，忽然仰头狂笑，几乎笑出了眼泪，然后对我说，我儿子是天生道根，周身大穴都是开窍，只要有人愿意教他功法，假以时日必定有所大成，我不知道大成是什么意思，想来也不会害了我的儿子，怎么说来我于他也算有恩。
老人此刻脸上表情更加痛苦了，有些咬牙切齿道：我实在没想到，这个人可比毒蛇歹毒多了，我儿子拜了他为师，经常上山跟随他修行道法，后来慢慢的，儿子竟然能够像那鸟雀一样飞行，还能操纵东西飞来飞去，虽然如此，我也是只能暗暗高兴，那李怔吩咐过，不能让外人知道，他怕仇家追杀过来，所以这些都只有我和儿子和他三人知晓，再后来，我那婆娘的病去了，我一个人拉扯着儿子长，最后终于给他定了亲事，算是成家了，有一天，我那儿子上山久久未归，我也没有放在心上，第二天我去那个山洞，老远就发现山洞已经坍塌了，我用手一下一下刨开，里面只有那李怔的尸体，那尸体已经干瘪的像一具成年的干尸，我吓坏了，以为到处找我儿子，可是里外都没有发现，我找到天黑以为儿子也已经遭遇什么不测时候，我在下山路上发现了我儿子。。。或者说是李怔。
听到这里，周宁心中没来由的一抖，老人继续说道：我拼命跑过去，抱住他，发现他已经身上到处伤口，累得精疲力尽，眼睛里面却泛着红光，那眼神。。自今都我都还记得，那不是我儿子的，虽然他开口的声音还是我儿子的声音，可是，语气却是李怔的，他冷笑，眼光或红或清断断续续的告诉我，他已经出神入我儿子的身体，但是没想到天生修道之人元神也是和气海相连的，他不敢抹去我儿子的，但是又不甘心。我原本打算乘他如此虚弱痛下杀手。。。可最终。。。我还是没下得去手。
老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初，我犯了一个错误，后来。。。哎，都是我造孽啊。我想你又是突然出现在我们这荒山野岭，还能打跑那鹿虎，我真的有点害怕了。
周宁平静的问道：你怕我什么？你应该知道炼体不是那些入道的人对手。你是让我去做你儿子的修道补品？
老人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我儿子自然不会做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情，后来，我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白天是我儿子，晚上是那李怔，不知道他修炼的什么，特别喜欢吸食动物或者人的精血，至于为什么不敢来村里，我白天听我儿子说过，虽然他晚上元神极弱，但是还是有感知的，知道自己所在所为，对方只要太过分，他就以自杀做威胁。就这样，从那以后，我们村再也不准晚上山。
周宁疑惑道：那么多年了，那么奇怪的事情，就没人说漏出去？
老人摇头道：这穷乡僻壤的，人心也简单，除了每月彭家堡派人来收一次山货，也不会再有其他人来了，村里的东西，一般都是我派人出去采购，我害怕这些人乱说，我就编出山上有精怪，晚上不能上山，只要白天就没事，但是要是乱说出去，让外人知道了，打扰山精的清净，山精肯定要下山来找他的，这么些年，也没出过几次乱子。
周宁说道：那也没必要置我于死地吧？怎么说，我也算雀妹的救命恩人吧。
老人脸上羞愧得通红，嘴角有些哆嗦道：我也是鬼迷了心，倒不是老汉我心黑，这样恩将仇报，实在是前几日你在山上打跑了那只鹿虎，虽是白天，我儿子恰巧看见了，那李怔自然也就知道了，威胁着让我把你交出去，不然就要祸害村里得村民。。。我这才。。
周宁此刻嘴角竟然泛起了一些笑意说道：也不能怪你，毕竟我只是一个外人。
老人继续说道：但是。。。。。
周宁接口道：但是你没想到我能活着回来，你是不是想问我山上那人是死是活？
老人有些迟疑，有些期待，盯着周宁没有说话。
周宁说道：我想杀他，我做不到。他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这话只有前半句是真的，但是此时此刻，周宁也只好装装高手了，不然真不知道眼前的老头还会耍什么花招。周宁已经打定主意了，天一亮赶紧走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忽然，周宁想起一个关键问题，如果刚刚在山上遇见的那位就埋伏在这屋子附近怎么办，自己一离开这爷孙两人身边，会不会立刻就会被莫名其妙的道法击杀在无形之中。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寒颤，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长棍，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太过陌生，自己刚来没多久，就遇到如此危险，还差点丢了小命，可是仔细想了想，周宁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了，自己已经在清水村住了好几天了，如果对方能下山进村，自己恐怕早已经被杀了吧。还用得着想个办法，让这老头子诱骗自己上山，这样想来，自己心事未免太过简单，以后还是小心为妙，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老人似乎已经猜出周宁的心思，说道：那人不死，你走不出去，这个村子被我儿子布上了阵法，即使夜晚李怔出来，一晚也不足以破除，但是你出去，只要你一日行程走不出李怔一日行程的范围，恐怕还是凶多吉少。
