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万香楼的人流却丝毫未有消减的趋势,反而越来越多。
所有人都想一睹楼主芳颜,万香楼接近打烊的时候,这压轴曲目才上演。江昭无甚注重形象,只着一身素衣,一头青丝随意地绾住,又颇为随意地落下几缕,未施粉黛,她自二楼缓步走下,大厅内叽叽喳喳的嘈杂声瞬间消失了,目光直直地看着那位惊为天人的倾世佳人,干净,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这是看到她第一眼时所有人心里所想。
她十分漫不经心地走上台,然后落座,自始至终,好像没什么能引起她的任何兴趣,纤纤十指放于琴弦上,起势,一曲清月,轻灵悠扬,让人听之如逢甘霖,所有人沉醉其中,只有叶知许,在听到前奏的时候,背脊僵直,面露诧色,随之疑惑。
曲毕,人们才缓缓回过神来,随后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不少人都大声叫好。所有人在听的时候,都有明显心头为之一震的感觉,这是完全被带进曲子里了。这得有多么深厚的底蕴。
打烊后,客人们才依依不舍地散去,叶知许也缓缓起身,“惊玖姑娘,那便告辞了。”
刚往外走一步,却又被身后的江昭叫住,“二位殿下,这天色已晚,若不嫌弃,不如留下与我们一同用膳?”叶知许愣了愣,才又道,“好。”
段辞锦正准备离开,听到二人这番对话,又回过头来,“不知段某是否也有幸与姑娘一同用膳?”段辞锦淡淡地笑着。
“当然。”
于是,江昭、华池、段辞锦、叶知许、叶星沉还有楼里的一众人凑成了一锅大杂烩。
江昭坐中间,叶知许段辞锦分别坐在两边。江昭没什么胃口,小酌了几杯,米饭也是数着吃,叶知许夹着烤鸭腿放到江昭碗里,江昭微愣,“你近日又消瘦了,多吃点。”还没反应过来,段辞锦又夹了青菜往她碗里放,“天干物燥,多吃点青菜,降降火。”叶知许极不爽地冷冷地抬起眸子盯着段辞锦,段辞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这样僵持着,场面一度尴尬。叶星沉又赶紧夹了鱼肉放她碗里,“啊…是啊,惊玖姑娘你得多吃点。”叶星沉试图化解尴尬,没想到这下两人齐齐看着他,叶知许冷漠,段辞锦似笑非笑,却平白给人一种压迫感。
叶星沉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话,默默又坐了回去。
看了一眼满满的饭碗,江昭皱了皱眉,愣是一口没吃,只喝酒。
她也不知道她在烦躁什么,就是莫名地烦,有时候还总感觉心空空的,少了些什么。
楼里陈司小小你追我打,清湘叶星沉江楚华池等人摇骰子猜大小赌钱,只剩江昭叶知许段辞锦三人如三座冰山,稳坐不动,江昭喝得多了,面上有些红晕,段辞锦叶知许两人大眼瞪小眼,就这么对峙着。
倏地,江昭起身,往外走,步子因着微微的醉意有些飘浮。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太子殿下,我能跟你聊聊吗?”突然被点名的叶知许明显怔住了,随后有些不自然地道,“好。”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瞥了段辞锦一眼,仿佛在宣告胜利,段辞锦没什么表情,只是眯了眯眼,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良久。
江边,江昭坐在堤岸上,晃着两条腿。叶知许站在她身后。
“叶知许,你跟南国的林将军,是什么关系?”提到林将军时,叶知许明显一顿,神情复杂,似在揣测少女的身份和心思。
吹了江风,江昭清醒了些,一双眸子深沉悠远,让人看不透她的心思。
似是感受到了叶知许的防备,她笑了笑,“我是林毅的女儿,林云开。”叶知许听到之后整个人僵直了,瞳孔紧缩,疑惑又惊诧地打量着她。
江昭转过头,对上她的眸子,她的眸子因着有些许醉了,狡黠得像狐狸,她似有若无的笑,更加摄人心魄,看得叶知许心头一颤。
“你信我吗?”江昭定定地看着他。
“为什么告诉我?”叶知许还是不解。
“因为我知道,你是我父亲很亲近的人。”但是她确实不知道他跟父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叶知许沉默了半晌,神情幽远,像是在回忆什么,难怪,难怪他听到刚才的琴声感觉那么熟悉,“你父亲…是我恩师,要不是他,我活不到今天。”说完他眸子又黯淡了一些。
江昭也不打断,叶知许继续开口,“我母妃与你父亲是旧时好友,当年,母妃遭到杀害,临终前,母妃让我到南国找林将军,那三年,恩师教会我如何生存,教我治国之道,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云妃一死,他便没了依仗,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动手易如反掌,于是那年,只有十来岁的叶知许带着燃去了南国。
三年后他回到夏国,他的才能谋略收服了一众臣子,成为朝中对前太子威胁最大的势力。
“那林家案子,你有查出什么眉头吗?”叶知许一顿,明显没想到她知道这么多。
“根据这几年的线索结合来看,都指向孤修盟。”
“那……你知道幕后主使?”
“孤修盟盟主向来神秘,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叶知许摇了摇头。
江昭叹了口气,“刚才那首曲子,是父亲在我七岁时教我的,”说着她的眸子又黯了黯,复而抬头道,“不管怎样,现在总算有了方向,之所以今日跟你摊开讲,是准备离开了,谢谢你,后会有期。”江昭不咸不淡地说出了这番话,叶知许眸子里的寒冰乍破,“你……要走了?”
江昭轻轻颔了颔首,因着醉意,她的唇角总是若有似无的勾起,眸子泛着水光,乌亮乌亮的。许是看他没有下文,江昭摆了摆手,便往回走,只留他一人在风中独立,夜色昏暗,他的脸色如同寒冬腊月三尺深的寒冰。
他不知道她要去哪儿,也没有资格问,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刻,他彷徨、无措,他自认为事事都能拿捏分寸,她却成为他所有的例外。
回到楼里,摇骰子的还是继续摇,追赶嬉闹的也没停下,只是段辞锦却不知去处。江昭有些头昏脑胀的,不悦地拍了拍头,又自己摇摇晃晃走到屋里,倒头大睡了。
刚才两人出去后,段辞锦也鬼使神差地跟在他们身后,当听到江昭的身份以及孤修盟时,他的脸色瞬间白了,一时难以平复,便仓皇离开。
这一夜,段辞锦一夜没睡,整个人像一头颓废的狮子,被磨去了戾气,整个人蔫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