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一年中最热的时候,除了路边兴奋的知了,屋外的一切看起来都是蔫哒哒的。
校园的的体育场上,1283人整齐的按照序列站在郁郁葱葱的草坪上。而在这群人对面,有个人正站在演讲台上发表致辞。
身边每个人都兴致勃勃,一脸专注,我知道那是他们发自肺腑的兴奋,兴奋到可以认真的听校长说的每一句废话和套话。因为在讲话结束后,这个会场上的所有人都将进入目前最神秘和权力最大的730局。
而我不一样,我对加入730并没有多少感觉,这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加入730以后要面对的东西,而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逃避。
可是没有用,即使我学习从不刻苦,天赋也从不惊人,甚至在班上也没有朋友,冷言寡语,不参加任何活动,都没有用。
因为我是一个特殊的人,10年以前,我曾经被单独审讯观察过整整一年,然后又被莫名其妙的安排到天一门里学习了9年的时间。
大家都是8年毕业,不合格的人还会被直接赶回家里,而且淘汰率非常惊人。我所在的天一门明玉山校区只是天一门的五个校区之一。这一届本来有8000学员,却只有1283人可以毕业。
但是我是个例外,我居然可以重修1年。
身边突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沉浸在思绪里的我这才把注意到了演讲台上,校长的废话已经说完了,走上来一个气宇轩昂一身正气的中年男子。
这男子走到话筒前,拿出抹布抹了抹话筒上校长刚才喷出来的口水,又用手遮着眼睛看了看天上毒辣的烈日,然后中气十足的对着话筒喊道:“所有学员,听我命令,天一遮天决。”
草坪上的所有学员听到命令后,统一拿出天一令,将其合在双手掌中,口中默念口诀,然后将令丢向空中,顿时足球场上空多出一块时隐时现的淡蓝色空气屏障。
我抬头向上方看去,1283人同时运行的遮天决,果然十分壮观,而且这屏障看上去虽然透明,却把烈日遮蔽在外,温度一下就降了下来,感觉舒服多了。
演讲台上的人继续说道:“大家好,我是730局总行动处处长高长风,同时也是一名普通的天一门弟子,是你们的师哥。刚才你们的校长和我说,天是热了点,但是你们要保持艰苦朴素吃苦耐劳的品质,站在太阳下面也是一种锻炼。而我对这个看法是有不同意见的,首先,你们能从8000人中脱颖而出,哪一个不是吃的苦中苦,谁又不是个人上人呢?你们这样的人,别说是晒一会太阳,就算是让你们晒一天,晒到晕倒,我相信也不是什么新闻。这些表面形式不应该用在我们730局的成员上面,你们只有多用。多学,多练,才能更好的完成任务,也保护你们自己。”
不瞒大家说,你们未来的责任很重。我现在可以告诉大家,十年前,来自冥府的一股邪恶势力残忍的对凡人界进行了一次无法理解的超自然攻击,新水市区到目前为止都不被人类所控制。新水事件后不久,冥府派人与我们凡人取得了联系,我们凡人历史上第一次证明了冥界的存在,并且还达成了合作共识。
凡人最大的秘密,我们的死亡之谜已经彻底解开,但是我们现在都必须面对一个共同的敌人。人类发展与变革委员会已经决意所有国家取消一切军费开支,将军费资金投入到共同对抗这股冥府的邪恶势力上去。
这十年来,我们已经取得了极大的进展,凡人界的灵异事件发生率已经从十年前的26万起减少到今年的不足3000起,普通群众的思想情绪已经逐渐稳定,社会秩序也已经恢复正常。
当然,这一切都是付出了极大代价的。这里我要向大家介绍一下,因为新水事件的突然性,国家在对灵异事件的应对上是试探性的,所以在决定加强天地火空风五门的时候,在宗门的人才培养上是有阶梯性计划的。当时所制作的人才培养计划上分为了一年学员制到八年学员制共存,也就是你们最早的前辈,只学习了一年就毕业加入工作了。这也导致了第一届学员的牺牲率高达85%。而随着学习年限的提高,学员的牺牲率也在稳步下降。
而你们,就是这阶梯式计划的最后一届学员,也是最精英的一届。在你们之后,凡人的管理部门已经决定逐步减少应对灵异事件所造成的投入,逐步的回归到凡人正常的生产生活。
你们是注定要留在历史书上的人,是人类走向崭新世界的执行者,希望你们在今天走出这学校大门后,还能够记得你们的前辈,那些只掌握到你们所学几分之一却临危受命英勇牺牲的前辈。
毕业典礼结束以后,四周的同学都二三成团的聚集在一起讨论着刚才高长风所说的内容。从来没有人告诉过阶梯制教学的程序,我们一直都以为我们是独立的一届。
他们都一边说着一边散去,而我一个人在树下找了个草坪坐下乘凉,我知道马上就有人要来找我了,也就懒得做些无用的来回。
果不其然,没一会一位衬衫笔挺的陌生人在树下找到了我,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扯了扯系的一板一眼的领带,看起来却是有些不耐烦了:“是丁星河吧,我找了你半天,宿舍和教室都没人,你小子居然还在体育场。”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杂草:“是高长风要找我吧,走吧,我行李还没收呢。”
他倒也不惊讶,直接就领着我往学校招待所那走去。他在前我在后,都装哑巴谁也不说话,结果走到一半,他就憋不住了:“你们这鬼地方真的热,我可是在三清山校区学习的,那里可凉快多了。”
