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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春暖86

乞月儿完全疯了,她是在耿子建第一次探亲转过年的夏末疯掉的。丈夫意外死亡,引发了另外两件不幸,如此沉重的打击不管放在谁身上都得疯。

耿子建走后不久,季广兰的身体状况迅速恶化。从病倒的第一天起就不能吃饭,一口饭不吃,只吵吵着要喝水,喝水也不喝开水,专要喝从深井里打上来的凉水,一瓢接一瓢“咕嘟咕嘟”灌下肚,还是觉着胸膛里像着了火,没过几天就只能躺在炕上闭眼喘气了……母亲死了,乞月儿带着女儿搬回了耿家老宅。

老屋里只剩下了乞月儿母女,乞月儿是为了母亲那句话,要为子建守住一个家。现在,乞月儿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女人。丈夫死了,亲人死了,这一连串猝不及防的灾难几乎把她击倒,尽管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也太残酷,可她并没有倒下,她要活下去,女儿太小,离不开母亲的怀抱——为了女儿,她要坚强地活下去,这是她惟一的信念,也是她惟一的精神支柱。

又到了春播时节,这个山头上那块坡地上,人们隔岭跨沟地说着雨水墒情,评说着化肥种籽。因为家里没有汉子也没有牛马牲口,眼看着别人家已经开耕下种了,乞月儿急得满嘴鼓起了燎泡,孩子还是三天两头闹毛病,病好以后日渐懂事,也愈来愈淘气累人,总粘在怀里,她只好背着孩子下地。

丈夫在世时,什么她都敢与人比个高低。丈夫是正经过日子的人,百样农具家什俱全,责任田自留地总是种在人前收在人前。他一死家境败下来,牲口没人伺候只好卖掉,农具坏的坏了丢的丢了。母亲去世以后,连说句贴心话的人也没有了,日子过的百事都不如人。

女儿依旧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一眼没照顾到就会跌倒。姥姥在世时,总说这孩子骨头软是胎带来的,长大就好了。她常常牵着外孙女让她多走路多晒太阳,说这样会硬实得快些。现如今姥姥不在了,就没人再带孩子学步晒太阳了,乞月儿只好带她一块下地。到了地里,把孩子放在地头上,又怕坡陡摔着扎着,只好用带子系在近前的树上。乞月儿吃力地翻着地,歇也不敢歇,奶水涨得前胸鼓鼓的疼得难受,很快衣服就洇湿了一大片,等刨完了一拢地,到地头给孩子喂奶,孩子却睡了,叫一声苦命的心肝儿!眼泪扑簌簌地流出来。

春天的风寒意很浓,常常把孩子尿湿的裤子冻得硬邦邦。乞月儿侍弄着田地,还要惦记着田头上的孩子,一垄种子下了地,返回来看着爬累了睡去的女儿,看着尿湿的棉裤再哭一场。后来,索性把孩子留在家里拴在窗框上,哭死哭活也顾不上了,只要不从炕上摔下去就行。每次从地里回来,头一件事情就是给孩子洗涮。这孩子总是抠墙上的黄土吃,经常抹得满嘴满脸,黄糊糊的分不清哪些是黄泥哪些是屎尿,乞月儿就抱着女儿再哭上一气儿,哭够了才拖着疲乏的身子凑合弄一口饭吃。

孩子出事的那个中午,很热。看见有的人家起土豆,乞月儿想起自家后坡上的那几垄土豆也该收了,收多收少,那也是她辛辛苦苦栽种的呀,见孩子睡得正香,心想趁这会儿正好把土豆收回来。她轻轻地把门带上,从仓房找出一条麻袋塞进土篮里,扛上镐头直奔了后坡。

不知道为什么,往常上这个山坡,乞月儿并不觉得怎么吃力,今天这几步山路却令她感到胸闷气短,右眼皮跳得厉害。她刚拔掉土豆秧,还没有来得及拢成堆,山下突然传来了女儿没命的号哭声,那哭声完全是愤怒地反抗和绝望地嚎叫,她慌忙扔下镐头拼命朝家中跑去……

一切都已经晚了,眼前的景象把乞月儿惊呆了。一头陌生的大白猪前蹄搭在炕沿上,像人一样站立着,看见乞月儿进来竟然满不在乎地放下前肢,嘴巴还在滴着血水……女儿柔嫩的身躯已经血肉模糊,身体虽然还是热的,但已经没了气息。

道路两边的玉米郁郁葱葱,犹如刀劈斧剁的墙壁,甬道尽头便是耿家摇摇欲坠的老屋。窗户纸已是千疮百孔,房笆上因为漏雨霉烂了的一大片,长出一簇簇黄白参差的菌类。戴筠扶着二娘下了桥,长贵媳妇给乞月儿送饭往回走,迎面遇上她又跟了回来……

耿子建望着熟悉的房宅院落,又恍惚听到了乞月儿那欢快的声音在叫:妈,姐,叔,你们快出来!子建回来啦!子建回来啦,是子建回来啦——!他定了定神,房门无声地关着,那声音像是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带着穿越时空穿透大气摩擦出来的空冥之声,他相信这声音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听到。

