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少女们也正苦寻着断了线的纸鸢的踪迹,要怪就怪这股强劲的东风,把那只蓝孔雀纸鸢刮走了。雨轻牵着庾萱的手,不时向两边的树上望去,走了一会,也确实感到疲倦了。
“算了吧,只是一只纸鸢而已。”羊嵘沮丧的说道,倚着一株树,暂作歇息。
荀宓还在张望四周,不免又是一叹,“可惜了。”
雨轻踮脚朝狩猎场那边望去,好奇的问道:“你们说纸鸢会不会飘到那里去了?”
“也许吧。”郗玥含笑着靠在雨轻肩头,“不过它肯定遇难了,在狩猎场岂有生还的可能啊?”
庾萱哈哈笑起来,捏了一下郗玥的脸颊,秀目眯成线,笑的前仰后合,幸而雨轻扶住她。
雨轻摇晃着小脑袋,说道:“只要死得其所,也不枉费我的一片辛苦。”
“真是耍嘴。”荀宓笑嗔道,仰首望向天空,临近黄昏,烧霞渐渐浮现,变幻无端,金黄色的云彩铺开来,分外瑰丽。
羊嵘笑道:“天色晚了,我们该回城了。”
一众姐妹欢笑着乘牛车徐徐驶去,雨轻偶尔掀起车帘,凝望着外面的景色,心想傅畅郗遐他们狩猎可有尽兴,驰骋林间的自由畅快,她不曾感受过,但若纸鸢飞过去,或可一睹其景象,不过是谁捡了她的纸鸢呢?她粉唇轻抿,思绪也随之飘向远方。
待回到左府,却见一向不善于骑射的左思带着许多猎物回来,左芳甚觉奇怪,询问后方知这些猎物原来是好几家小郎君送与父亲的,左思本想要拒绝,怎料傅畅和郗遐他们命小厮把鹿獐狍等猎物强行搬到他的牛车上,他也只得接受这份好意。
雨轻听后不觉好笑,但这些终究是极好的野味,欣然接受也未为不可,想来对于傅畅他们来说这些猎物本就平常,无甚稀奇,不过这一天下来她身子乏得很,陪着左芳用过晚饭后,便早早回房去了。惜书掌灯,怜画研磨,甜甜则挨着她坐下,仔细看着纸上的字,雨轻写的行书还显稚嫩,不过总归是在进步过程中。
“甜甜,该你写了。”雨轻把毛笔交给她,在旁指点着,甜甜目前还在练习楷书,虽然左太妃之前教过她一些日子,但勤加练习却是必要的。
甜甜努力的照着字帖临摹,每晚都是如此,她性沉深好学,孜孜不倦,写的楷书进益很快,毕竟她是弘农杨氏之后,文化底蕴自不会就此荒废,雨轻看着那几行娟秀的小楷,点头笑道:“甜甜,真是聪颖过人,孺子可教也。”
“雨轻小娘子,你的纸鸢怎么没有带回来?”香草这时探头过来问道。
“断了线,随风飞走了。”怜画抢先回答,又对着惜书说道:“真是可惜,明明飞得那么高。”当时她们俩都在场,对于那只纸鸢突然断了线,还是有些遗憾的。
“啊?怎么会这样,下次选线要结实一点的。”香草接过梧桐递过来的茶,放在桌上,喟叹道。
甜甜眨着眼睛,停笔笑道:“上次老爷爷送来的一卷《博物志》,我已经读过了,明日可以还给老爷爷了。”
“没想到你倒喜欢看这类书籍,估计你也会喜欢《搜神记》。”雨轻喝了一口茶,瞧着她笑了笑。
“《搜神记》是什么书?”
“一位叫干宝的人所著,也是部志怪小说。”
“雨轻,可以给我讲讲吗?”
雨轻在脑海里搜寻一下,想起前些天的秋雨,便笑道:“其中有一篇,叫雨师赤松子,他是司雨之神........”
在这个小院子里,秋风阵阵,片刻的温馨却倍显珍贵,不论这个时代是多么的动荡不安,将来的事情会如何发展,都暂时与她们无关,只要她们的心凝聚在一起,这就足够。
次日,雨轻并未去往陆府,因为一早就有陆府的小厮前来传话,说陆机今日进宫去了,估计天黑才会回府,雨轻本就打算过几日再去陆府,如此一来正合她的心意,于是她带着惜书和怜画两个小婢,坐上牛车,去往溪边。
大约巳时三刻,牛车停在溪边的小径处,雨轻跳下牛车,远远的望见一名荼白衣袍的少年正双手托着下巴,安静的坐在溪边,钓鱼竿搁在岸边,完全没有钓鱼的意思。
“咦,他怎么来了?”雨轻好奇的走过去,俯身笑道:“老爷爷今日没来啊。”
少年回头微怔,荼白衣袍随风舞动,宽松的袍袖随风猎猎,肆意张扬,着地的衣摆却轻柔摊开,目光温润,这份静谧间隐着些微的惆怅。
其实今日他并不想出城来,都是他的爷爷嘴上说着已经答应那女孩垂钓时会带去另一卷竹简,却因突然有事抽不开身,只得让他跑这一遭,话虽如此,他的爷爷心里倒是希望自己的孙儿能够出府散心,狩猎场上的意外不必介怀。
“嗯,爷爷临时有事。”少年微侧着脸,手指间还拈着一颗圆润的石子,犹豫之间,只听“澎咚”的几声,身边有人把扁石掷了出去,随之在水面上砸出了一个又一个小水花,那水花就像一个个小小的喷泉,须臾又沉了下去,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雨轻拍拍手,挨着他坐下来,扭头笑道:“那种好看的鹅卵石是打不了水漂的。”
少年脸色红晕,眼睫微颤,低声道:“我又不想打水漂。”
雨轻从惜书手里接过一个锦盒,放在一边,笑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悠然侧身,嘴角一勾,笑道:“爷爷时常夸赞你,不妨你猜猜看?”
