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草屋外院子的大门被推开。
苏寻耳垂一动,意识到有人进来,急速收拢思绪,清秀的脸上重新恢复平静,常年在纾厄岛上锻炼出的小心和机警,苏寻迅速穿好麻衣,走出草屋。
来到院中,苏寻目光一扫,就落在一位老者身上,老者身着灰色麻衣,一头灰发自然垂落,黑白相间的胡须有些潦草,身形虽然有些瘦削,但骨架却是高大,脸上皮肤有些泛黑和干燥,这是常年在海边的缘故。
此刻,老者手里端着一碗有些裂纹的瓷碗,瓷碗里盛放着如雪的白粥,热气蒸腾,显然刚刚熬好不久。
老者见苏寻从草屋内走来,身上虽然履芒鞋、着麻衣,清稚瘦弱,略显清秀的脸上有着一抹苍白之色,但那双平静的眼神却格外明亮,令他动容。
仔细打量了苏寻一番,察觉到对方仅仅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心中疑虑渐消,眉宇间皱纹渐渐舒展。
这一幕落在苏寻眼中,让他倍感诧异。
这老头,好强的警惕心!
老者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走向苏寻,道:“小兄弟,你可终于醒了,你可是整整昏迷了三天。”
言辞真诚,语气中满是关心和欣喜。
其实苏寻被救起时,意识就已清醒,只是身体被虚空挪移阵力量震荡,全身骨头差点移位,只能在床上躺了三天。
此时,身体渐好,苏寻听到老者温和关心的话,心中一暖,轻轻点头,随即躯体微躬,抱拳感谢道:“小子苏寻,多谢前辈和村民们救小子一命,此等大恩,必铭记在心。”
在纾厄岛上,盖先生一直让他读书识字,明辨事理,通晓人心善恶,苏寻对此一直镌刻在心。
为此,苏寻对渔晚村抱着深深的感激,若不是他们,恐怕即便他逃出纾厄岛,也会被泥沙掩埋,死在海滩边上。
海伯笑着摆摆手,温和道:“苏寻,我哪是什么前辈,你叫我一声海伯就行,再说看你躺在沙滩上,我见到可不能见死不救,我们渔晚村可不是这样的人。”
说完,海伯将白粥递给苏寻,神色略带一丝尴尬,道:“苏寻,我们渔晚村地处偏僻,没啥好吃的,只有这稀粥和一些鱼干,你趁热吃。”
苏寻接过白粥,目光落在碗里,碗里颗颗干瘪泛黄的米粒随着米水摇晃,一些细小鱼干在碗里荡漾,一股米香带着一丝海水腥味迎面扑来,令得苏寻食指大动。
这几天,他颗粒未进,肚子早已饥肠辘辘,此时也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起来。
片刻后,苏寻将瓷碗里的白粥喝完,末了,还用舌头舔了几下,一幅意犹未尽的模样。
海伯见苏寻吃得如此开心,他也开怀畅笑起来。
苏寻砸吧砸吧嘴,将瓷碗递给海伯,抱拳道:“多谢海伯。”
“再感谢,我可要生气喽!”海伯佯装生气道。
“好,海伯!”苏寻点点头。
海伯看着有些瘦弱的苏寻,想起海滩上救下苏寻的一幕,不禁疑惑问道:“苏寻,你来自哪里?怎么会落在海滩上,这里方圆千里可只有我们渔晚村一处人类栖息地。”
苏寻听后,清稚的脸上露出一抹追忆,似有一缕伤感浮现,轻轻道:“我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海伯见状,尤其看到苏寻那一抹掩藏不住的忧伤,心里不自觉被颤动了下,该是何等遭遇,才让这么一个清稚少年满怀忧伤?
想不透,此时,海伯心里对苏寻最后一丝疑虑渐渐消散。
随后海伯似乎想到什么,脸上浮现一抹为难之色,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寻瞬间收起情绪,他心思剔透,察觉到海伯脸上异样,问道:“海伯,有什么问题吗?”
海伯看向苏寻,脸上浮现一丝歉然,将事情原委道出。
原来,渔晚村本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小渔村,常年打鱼为生,不与外人接触,自从村长儿子习得一身修为后,向往外面世界,便独自走出渔晚村,去往最近的海岩城。
可谁知一年前,村长儿子回来,却得了一种怪症,昏迷不醒,村长多方求医,也无法根治儿子病情,到后来村长才打听到,儿子在外面无意间泄露了渔晚村所在海域拥有玉海沙这等元材消息,这才招致祸患。
玉海沙,一种制作下品元器的绝佳材料,盛产于海域,材料稀少,价格昂贵,一钱玉海沙,足以在皇朝内卖上一百两白银,普通人得到足以富足几年。
没过多久,渔晚村陆陆续续有陌生面孔来到村子,打探玉海沙的具体位置,这些人,凭借着修为强大,对村民颐指气使,羞辱谩骂。
但他们不敢动手伤人,皇朝明文规定,武修之人不得对普通之人动手,违者死。
渔晚村村民长期遭受骚扰和羞辱,渐渐对外来人深恶痛绝,后来外来人变换策略,苦肉计,乔装潜伏等各种策略横出,后被村长和村民连连识破,不得不灰溜溜逃走。
外来人一直没有放弃打听玉海沙的位置,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连渔晚村村民都不清楚玉海沙的具体位置,唯有村长知悉一二。
……
苏寻听完这一切,心中也不禁唏嘘感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渔晚村所在海域拥有玉海沙这种昂贵元材,就像稚童抱着金元宝上街一般,不被人眼红垂涎才怪。
这也不怪渔晚村村民,毕竟这个世道就是以武为尊,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也幸亏有皇朝法令存在,要不然,渔晚村恐怕早已消失。
渔晚村消失,他苏寻焉可能有命在?