耿子建刚一推开房门,从迎面墙上的大镜子里看到的一幕令他险些摔倒。他简直不敢相信,匍伏在炕上的这个人,会是那个曾经如同小兽儿一样面若桃花的乞月儿吗?她的样子是那么狰狞可怖,他猛然感到胸闷得喘不上气来,冷汗不住的从脸上流下来。

耿子建再往炕上看,炕梢一只饭碗里长了一层白醭,一绺一绺的头发粘连在一起遮住了乞月儿的脸和脖子,她手里拿着一件看不出本色的衣褂。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她正在寻找着衣缝中的虱子或虮子,她的牙齿上残留着斑斑血迹,分明是刚刚咀嚼过那些肮脏的东西。

乞月儿上身没穿衣服,一条一条的肋骨清晰可见,那形容枯槁的样子如同一个干瘪的老太婆。更令耿子建吃惊的是,那曾经被他视为无限神秘的、饱满而富于弹性的乳房,则触目惊心地裸露着,它们似乎是已经尽了本分,那上面铭刻着已经把生命延续给后代的伟大的烙印,变成了两只垂在腰际干瘪蔫耷的布口袋。乞月儿下身穿的单裤是用棉裤改制的,有好多地方已经断了线,一串一串黢黑的棉绒疙疙瘩瘩地粘在上面,开线处可见她枯槁的双腿,两只脚丫毫无顾忌地暴露在外面,脚掌黢黑,脚后跟皴裂出血口子,两只形同鸦爪的手不时在头皮上挠着,“咔!咔!”地叫人心悸。

乞月儿听到有人进来,仅仅是把头朝房门的方向侧了一下,又把混浊呆滞的目光重新落在手间,依旧趴伏在炕席上,欢快地咬着衣缝里的寄生虫,喉咙里含混不清地咕哝道:“你们是来看小丫的呀,她正睡觉呐,等她醒了你们再来吧!”

耿子建俯下身子,轻声地问道:“你真的认不得我啦?”乞月儿抬起头快速撩了一下额角的乱发,仰起脸久久地端详着耿子建。耿子建的心突突狂跳,他希望她能认出自己来,不想她却发出了一种怪模怪样的笑:

“嘻嘻嘻嘻嘻嘻……认得认得,我在东荒地没生人,咋会不认得你呀?”耿子建往前凑了凑,忽听乞月儿又说:“你是庙上的?前两天也有几个庙上的来看小丫,你们也是来看她的吧?……你们看看她睡得多香啊?今儿个你们就先回去吧,等她醒了再来,和他们一块儿来!”

耿子建彻底绝望了,直到现在他才相信乞月儿确实已经丧失了对生活的全部记忆,便无法开口了,戴筠把准备送给乞月儿的礼物塞给他,难过地把身子转到了一边。

二娘端来一盆水要给乞月儿梳洗,她却固执地把头扭到了一边,耿子建接过水盆放在炕沿上,举起手来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她才安静下来。耿子建认真地为她刷洗着,乞月儿不再挣扎安静地配合着,待长贵媳妇再换了一盆清水,洗过两遍之后,才露出了她那青虚虚的肤色。

二娘给她梳了头换了衣服之后,戴筠把蛋糕放在她手上。她把蛋糕举到眼前显得有些兴奋,看了一眼戴筠,眼睛里又流露出一丝敌意和惧怕,片刻的犹豫之后,便以极其迅速的动作把整块蛋糕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二娘看不下去,眼泪顺着鼻子滴答,说:“月儿呀,还有呢。看看,这都是给你的……没人跟你抢,慢慢吃,啊!”

耿子建一条腿跪在炕上,看见乞月儿身边有一条被子,他想为她叠起来,伸手去拉,一拉偏偏拉过一只枕头,一只用红市布做的小枕头。这只枕头他见过,这是继母生前给孩子做的,枕头中间被汗浸得颜色有些发深。这是孩子出生后的第一只枕头,也是她的最后一只枕头。孩子枕着这个枕头睡了三个春秋,谁也不知道她枕着这个枕头做了多少天真的美梦。

耿子建回过腿顺势坐在炕沿上,两手平托着枕头放在眼前,仿佛闻到了一股奶水的香味,闻到一股幼稚的像刚出土的嫩苗的那种气息。

乞月儿停止了大吃大嚼,含着食物直勾勾的看着耿子建手里的枕头,原本美丽的眼睛异常呆滞,忽然奇怪地露出一份温情:“你看看,小丫睡得多香啊!你轻点儿,别把她弄醒了。”

乞月儿用一种特有的,散乱的目光打量着耿子建,问:“你是哪个庙上的?我知道小丫也是庙上的……咋,你们现在就来接她呀?她还小啊!再过两年,我保证……我给你们送去……嘻,嘻嘻嘻——!”

乞月儿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受不了,戴筠首先哭了。后来二娘说戴筠是被吓着了,戴筠说绝对不是害怕,而是真的太难过了。

乞月儿又开始不停地往嘴里填塞着食物。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把蛋糕捧到耿子建嘴边,说:“这馒头还热乎呢……你快趁热吃吧,咱俩好!”

耿子建喉头哽噎,轻轻摇摇头,转过身去眼泪忍不住刷刷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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