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呼啸着驶过,带着城市的繁华走向原始的混沌。郑悦其实很庆幸她下火车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这样转乘大巴,再走到家里就是半夜了,她就可以不用承受乡里乡亲的非议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是以未婚妈妈,辍学大学生的身份,回到了这片她曾经骄傲走出的土地。
一路上郑悦把头埋得低低的,她生怕有熟人认出她来,比较小村就这么小,大学生又是少之又少。万幸有惊无险,郑悦终于走到了家门口,看见熟悉而破旧的木门,和门口线吊着的灯泡,她想起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她下晚自习回家妈妈就在这等她,为此爸爸还拉了一根电线,安上了灯泡,记得妈妈说过:“心里亮堂的人走夜路也不怕。”“拉一盏灯,悦悦要像这灯一样在人堆里闪闪发光。”一瞬间,太对往事涌上心头,妈妈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她却比郑悦活的亮堂磊落,带着自责犹豫与愧疚,寂静的夜下传来咚咚的扣门声,和木门缓缓拉开的声音……
屋里,父亲坐在炕头上点起了烟袋锅,母亲则是局促不安的搓着双手,郑悦看着二老泪眼朦胧,只有怀中的小娃娃不合时宜的笑出声来。终于母亲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闺女啊,这孩子是咋回事啊,你咋回来啦?”
“娘……”
“咋了,咋了这是咋了,受了啥委屈跟娘说。”
“这孩子是我的,娘,我念不成书了,我对不起你们。”虽然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可不知为何面对父母,郑悦还是哽咽了。
“悦悦啊,你别吓娘,你说这孩子是你的?是你亲生的?”
沉默的父亲突然一磕烟袋锅,暴跳如雷的从炕上蹦了下来“丢人现眼的东西,我打死你,人家读大学都顺顺利利的,你给我读出来个孩子,滚,你给我滚,我丢不起这人!”
“老头子,你先听悦悦说,没准咱们搞错了呢。”
“行,你说,你给我说这孽种哪来的!”
扑通一声,郑悦跪到了炕头前的水泥地上,她颤抖着声音,讲述起了她在那个城市的一年半,只不过她没有说她逃学,陪酒,当小三,她描绘了一个懵懂少年和无知少女的故事,而且结局还是少年遭遇不测,少女于心不忍,留下孩子。或许哪怕在外面过的再不堪,千夫所指,万人唾弃,她还是希望自己能是父母身边犯了小错,不行大恶的孩子。
看着记忆中还是个孩子的女儿有了孩子,母亲心疼又生气,眼泪竟也流了下来。父亲的态度还是一点儿也没有软下来。大声呵斥着让她滚。
回到家的第一夜,在母亲的祈求和自己跪了一个多时辰后,父亲可算是松了口,郑悦总算是安顿了下来,看着怀中又沉沉睡去的小娃娃,郑悦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半个月,父亲的态度渐渐软了下来,他也接受了这个家门不幸,只是他从不许郑悦带着孩子出门,也谢绝了乡亲们来串门。乡里乡亲都说,当上大学生的父亲可不得了,连门都登不得了。郑悦觉得她对不起父亲,明明父亲那么要强,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因为她承受非议,脸上无光,她想跟父亲说点什么,可是父亲一看见她就扭头进了屋里。倒是母亲常劝她,也常常看着她的小外孙女,郑悦也愿意跟母亲说话,可是每当母亲问起“这大学真的回不去了吗”郑悦就只能咬着牙慢慢低下头去。时间一长,母亲也就不问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句话能流传至今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慢慢的乡亲们觉得不对劲了,这年都过了,村里的和隔壁村的大学生都上学去了,这老郑家的女儿回来的最早却迟迟不见动身。而且这两天郑家周围的邻居老听见这小孩的哭声。村里不像城市,淳朴的村民可能记不住九九乘法表,却能记住每家新生儿的出生日期,思来想去,大伙儿也就慢慢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明里暗里点着老郑家。
这个世界往往是这样的,一个人广而告知的欣喜,并没有披露他不见天日的隐痛更能激起一群人围观的热情。郑悦第一次体会到人言可畏,指指点点,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这样的生活下去,所以在初夏的炎热气还没有从南方吹到北方时,也是一个深夜,郑悦留下自己大部分的钱和一封信,只身踏上了去另一座城市的路,她发誓总有一天,她要出人头地,她要给她,父母,女儿那些本该属于他们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