周宁露出怀疑的表情说道：你儿子告诉你的？
老人像是回忆了一阵子，神情更加痛苦慢慢说道：当初雀妹长大了，我想着这山里太过凶险，所以托人给她说了一门亲事，自然是越远越好，这门亲事刚定下不久，那人有一天早上醒来就疯了，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坏了，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后来我上山，果然如同我猜想那样。
周宁疑惑道：为什么？
老人说道：雀妹是我儿子唯一的牵挂了，老汉我还能活几年呢，那李怔是怕雀妹真的走远了，我儿子会自消元神，所以，他不放雀妹走，哎，都是我造孽啊，都是我造孽。说着说着，老人双眼淌出了两行清泪。两人连忙用干枯焦黄的右手去抹了抹。然后接着说道：这次是瞒不住了，这鹿虎是从哪来的？据说是天上神兽后裔，这就是上天惩罚来了，等李七的媳妇把那彭家堡的人引来，恐怕我们这清水村永无宁日了。
周宁心中暗觉不妙，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万一那些彭家堡的人来了，自己来路不明，这些人对自己是什么态度。
一时之间，屋里显得异常平静。
过了片刻老人已经止住了眼泪，眼睛紧盯着周宁说道：我想请你办件事，这件事办完，老汉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周宁也盯着他，不亢不卑的说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老人丝毫不意外周宁的拒绝，说道：我当初在那李怔的山洞挖出过一本心经，在我这里也许没有用处，但是我想肯定对修道或者炼体有好处，你只要答应，我愿意把书送给你，当做报酬。
周宁心中一动，但是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故意从眼光中露出一丝寒意，说道：你这样告诉我，就不怕我动手抢？就算你不怕死，那雀妹呢？如果我现在去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逼你交出来，你能怎么样？
老人胸有成竹的说道：你不会，你不是那种充满戾气之人，也不是像李怔那样阴毒之人。说完他从凳子上站起来，慢慢走到自己的土床边上，那床是泥土堆砌而成，然后又用火烧过，显得异常结实又难看，上面铺着几张零碎的皮毛，那枕头是麻布做成，里面似乎是各自草籽，老人走到床前，从床头墙上取下猎刀，一刀就把枕头劈开，然后用手探进去摸了摸，摸出一本书来。
老人把书递到周宁面前，说道：这是半本，只要事情完成了，就把另外半本给你。
周宁没有立即伸手接书，先是扫了一眼书名，上面写着正一心经，估计应该是什么修道法门，周宁见老人固执的拿着书站在他面前，心中想到，好，既然你吃定我会帮你，我就先收了再说吧。周宁伸手接过那本心经，揣入怀中，能做自然周宁会去做，如果实在不划算，那就不答应他又能如何，刚刚在山上想害死自己还没了结呢，就当自己补偿，这半本自己是要定了。
老人见周宁接过书，于是坐回了木墩上去，拿起烟斗，点起了火，猛吸了两口，才说道：既然天意如此，老汉怕是再也护不住我这苦命儿了，我只希望，别再连累到孙女雀妹了，我想请你和彭家堡的人一齐上山，如果真的遇见那李怔。。。或者我那儿子，两方人动起手来，。。。。你就出手杀了他吧。
周宁已经隐约能猜出他的请求了，这老头已经提前把自己前后退路都堵死了，不答应，如果真如这老头所言，自己恐怕真的出不了村了，总不能一辈子困死在这里吧，不说别的，那李怔看见自己手中长棍的贪婪就让自己相信，对方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自己在此修炼，实力超越李怔，然后再走，要么就是借助这股彭家堡的势力，击杀了对方。让自己短时间修炼起来，显然不可能，而且夜长梦多，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这样算来，自己只有答应的份了。
周宁心思急转，如果对方是继续骗我送上门呢？那彭家堡到底什么实力，万一比自己还不如，那岂不是羊入虎口，自己也跟着搭进去了。周宁斟酌半天，一咬牙说道：好，我答应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