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孩子们的声音被鞑子听到,王元把所有人都带到山背面,二丫,现在叫李佳佳,但王元还是习惯叫二丫,此时紧紧抓着王元的手,哽咽着问:“元哥儿,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他们不是人,他们是鞑子,是强盗,大家都不要哭,今天,你们看到的是鞑子朝廷真实的面目,在他们眼里我们不过是随意散养的牲畜而已,他们随时可以抢光我们的所有,包括我们的父母。”王元颤声说。胡奇山咬牙道:“元哥儿,你最有办法了,我们现在怎么办啊?”王元颓然坐在那里摇头道:“没办法,我们还是孩子,打不过他们的。”所有人都放声大哭,王元也把脸埋进破衣里哭个痛快,他实在是没有想到鞑子居然这般凶残,不是已经统一了吗,不是已经是华夏的主人了吗,为何还要对已经臣服的百姓做出这种惨事!
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哭坏了身体,王元哭过后,还得继续安慰孩子们,拉过二丫,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王强抽搐着,嘴里一直喊娘亲,几个和他一般大的孩子也都是不停地叫娘,王元哄了许久,也没有效果,也压制不住火气,对众孩子大声叫道:“都别嚎丧了,我们即使没有了娘亲,还有我呢,我要让你们活得好好的,比有娘亲的孩子都好,行不行!”他的声音让孩子们都闭了嘴,王元站起来又重复道:“你们还有我,我发誓让你们好好的,比有娘亲的孩子过的还要好,我们长大了还要报仇,让这些强盗付出比我们遭遇的多的多的代价!”胡奇山和王顺臣几个大孩子纷纷嚷道:“报仇,报仇!”王元见孩子们不哭了,让王顺臣照看着孩子们,他和胡奇山露出头去看。
村里的鞑子终于吃完了饭,一声号角响起,所有人开始集结,鞑子们用马鞭抽打着村人,几乎所有男人都被驱赶着前行,妇人中也被挑出来二十几个随军。王元看到奶奶拄着拐杖跟在队伍后头,没有被选中的妇人也撕心裂肺地送别自己的亲人,队伍中有人跑出来,跑了很远,就在人们以为他能逃出生天时,一支羽箭轻而易举地射穿他的身体,那人在地上挣扎几下就没了声息。
胡奇山就要下山,王元拦住了他,冷静地道:“现在下去不安全,何况我们即使下去又能有什么用。”就这样,他们一直等到不见了鞑子的影子才下山。村里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当他们到了山下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再也没有没有犬吠鸡鸣和呼儿唤女的声音,整个村子死气沉沉。王元他们下山后伙伴们各自回家,王元和二丫直奔村头,奶奶还坐在村头的榆树下。王元与二丫扑到奶奶身上大哭了一场,老太太伸出枯瘦的手抚摸着王元的头,安慰道:“不怕,不怕,咱苦命人啥没经历过,我的孙儿,只要活着就没有迈不过的坎。”王元就要搀扶着奶奶回家,奶奶却不肯起来,王元又试了一下,奶奶嘶嘶吸着凉气,王元忙问奶奶怎么了,奶奶捂着心口痛苦地道:“孙儿啊,奶奶是不成了,不能脱你们后退,你和二丫要好好的,为我们王家开枝散叶,奶奶在地下也就放心了,老头子,我陪你来了……”喊出最后一句血从奶奶口中溢出,人也倒在王元怀里。王元与二丫又哭了一回,只能背起奶奶的尸体回家。
往回走的路上不停听到哭声,王元已经麻木了,将奶奶放在早就备好的棺材里,又磕了三个头,王元对二丫道:“走,去你家看看去。”二丫点头,一路到了二丫家里,里面死气沉沉,二丫先一步跑进去,王元紧随在后,刚进到堂屋二丫就一声惊叫,王元忙抱住她,拍着她的肩膀,抬眼看去,白发苍苍的三奶奶吊在梁上,眼睛大睁,舌头伸出老长,死相很是吓人。王元抱着三奶奶的双腿将她放了下来,在屋里扫了一圈,没看到李婶,估计是随军走了。二丫趴在奶奶身上哭了一场,王元拿床被子裹了尸体放进棺材。
二人又去了樊虎家里,樊虎与二狗子昨天进山了,估计明天才会回来,也算捡了两条命。还没进屋二人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王元记得鞑子军官进了屋,也没见到樊婶出来过。于是让二丫在门口看着,自己一人进去了。果然,在里屋的角落堆着樊婶和她刚三岁的囡囡的尸体。樊婶头颅被丢在地上,一条胳膊也被砍了下来,囡囡就更惨了,双腿都被砍断,手指也四处都是,她是活活疼死的!王元看到这里眼睛一阵发黑,这是虐杀,原因不用说一定是那些精盐!