话匣子既然被他打开了,我们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他叫徐景贤,是最早的那批宗门毕业生,也就是学了两年就进行实战的那批。和他一起毕业的同学基本都牺牲了,只有他侥幸活到现在,高长风复出以后就跟着高长风身边了。
其实我还是有些诧异,以前电视剧和书里描写这种久经沙场同僚都牺牲的人都是杀气腾腾,沉默寡言,反而他看起来还是活泼的很,心里负担也没那么重。
我把我的疑惑告诉他,徐景贤呵呵一笑说道:“冥界都已经光明正大被承认了,死亡就没那么可怕了,我师傅也和我说过。人,没有真正的死亡。而且冥府对我们这些参与平定冥界之乱的人有特赦,就算战斗中死去也可以在冥界获得优待,可以继续在冥界生活到存世百年才会轮回。”
这个条件实在是太优厚了,这不等于是另类的长生吗,难怪所有人都对加入730局趋之若鹜。只是这种条件为什么我们大家都不知道,太奇怪了。
我把困惑告诉了徐景贤,他刚想开口。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还不是正式的730局成员,这种事能告诉他吗?条例都忘记了?你是不是想下辈子投胎到沙漠里喂猪?”
是高长风,这个人还是有点奇怪。刚才演讲时候说的话还是正气凛然的,私下里的声音却是没那么凌厉。
原来聊着聊着,连走到了高长风所在的房间都不知道。
徐景贤对着高长风敬了个礼,转过头来对我做了一个鬼脸就跑了,看起来高长风这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很好相处,也是没什么规矩,要换成我们班主任这么没规矩不关到鬼屋里练几天是不可能的。
见到高长风以后我就放松了很多,进了屋子随便找了个椅子就瘫坐在上面打开手机看了起来,一边说到:“我说高处长,好歹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怎么你连刚才那么重大的消息都不告诉我,你要是早和我说了,说什么我也要努力学点真东西,到了下面也能搞个大官当当。”
高长风打开冰箱拿了瓶饮料扔给了我,自己打开一罐啤酒自顾自的喝了起来::“什么生死之交,你要叫我救命恩人,当年可是我把你抱出你家小区的。年纪比我小这么多,对长辈和恩人也一点都不尊重,我看你将来的工资,我拿走一半也不算过分。”
我打开饮料喝了两口,听到当年之事,突然就有些难过,我把饮料放在一边,对高长风问道:“十年了,新水现在人类还是进不去吗?”
高长风刚喝到一半,听到这个问题也把酒放下了:“我这4年来每年都来看你一次,你每次都问我这个问题。其实我何尝不想早日知道新水的真相。”
我看他也有点难受,便也不忍在继续这个话题,当年我从新水被他救了出来,被人研究审问了整整一年时间。他说他也好不到哪去,当时宗门所有精英都已经赶到新水,一天之内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个人死里逃生,730局都差点土崩瓦解。宗门所有人都想从他嘴里找到真相,直到冥界主动派冥官与人间联系,帮助人间重新建立一套克制怨魂的机制,并且还传授大量人间已经消失的秘术对人类实行加强。五门都把所有心思用在了后辈的培养和宗术的研习上,这才放过了他。而高长风日后更是刻苦修炼,实力已到宗门化境,被公认为宗门第一人,这才重入730。
每次我和高长风见面都是这样,新水的话题不可避免的被提起,提起了以后大家又都开始沉默。无论是得过且过的我还是已经威风八面的高长风,新水事件从来没有从我们心底里真正过去。
沉默半天,还是我先打破这尴尬的气氛,我对高长风说道:“刚才你那个跟班说的730局的人死掉以后还会在冥界得到优待,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人间一点消息都没有。”
“嗯?”高长风的思绪冷不丁被我打断,好像还有点意外。然后他就回答道:“这事本来你到了下面报道以后自然就会知道,其实这事知道的人很多,所有730的同事和很多高层都清楚,但是冥府对于人类来说,有着不可对抗的力量,毕竟我们死后统统都要去那里报道。所以冥府要求我们必须要把这个消息保密,还真的密不透风。偶尔透露出去的,受到的惩罚也是很恐怖。”
我听到这里,也是若有所思:“我总感觉冥界公开以后,虽然很多问题迎刃而解,但是也无形中给人类套上了一道枷锁,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大的麻烦。”
:“那是当然,冥府才公开的时候,世界上的自杀率暴涨,人间几乎动乱。还是冥府严令自杀者在冥界要受到极大惩罚才让人间重回正轨。凡人的管理部门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失控了。我们现在的生活秩序都建立在冥府律法基础上,就算冥府的动乱能够除去,人类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高长风去了躺厕所,现在一边整理着裤子一边和我说道。
他坐下后,看了看表,又继续说道:“你这次分到的是春州局,也在新罗郡内,离新水也不远。那里的局长是我的老部下,你只要不太过分,我的面子他多少都会给。还有,冥府在每个市内都会派一名冥差进行协助,你和冥差最好不要靠太近,内部调查科最近抓这个抓的很严。”
我一下就来了兴致:“冥差?,人类和冥府的合作已经到了一起工作的地步了吗?”
