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无法开口,又想起了老爷的问话,我的答案显而易见。
“少爷与我是天上地下的区别,我……”我还未说完,少爷就打断了。
“我说过在我这里,是没有身份那一套的。子衿,你先进屋里来吧,外头冷。”少爷的声音越来越近,已经到了门口处,他推开门叫我进去。
夜里黑,屋里的灯是关掉的,凭着月色我是看不太清少爷此刻的表情,想必也是温柔得紧。
“姚子衿。”少爷这是头一次唤我全名,心脏紧的一跳。少爷的声儿真好听,我想着就算是些粗鄙的句子到了少爷口中也是风光霁月的。
“姚子衿,我想给你在这乱世恣意生活的底气,我想让你过上没有忧虑的日子,我不是圣人我也有七情六欲,我不信巫术神教,可我希望这一刻我是会法术的,一种永远与你相濡以沫的法术。我的欢喜我的忧愁都牵挂在你身上。我心悦于你,早在以前,或许是初见你时那天桃花刚好开得艳丽,又或许是这么多年的长久相伴。千言万语我都只想告诉你我爱你,我从不在乎什么门第什么身份,我想要的只是与你安稳一世。子衿,与我在一起吧。”少爷伸出手,疼惜的握住我的。他的语气又顶的深情,我根本招架不住,我的脑子完全发懵,整个人都像在大海里航行的帆船,摇摇晃晃。
我嗓子蓦地发哑讲不出话来,我只是与少爷靠的更近了些,少爷趁此环住我,把我的身子整个圈进怀里。“子衿啊,我真的想用一切去爱你,你让我无能为力,无法左右自己的情绪,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我真的感动得快要流泪,这样风光霁月的人,这样的惊才风逸。
我缓缓抬手回抱了少爷“少爷,我想同你一起。”我感受到少爷呼出的灼热喷洒在我脖颈处,是带了他情绪的呼吸,整个房间也变得炙烫暧昧。
“子衿你快回房休息吧,明日还要去学校。”少爷松开我,我脸上一片燥热,只得庆幸夜色能遮掩我的面色。
“少爷也早些歇息才是。”我有些落荒而逃,就听少爷温柔爽利的笑声在身后响起。
我回房后又冷静下来,一时自卑感席卷而来,感觉它掐住我的脖子,快要窒息。我把外衣脱下放在床边,拢起袖子,手臂上大的小的疤痕,不止这些,我的背上,我的腿上都留下被她们欺负的痕迹。那些陈年的伤早就结痂长出了新的粉肉,只是我的心中,已经千疮百孔了。
那晚老爷问我,我可欢喜于少爷。我不敢回答,又支支吾吾,老爷便明了了。“那些旁的都不是问题,只看两颗心是不是挨在一起的。”
清晨,我同少爷一起去学堂,因为昨天的事,我们之间的气氛彻底变了。少爷总是有意无意看我,我转头正好和少爷对视,少爷便扬起笑颜,我只觉得脸上的温度快要烧起来。
“少爷,你能别看我了吗?”我别扭地开口。
“可是我们子衿长得真的太好看了,我的目光都被你吸引去了。”少爷平时挺清冷的人,这些柔情蜜语现在倒变得张口就来了,却又不觉得他轻浮。
“少爷,今天下午你自己回去吧,我有些事情要忙。”我假意没听见那些面红耳赤的话,转了话题。
“子衿,每周三你都要我自己回家去,你在忙什么,我能帮上什么吗?”