想到这点,苏寻眸子冷冽了起来,心中对那些外来人感到一阵厌恶和憎恨。
咦?不对,貌似他也是外来人,在联想到海伯刚进门时对自己的警惕之心,苏寻渐渐明了。
苏寻目光看向海伯,发现他脸上有着一抹尴尬,眼神避开苏寻,一幅讪讪样子。
苏寻笑了笑,揶揄道:“海伯,你们一开始,是不是也以为我是外来人派来的卧底,打算行苦肉之计,博得你们信任,再伺机打探玉海沙位置?”
被苏寻一眼揭穿,海伯更是尴尬,老脸有些挂不住,眼神闪烁,低声道:“咳咳,苏寻,这不是被那些人弄怕了吗?不过我海伯好歹活了几十岁,这点眼力还是有的,短短接触,我认为你断不是那可憎的外来人……”
脸色郑重,言辞真诚,俨然信任苏寻的模样。
这一幕,让苏寻一阵感动,眼前的海伯,是第二个如此相信他之人。
海伯话锋一转,严肃道:“苏寻,虽然我相信你,但村长和其他村民们可不一定,你可要做好思想准备。”
苏寻还不待说什么,破落的院子外,骤然响起一阵吵闹声,苏寻和海伯走出院落。
院落外,一大群村民将院落团团围住,声势浩大,细细数去,足有五六十号人,为首的则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这些人各自拿着渔网、鱼竿、铁锹和船桨,各自争吵不断,熙熙攘攘。
随着苏寻从院内走出,村民们声音遽然消弭,目光齐刷刷落在苏寻身上,不少人神色严肃,严阵以待,一幅早已将苏寻这个外来人看透的模样。
这一幕落在苏寻眼中,令他哑然失笑。
“咦,这就是那个外来人,怎么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你们不会搞错了吧,这小家伙不过十二三岁,我外孙都比他大,他会是那些可憎外人的狗腿子吗?”
“说的是,是不是有些误会,或许他真是一个落难之人,也说不定呢?”
这些村民当中,一些上了年岁的村民,心性善良,见到苏寻身子瘦弱,年纪较小,心中悲悯,不愿相信他是那些人的狗腿子。
村子里,另一些身强体壮的村民,与外来人打交道更多,深深明白他们的路数,此刻纷纷开口。
“阿婆,阿爷,你们别被他的面孔和年龄给蒙骗了。”
“是啊,你们忘记了,两个月前,外来人派了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潜伏过来,还有一个月前,一个失明的中年妇人过来,若不是我们及时揭穿他们的鬼计,哼哼。”
“我看啊,趁现在来得及,还是将他捆起来,省得他通风报信。”
“说得对,以防万一,先捆了再说。”
一群年轻渔民们拿着铁锹和船桨,恨恨出声,看向苏寻,一幅有他好受的样子。
站在一旁的海伯,走到苏寻和渔民们中间,大声说道:“大家伙们,听我说一句。”
海伯在村子里的威望仅次于村长,是村子里德高望重之辈,此时他开口,一众渔民们纷纷止声,看向海伯。
海伯见安静了下来,才沉声道:“我知道大家来的意思,这少年名叫苏寻,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
“三天前,苏寻昏厥在沙滩上,濒临死亡,被我和几个村民看见,随后被我救了回来,当时他全身骨头几乎错位,我们以为他死定了,没想到苏寻竟然活了过来。”
“你们试想下,如果那天我们不是临时去那片海滩,苏寻很有可能死去,一个人会冒着死亡的危险来充当爪牙吗?”
“还有,通过刚刚接触,我觉得苏寻秉性纯良,绝非那些外来人可比。”
“大家伙,可不要冤枉一个小小的孩子。”
海伯声音虽然不大,但掷地有声,在场的渔民们皆听得一清二楚,不少人陷入沉思,怀疑是不是误会了眼前这名少年。
一些年轻渔民兀自不相信,强辩道:“或许,这是那些外人使得新的阴谋诡计呢,利用我们的同情心,博取我们好感。”
此言一出,不少有些相信海伯的渔民们,皆摇摆起来,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和沉闷。
苏寻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辩解,因为他知道,此时,他这个外人,即便说得天花乱坠,对面这些渔民也不会轻易相信他。
不过,苏寻有自己的办法,他走到海伯旁边,感激道:“海伯,多谢你为我说话,接下来,交给我自己吧。”
海伯无奈,点了点头。
苏寻迈步走向渔民中央的那位白发老者,随着他的走动,渔民们纷纷警惕起来,目露谨慎。
目光落在白发老者身上,苏寻拱手道:“如果我没猜错,您应该是渔晚村的村长吧。”
白发老者,同样一身粗布麻衣,身形高大,颧骨凸出,鼻梁高挺,眼窝深深塌陷,浑浊的双眼正看向苏寻。
“的确是老朽。”
白发老者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眼苏寻,见他没有怯意,举止淡定,有着同龄少年不曾有的沉稳从容,心底略过一丝诧异。
“小子我听海伯说,您的儿子被剧毒所缠身,生死不明。”
白发老者闻言,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和警惕,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可以救你儿子的命!”
苏寻轻轻一笑,嘴角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一字一顿,道:“因为我是炼……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