高长风又看了一下表:“很多东西你都不知道,就我和冥差合作的情况看,冥府根本就不需要人类协助就可以在人类把怨魂都进行铲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冥府进入人间的要求很高,连每个市内派遣一名鬼差都是很勉强的。”
说到这里,高长风站了起来,把床头柜打开拿了里面的背包走到了门口:“我还有事马上就要飞回总部,这柜子里还有两瓶十年前的酒你带去给春州的李局,有事就打我电话。”
话音一落,高长风就把门带上走了,他虽然比我大好些岁,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却从未感觉到有什么约束,大概我们是生死之交的关系吧,所以也没那么多客套。
我打开柜门看了一下那两瓶酒,就是两瓶五粮液,也不算什么稀罕东西。
门突然打开了,高长风又探了一个头过来:“记住,千万不要和冥差走的太近,如果你的宗门术学的不好的话,就打电话找我把你调到文职,有事就打电话,我走了。”
哎,这老头,我又不是他儿子,这么唠叨。
这天晚上,我躺在屋子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我已经多少年没有出过校门了?我不是不想出去,而是无法出去,我从小学习就不好,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后,什么都不知道就撞到了怨灵横行,醒来后又被莫名其妙的关了一年。
所以我在这个世界,是一个亲人都没有。把我丢到天一门以后,九年时间里我都无处可去,即使过年也从不离开学校周边。
我当年被审查结束送到天一门的时候,他们还给了我一笔数目非常可观的钱,同时学校也不收任何学费,还发些足够生活的补贴。我在学校也没有什么朋友,交际少,应酬少,又不出门,这么多年除了换电脑就没什么大额支出,算下来银行的存款还真不少。
而到了明天,就是明天,我就要进入一个和现在完全不同的世界了。
第二天,一阵敲门声把我吵醒。胡思乱想了半夜,也不知道自己是几点钟睡过去的,感觉自己有点晕乎乎的,爬起来开了门,是班上一个和我还算关系不错的同学张元。
张元这个人,对每个人都很热情,总是笑嘻嘻的,是我见过把同窗之情看的最重的人。只要班上的人开口,他都是付出自己全部的精力去帮忙,在班上人缘最好。很早以前就没事给我送些水果饮料什么的,2年前他家中有事没回去过年。除夕那天他背了一包吃的拖着我爬上不远处的知行峰一起看山脚下居民区的烟花,从那之后他成了我一个真正的朋友。
门开以后,张元走了进来,看了一圈,说:“还是这么乱,你东西收好了吗,几点走?”
张元背上已经背了一个有些臃肿的旅行包,我知道他现在就要做了,就说道:“你们这些成绩特别好的人不是统一安排到神秘部门去吗?现在就要走了吗?”
张元说道:“是啊,飞机已经停在球场上了,我来和你道个别,本来昨天想找你一起吃饭的,班上同学都去了,想着你这个人不爱热闹,就没叫你了。”
我囫囵把衣服和鞋子穿好,把他往门外一拉:“走吧,我送你。”
今天的气氛有点沉重,都快走到球场了,我们2个也没有说话。眼看已经走到了球场,连张元要坐的直升飞机都已经看到了,一共五架全新的运输直升机,一水银白色,又酷又帅,边上好多人在拍照。
张元这才对我说道:“刚才在你桌子上放了你上次和我说的想吃的我们那特产的板栗,我让家里人邮寄的,还好昨天寄到了。”
我这才想到应该要送点什么东西给他,可是临时去哪里找?这时候我看到那些拍照的人群,就想起手机里有一张张元喝醉酒跪在马桶前吐的照片,以前我老拿这张图调侃他。我用微信把这图给他发了过去,同时把我手机里的图删了。
我对张元说:“没什么好送你的,这张是你的命门,我就还给你拉。”
张元当着我面,把这张图保存了下来,又对我说::“你小子真不是个东西。”
这时候,飞机上下来了一个身穿制服的人,命令所有接到通知的人上机。张元便往飞机上走去,就要登机的时候,他转过头来对我说了一句:“以后的垃圾就要你自己去倒拉。”
我微笑的挥挥手,看着他爬上这不知飞往何处的飞机,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于是背身而去,鼻子有些酸,一滴眼泪也在眼眶打转。张元人很好,我真的当他是我唯一的朋友,而他的离去,让我又成为了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