雨轻闻言,瞥眼看他,低哼了一声,说,“那好吧,我们下棋决胜负,你若输了,就把名字告诉我,我若输了,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对弈?”少年语气轻然,“我看这次你输定了。”
“未必。”雨轻平静的说道,然后打开锦盒,拿出新制的六角星形棋盘,彩色瓷珠分外惹眼,雨轻拈起一颗珠子,在他眼前晃动一下,笑道:“这是跳棋。”
“跳棋?”少年愣了愣,开口道:“这算什么对弈啊?”
“这也是黑白棋的另一种,我刚才也没说是下什么棋啊,难道非得是围棋吗?”雨轻眯眼笑道,“还敢比吗?”
“规则是什么?”少年镇定的说道,不屑的拿起一颗瓷珠,随意丢进空格里。
雨轻慢慢的向他说明跳棋规则,他的眼波如水荡漾,眸子如玉流光,又似月般朦胧,阴晴变幻,忽而寒凉深邃隐入水中,忽而温暖和煦照在水面,倒叫人分不清是何心绪。
“就是这样了。”雨轻斜睨着他,笑道:“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尽管问,我可不想欺负游戏新人。”
“开始吧。”少年单手支颐,开始拈起一颗青色瓷珠,目光投向她,“你先下。”
雨轻噘嘴表示不满,虽然一贯是女士优先,但被这个新人如此藐视,心里还是很不爽,她凝神先落下一颗白色瓷珠,眨着眼睛看着他也轻轻落下青色瓷珠,开局双方势力均衡,到了中盘战局转入焦灼之态,雨轻适时的把握机会,也会创造机会,稍占上风,收官以快为主,最少的步数决定一切。
“新人,你还需要继续加油呦!”雨轻还是赢了这一局,笑意浓浓,脸颊梨涡微现,徐徐起身,裙角扬起。
少年手里还把玩着一颗青色瓷珠,此珠很是圆润,他唇角一扯,轻声道,“雨轻,这瓷珠有些意思,不过这跳棋太浅显了,无甚乐趣。”
“是吗?刚输过比赛的人竟还有这等说辞,真是难得。”雨轻嗤笑道:“如今只有我们两人,下次凑个四五人,这游戏也会变得更有趣一些,难度也会提升,到那时只怕你会输的更惨呢。”
少年缓缓起身,摇头微笑,心里的阴霾已被驱散开来,同雨轻沿着溪边漫步,秋风吹拂脸颊,有些寒冷,不过有她作陪,四周的萧瑟之感顿时消失殆尽。
“你知道水里的倒影是怎么生成的吗?”雨轻伸出纤纤细指指向水面,他们二人的倒影清晰可见。
少年摇头,这是最为平常的现象,不过被当成问题倒是第一次。雨轻向他解释着水中的倒影是由光的反射引起的,以及反射与折射的区别,光学有些复杂,她也只是讲些最为易懂的原理。
“难怪爷爷总是喜欢听你讲这些格物学,确实有趣。”少年柔声道:“那我是不是也该夸你博学多识了?”
雨轻点头,抿唇轻笑,“懂你所不懂,知你所不知。”
少年眼角那颗泪痣,多少让雨轻有些在意,都说眼角下方如有泪痣,容易患得患失,多情善感,注定今生多泪,雨轻还是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这个少年身上。
“我小字叫公安。”少年轻轻道出自己的名字。
雨轻点头,笑道:“公安哥哥,很高兴认识你。”
二人在溪边相视一笑,早已忘记垂钓之事,不过相谈甚欢,直到分别之时,那少年才想起爷爷之前交待的事,命小厮拿来那卷竹简,递给她,笑道:“其实我家里还有一些类似太史公记那样的书籍,你若喜欢读,下次我拿来几卷与你便是。”
“那么沉重晦涩的史册,我才不想翻阅呐。”雨轻嘟着嘴,摇摇头,毕竟在前世她就是主修历史,如今再读史记,她真的会头疼。
“好吧。”少年笑着与她挥手告别,然后坐上牛车,徐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