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几天和儿子聊了聊‘大脑袋’的事。”女人对杜老师说道。
“嗯嗯,你和他谈了谈那个小孩儿。”
“我发现我没有之前那么愤怒了。”
“发生了什么,让你有如此大的转变?”
“我觉得他如此喜欢那只熊,又把它照顾的那么好,一定有他的原因。”
“你可以接受更多的事情了。”
“儿子当时也问了我这个问题,为什么一下子转变了。其实我那天看到他抱着熊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们仨成为了一个整体。他抱着熊的神态那么暖,让我想起了他小的时候我抱着他的感觉。”
“你会觉得这两种感觉很相像。”
“是的。”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很温暖,我们永远在一起,看到它好像一下子就安静了的感觉。”
“是它的什么,让你有这样的感觉?”
“它的毛,它的眼神,让人感觉很平静,看到它一下子就能安静下来。”
“它可以抚平你的情绪。”
“是的。”
“也许儿子那么喜欢这只熊,并且已经照顾它八年有余,也是这个原因。”
“可能是吧,我很好奇的是为什么他会出现这个情况呢?虽然我努力告诉自己要接受这一切,可是我依然很好奇,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在他小的时候,比如两三岁的时候,你们之间发生过分离的事情吗?”
女人沉思了一会,说道:“好像也没有啊。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嗯嗯,有没有他叫你的时候,你拒绝了他,尤其是在一岁以内的时候。”
女人想了想说道:“好像有,孩子小时候很粘人,总让抱着,我有时候烦了,就不搭理他。”
“似乎这种回应是不稳定的。”
“嗯嗯,是的,有时候确实很累了,真的不想再过去抱他了。”
“那时候你很累,想给自己一点时间,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会对孩子有什么影响吗?”
“婴儿通过外界稳定的回馈来获得安全感。”[1]
“稳定的回馈是指什么呢?”
“稳定的回馈是指对同一件事前后的观点、做法要统一。对于婴儿来说,他获得外界安全感的唯一途径就是有求必应。这个时候,要以孩子为中心,去回应他的需求。”
“可是有时候真的在忙。”
“在忙也没关系,你可以用语言告诉他‘妈妈听到了,正在向你走去。’”
“那么小他可以听得懂吗?”
“他也许听不懂你说的语言,却可以听得懂你说话的语气。通过温柔的语气,可以让孩子找到稳定感。”
“这和他抱熊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通过毛茸茸的物品获得内心的平静,也就是安全感。而熊恰巧就符合这一特点。也许他现在的行为是在补偿曾经的缺失,也许是还沉浸在这种感觉里没有出来。”
“我以为给够吃的、喝的就可以了,没想到从婴儿时期就需要情感照顾。”
“很多人都会这么认为,而事实上并非如此。”[2]
“原来有奶就是娘的道理并不一定是正确的。”
“是的,除了必要的食物来维持生命以外,孩子更需要的是情感的陪护。”
“哎,突然一下子觉得自己错失了很多,好对不起孩子。”
“那个时候,我们也不懂,所以也谈不上对不起。而且你有没有发现儿子找到了小时候得不到的替代品,这是一件多么棒的事情,你给不了他的,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了。”
“是的,他还特别会照顾那只熊,每天早晚都把它安顿的特别好,像他的孩子一样。”
“多么好的品质。”咨询师说道。
“我没有给到他的部分,他自己给到自己了。”
“这句话听上去有一些兴奋,也有一些自责。”
“我还是觉得有些亏欠他。”
“你是施加者,同时你也是受害者。”
女人沉默了一段时间,说道:“哎……一说到我的原生家庭,我就大脑一片空白。”
“也许那个时候,你也经历了不公平的待遇。”
一瞬间,女人的眼泪沿着脸颊就流了出来。
“小的时候,我也很渴望得到温暖的拥抱。”
“那个拥抱可以带给你什么呢?”
“可以让我觉得很安全,可以在我无助的时候带给我支持。”
“嗯嗯,你如此渴望得到安全和支持,它一定在你生活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小时候,被同学欺负了,要自己解决;被父母训斥了,要自己忍着;被老师批评了,也要……”女人说着说着,声音愈发的沙哑起来。
“可是,长大了,依然要去承担这些,和同事、和老公、和孩子……”
女人哽咽着说完这些话,又从桌子上摆放的纸抽盒里抽出几张纸巾,擦着眼泪。女人试图拭干所有的眼泪,却发现对面这个人依然是模糊的。时间一点点的流失,伴随着女人渐渐平静下来的内心,咨询师轻轻的说道:
“我听到你讲的这些,让我很难受,你一路走来承担了这么多,我好心疼你啊。”
“哎……家里是这样,也没办法。”
“在那个时候,你能为此做些什么呢?”
“努力帮助他们。”
“这是对于他们的,在这件事上,你获得了什么?”