“没什么事,我只是最近在打一份工。”
“是有什么想要的吗,可以告诉我。”
“不用了少爷,我就是想找些自己喜欢的事做。”我不想牵连少爷。
“还叫我少爷,叫晏淮。”少爷无奈地敲了我的头。
“少爷,这不合适的。”
“不是说过了吗,在我这里,没有身份那一套子虚乌有的。”少爷牵起我的走在街上。
“晏淮。”我知道拗不过少爷,又有些羞于启齿,便轻轻唤了他的名
“我在这里。”少爷握紧了我的手快步向前。
子衿,以后不管你在何处,只要你唤我的名,我就会来寻你。
已经是黄昏,我向着城东走去,来到一家歌舞厅,推门进去。我换上开叉到腿根的旗袍,描了眉染了胭脂又在唇上抹了红。
我站到台中央,台下的人都是来听我唱曲儿的,他们爱我哄人开心时的吴侬软语,爱我黄莺出谷般的歌喉,爱我娉婷袅娜的身姿,这一刻我扮演着堕入俗世的风尘女子。
他们雀跃着,我享受着现在,没有自卑,没有束缚,是原本的我。
贵宾席,一个品貌非凡的男人混在这烟雾缭绕纸醉金迷的场所,眼神迷离的样子,勾的我直直望过去,我还认得他,那个巷子里救我的人,旁边还站着军装的人围着他,看来是个大人物了。他摇晃着酒杯,眼角处的泪痣衬得他极致妖孽,端庄的西服,领口处是暧昧的肌肤。
他是我今天的目标。
我唱完一曲后,走下台去,左右的宾客伸手要来抱我,我言笑晏晏地躲开,直往男人那边走去。
我在他一旁的沙发坐下,脸上带着魅惑“我记得你。”
男人没有怪罪我的唐突,那双天生深情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而后嘴角向上勾,扯出一抹笑来。“你当时说要报答我的,现在就报答,用你自己来报答,怎么样?”这样说着,手就伸出来搂过我的腰,把我整个人拉近他。
我双手撑在他的胸口,推开些距离。“你这是说什么笑,别的女子看见你可是眼里放光,子衿没那个福分。”
“那是别的女子,她们没你独特。”这哄人的话信手拈来。
“军爷可别来哄我开心了。”我支起身子,脱离他的怀抱站起来。
“我该回家了,下次见吧。”我退回后台去。
“我叫陆景渊,记住我的名字,你以后会常常听见了。”陆景渊拍拍衣物离开了歌舞厅。
我走在回府的路上想着刚才的场景,陆景渊,我当然知道,国民党司令的儿子,我一开始就知道,我偷偷派人查了他的行程,刻意地安排一次又一次的偶遇,有些帐要你来还的。
在台下的时候,他一开始就注意到姚子衿了,陆景渊知道她盯上自己了,也许他也知道一些原因的。他记得在他四岁的时候,中国人模样的人闯进家来,他们到处砸东西,他们像发疯一般,他们欺辱了陆景渊的母亲,幼小的他看见母亲倒在血泊里,往日美艳的脸上只剩下惊恐,再也没有温暖的笑颜,他的母亲死了,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尽管她被那些人称为洋人,但她从没伤害过谁,陆景渊的父亲,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他自私极,只在乎自己的利益,为了他的职位,他根本不在乎这些,陆景渊甚至怀疑他没有感情,他从未爱过陆景渊的母亲,他的妻子。那些中国人里陆景渊记得有个男人,他后来知道他是姚子衿的父亲,后来他死了,死在了陆景渊父亲手下的牢房里,听说是吸鸦片过度死的。
他在外留洋的日子里早就想清楚,他想要折磨那个女孩,说来可笑那次巷子里,他在旁边看了好久的戏,还是不愿意她死得这么痛快便救了她。
母亲走得那天是他的生辰,本该是温馨的日子,却变成他噩梦的开始。他活得如此痛苦,他也渴望过救赎,可是这个时代里谁也不会接纳他,他没有纯正的中国血脉,那些人对他不存一丝善意。后来却因为他的父亲做了司令,这些人就会像条狗摇摇尾巴来舔,他们曲意逢迎让他恶心。那天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的梦里,他逃不掉,那些画面牢牢刻在他心里,他如此痛苦,姚子衿怎么可以安然活着,与他人温言细语地吐露爱意,他不允许只有自己被困在过去,他要带着她一起,在永夜里不见光明。
我回了府,少爷就走过来拥住我。“子衿,你今天回来得比往常晚,遇见什么事了吗?”
我的头抵在他的胸口处,听见少爷清晰强劲的心跳声。
“晏淮,要是我变得不一样了,我不再是你眼中的样子,你还喜欢我吗?”
“你是什么样的,我便喜欢什么样的,你就是我喜欢的姚子衿,你不管怎么变,我都一如既往的爱你。”
天黑得越来越晚了,近来是燥热的,夏日的风也吹得人心头烦闷。腐烂的心包藏在夜晚,没有光明照进来的地方,一点一点被侵蚀,那些已经染黑的,无法再变回去了,七彩的颜料混在一起变成了黑色,七彩的光线混在一起变成了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