王元不知道怎么处理她们的尸体,事实上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樊叔与二狗子。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响,王元赶紧跑出去看,却见二丫正拉着二狗子的新媳妇樊胡氏,樊胡氏一脸惊恐地打着摆子,嘴里低低念叨着:“婆婆,婆婆!”王元一看就知道她定然是早就看到了自己婆婆与小姑的死相。还好自己刚才让二丫在门口守着,也怕樊胡氏真的吓出个好歹,上前抓住樊胡氏闻言道:“嫂子别怕,二狗子和樊叔明天就回来了……”说了半天,樊胡氏还是双眼无神,王元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二丫要不扶着就倒在石头地上了。这一巴掌还真起了效果,樊胡氏不再念叨了,眼睛也有了光彩,抱住二丫就是一顿大哭。
没有动樊婶与囡囡的尸体,三人来到街上,就见到王九与几个男人在走来,他们都披着麻袋,拿着锹镐锄头,见到王元三人,王九喊道:“大侄子,樊家有尸吗?”王元道:“樊婶和囡囡死了,我想着樊叔和二狗子明天就回来了,想让他们再看看。”说这话时,王元感觉自己的心是麻木的。王九道:“还看啥,人没了就是没了,早点儿埋了还省得耗子祸害。”说着一瘸一拐与几个男人进了院子。王元没有阻止,也许他说的对吧,人死如灯灭,活着或许才是最痛苦吧。
到了晚间,王元带着二丫回到了空旷的家里,拔出几个还没长开的地瓜山药将就着吃了。晚上二丫不敢一个人睡,王元就搂着她,王元无数次幻想搂着白净漂亮的二丫睡觉,但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在这样的境遇下,抱着身子火热的二丫,心头却冷得结成了冰。半夜里两人都从梦里哭醒了数次,以至于第二天被樊虎父子堵在了被窝里。
二丫羞得蒙住了脸,王元见到樊虎心里的愧疚就升腾起来,坐起来把樊婶和囡囡的死状说了一遍,最后道:“是我害了她们,樊叔你有气就冲我来吧。”樊虎沉默着,樊战已经哭出了声,王元不敢看他们,默默穿上衣服。樊虎终于开腔了:“元哥儿,这不能怪你,要不是你弄出精盐,咱们村里人哪能过上好日子,你没错,错就错在这老天爷瞎了眼。”二狗子也道:“元哥儿,你主意多,现在村里剩下的人没多少了,粮食也都没了,你想个辙呀。”
吃饭是最大的问题,樊虎回来之后没来得及为妻子和幼女伤心,一帮揭不开锅的村人就找到了他,整个村子也只有他能挑起大梁了,王元再聪明毕竟还是十五岁的孩子。樊虎昨天左眼皮就一直在跳,还差悬掉进自己挖的陷阱里,于是他放弃了再打一天猎的想法,匆匆往家赶,没想到还是晚了。
想不出办法的樊虎只好来找观音童子,吃不上饭的众乡亲们也都跟了来。王元一出门就见到一片愁云惨淡的苦脸,略微数了一下,一共三十来人,除了兵灾时跑出村外的自己与二丫一伙加上樊虎父子,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还有六个吃奶娃。王元见众人嘴皮都发干,就知道他们多数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也不废话,叫上自己的伙伴们进了自家园子就是一顿挖,把所有能吃的都提前罢园了。樊虎也把打回来的豪猪与山鸟丢在地上收拾起来。二丫与樊胡氏几个刷锅烧水,拾柴洗菜。王元将自己私藏的干药材也拿了出来,至少苏子和桔梗是可以吃的,又在厨房木架子下翻出被漏下的精盐,胡奇山也跑回去拿了半袋子高粱米,王顺臣淘弄来一坛子菜籽油。王元把乱七八槽的东西分批下进锅里,没一会儿就飘出香味儿来。
王元做饭的过程中,樊虎也与村民们询问些要紧事,最后发现本应该出现的王九四几个人没有来。有村民就说他们一定是有了东西吃才不来的,还有说他们偷了绝户粮食不敢来的,这几个男人不是残疾就是痨病鬼,平时也不受村民待见,虽然昨天他们也帮着处理尸体。
饭做好了,典型的大锅烩,里面啥都有,王元与二丫拎着勺子给村民盛粥,最后给每个奶娃子盛上碗汤。樊虎看样子也饿得不轻,一大碗肉粥转眼就喝干净了,王元赶紧又给盛一碗。连续三碗之后,樊虎才放下碗来,对王元道:“你爹被抓了壮丁,这村里就没个主事的了,我看你来做能行。”王元端着碗,没有做声,心中盘算着何去何从,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找牛员外求助,把村民安排到牛家庄或者县城,然后打听一下这伙鞑子的去向,也许可以用钱把父母和村民赎回来。就是不知道牛家庄现在如何了,带着这些村民出去也有很大风险。再就是上山落草,从此不再交皇粮,很诱人的想法,但鲁滨逊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说别的,没有盐吃就会让人三月变成白毛女,浑身无力,最后死在虎狼腹中。
王元与樊虎商量许久也拿不定主意,二狗子与胡奇山等更愿意落草,但也想救出被抓的亲人,其他人眼中则全是茫然,他们一辈子没做过选择,也畏惧选择。最后王元道:“现在我们最要紧是解决衣食,眼下青黄不接,樊叔先带人把村里剩余的粮食衣物都收集起来吧,在让女人们采野菜,应该可以坚持些日子,我带几人去牛家庄看看,事有可为最好,不行我也能早日回来。”樊虎道:“此去危险,让二狗子随你一起,我这就去找能用的东西。”
王元并没有马上就走,事情实在太多了,收集来的衣物要安排人清洗,给剩余的村民分配房屋,这些人都是没见识的,鞑子可以用刀抢他们的财产,但让他们拿出来贡献给集体就不成了,王元没时间与他们废话,干脆用抢的,用了一天时间才算弄完,又交代饿死不能吃老鼠,所有东西必须弄熟了才可以吃。也有些惊喜发生,樊虎家里居然还有两缸盐水没被发现,二丫家的厢房没有动过,里面有不少粮食。当樊虎去王九四家里时,发现几个没被抓壮丁的男人都死在了他家,现场找到了樊虎拌了毒药的麦子和老鼠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