“我获得了什么?”女人重复着咨询师的话,同时回忆着过去。
咨询师静静的等待着女人的思考。良久,女人说道:“我好像比别人更善于解决问题。”
咨询师笑了笑,说道:“很好的觉察,那些小时候经历的挫折,现在成为了你的财富。”
“这么一说,好像也没有那么痛了。可是我依然觉得那段时间还是有些让我不舒服。”
“是的,它虽然变成了我们的资源,但伤口总在那里。”
女人沉默着。
“试着去回看一下那个时候的自己,你穿着什么?在做什么?”
“那是一个挺热的夏天,我穿着一件白底,黄色小花的裙子,梳着两个朝天辫在和小朋友一起玩。”
“那个时候你多大?”
“具体的我也记不清楚了,大概七八岁的样子。”
“嗯嗯,那是七八岁的你。”
“那天我在外面正玩着呢,我妈喊我回去收拾屋子。”
“收拾屋子?”
“是的,他觉得收拾屋子是我的活。而我那时候正在和小朋友一起玩,哪有心情回去。”
“那个时候让你回去确实对你不太公平。”
“为什么他休息的时候,是在家歇着,而我休息的时候就要回家干活。”
“所以你很愤怒。”
“我当时特别生气,为什么世界对我这么不公平。”
“之后呢?你做了些什么?”
“没办法,还是得回去,要不她总叨叨也挺烦的。”
“你委屈的放下了你心爱的游戏,回家了。”
“其实那个时候真的挺纠结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是我的话,在那么小的年龄,好像也只能那么委屈自己。”
“我突然觉得我也在用这种方法控制我的孩子。”
“哦?怎么讲呢?”
“我也会在他看书的时候,去打扰他,让他帮我做事情。我觉得他那个时候一定也很难受,也许他也在恨这个妈妈。”女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怎么可以这样。”
女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可我也不是有意的,我现在才察觉到。”
“这是一个很好的觉察。你看到它了,它很快就会被改变。”[3]
“希望是吧。”
“如果现在让你想一种方法,在遇到自己不想做的事的时候,你会怎么办?”
女人一时语塞,那个让自己经历了五十余年的模式牢牢的吞噬了自己。在这个模式里,女人一直是一个默默执行的‘小绵羊’,似乎‘小绵羊’遇到大灰狼的时候,能做的就是蜷缩在那里,任狼宰割。一瞬间,女人觉得自己连‘喜洋洋’都比不上。
也许心与心之间的传递是那么的巧合。咨询师问道:“你看过《喜洋洋与灰太狼》吗?”
“看过一点。”
“故事中的羊村是如何得到保护的?”
“喜洋洋用智慧战胜了灰太狼。”
“是的,喜洋洋用了智慧,还有什么呢?”
“勇敢。”
“对,它从来都不怕灰太狼。”
“我好像懂了,我应该在我不想做的时候,告诉对方:‘不’。”
咨询师冲女人笑了笑,“你一直都在为脱离城堡的束缚而努力。”
“当我说‘不’的时候,我和那个人是对抗的,我怕我们的关系破裂掉。”
“喜洋洋和灰太狼每年都会对抗无数次,却每年都会合作一次来对抗外界的敌人,保卫草原。”
“好像儿子用的就是这种方法,他就会常说‘不’。”
“你觉得你们的关系坏到不可挽救的地步了吗?”
“那到不是,如果不想挽救了,我也就不会来找您了。”
“是的,冲突在提示我们互动方式出了问题,需要去解决,它并不是不好的。而从冲突背后,看到我们的需要才是关键所在。”
“之前我们也聊到了很多次,我发现做到它真的很需要勇气。”
“从你七八岁的时候,就有一个梳着小辫,穿着裙子的小女孩,可以有放下心爱玩具的勇气,去面对生活,这是多么好的品质啊。”
“希望吧,它可以帮助我成长。”
咨询师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表,说道:“今天的时间到了,我们下周的这个时间我还在这里等你。”
[1]在儿童初期,尤其是一岁以内,是婴儿建立安全感的重要时期。(心理学家埃里克森Erikson将一岁之前的发展任务定义为信任与怀疑。)婴儿是通过和母亲的互动来获得安全感的,而给到孩子稳定的回馈是建立安全感的方法之一。
[2]美国心理学家哈洛(Harlow)在20世纪50年代末完成了恒河猴实验:实验者准备了两只猴妈妈,一只是毛茸茸的,一只是用铁丝围成的猴。用铁丝围成的猴绑着奶瓶,而毛茸茸用布做的猴妈妈没有绑奶瓶。在这个笼子里放入一只真猴子,实验者发现,只有小猴饥饿的时候才会去找铁丝围城的猴,其它的时间都围在用布做的猴妈妈身边。
[3]小的时候,我们是被害者,我们因此受了伤。现在我们是操控者,我们把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以爱的名义强加给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