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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九章 世事总成欢

我们还是来说说现在吧。

无方公子背着他原封不动的璇玑图,带着他大大小小四五箱子财宝,得意洋洋地上京去了。如意赌坊的雅间内,成欢赶紧写下方才速记下的一个个方块字。

这么近千个毫无关联的字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内写出来,他还真怕一个不小心,就忘了个把两个!

头脑剧烈运转劳累度,真的会比身体上的劳累强很多,成欢额头的细汗,已经升格为汗珠。好不容易,当他把整篇璇玑图写完的时候,汗水已经湿透重衣。

“呼!”他吐出一口长气,拂去一头一脸的汗,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句,“******,简直要短寿三年!”

然而不管短不短寿,任务总算完成了。一直压在身上的重担在停笔的那一刻消失无踪,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手里的笔一扔,拿着那张纸准备回别院复命。

出了幽静的雅间,穿过一道走廊,深秋的风吹在湿透的衣服上,成欢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体贴的赌场伙计提着灯笼在他的前方引路,昏黄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有几分忽明忽暗的意思。就在这有些恍惚的光线里,成欢忽然瞧见了一个人影。

一个娇小的人影,在灯笼的光圈之外,很快地掀开前方的帘子,进入灯火辉煌、人声嘈杂的大堂。

在掀帘的那一刹那,大堂的灯光水一样泄出来,把那个人的背影衬得无比清晰。成欢好像听见身体深处传来“咚”的一声巨响,想也没想,他冲了上去。

喧闹的大堂人头攒动,成欢却听得见自己心跳,一切声响都淡去,只听到自己呼呼作响的喘息声,灯光明亮,人头涌动间,那个人影到了门口——

八卦步法在此时忽然变得无比神妙,他感觉自己快得像要飞了起来,在那人影离开大门之间,拉住了她的手臂——

她豁然回头——

那一张白莲花似的脸——

笑容像花儿一样在他脸上绽放,他舒了一口气——那么舒服地舒了一口气,如果说写完璇玑图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此时此刻,他已经像是连自己的重量都不存在了。他握着她的手臂,除了那一味如柳絮般纷飞了整个心房的欢喜,竟然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自己问:“你……你来了?”

“是啊,我来了。”承真望着他,眼泪一下子又流了出来。

是的。她来了。她到这里来了。她先到万金别院,下人们告诉她,他到这里来了。于是她也找到这里来了。带着那么一点小小的窃喜,小小的惊惴,偷偷摸摸地找到这里来了。可是,她听到了什么?她听到他说:“……只是无奈一时口快答应了亲爱的延月……”

亲爱的延月……

这五个字,生生地把她的脚步止住了,活蹦乱跳的一颗心,在那刹那之间,暴露在瑟瑟秋风里。

那种冷……从心底里透出来,慢慢冻住手脚,慢慢冰冷了她的呼吸。她直直地站在雅间的门前,不知道进去,也不知道离开。

直到看到他向门口走来,她才像被惊醒来似的,落荒而逃。

没什么的,没什么的……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喜欢齐延月她又不是不知道,当初他不就说齐延月是他心目中的老婆对象吗?这个事实,她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亲爱的延月……每一个字都像冰一阵冰屑子,狠狠地洒中了她的心。

真冷啊……

灯光下,他看起来是多么的神采飞扬,他灿然地笑,那笑容比灯光还要明亮,今天的他穿了一身雪白的衣裳,头发梳得如此整齐……和齐延月在一起,他已经变得这样光彩夺人!

他已经不是那个,总是乱着头发的小跟班了。

那个陪她一路走来的成欢,在她离开万金别院的那一刻,就已经消失了。

她握着那颗明珠,一心想着回来要找的人,早已不在了。

她,来错了……

是的是的,来错了……

“你怎么了?哭什么?”成欢诧异极了,一见面她就就哭得这么伤心干什么?而且,那片目光,冰凉而又绝望,他的心狠狠为这片目光揪痛起来,啊,他知道了——“是杜乙商对不对?他对你做了什么?”杜乙商是不是说了什么伤害她的话?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怒气在这一刻难以自抑,他的脸上闪一片杀气,拉起她的手大步往外走,“别难过!明天一早,我就陪你再去趟扬州,找那姓杜的给你出口气!”

“谢谢你……”她哽咽地说,秋风里声音如落叶一般凄凄调零,“不用了……”

她只想静一静,谁也不要理她。她要一个人呆着,要哭,要痛,只想一个人……十七年来,她从来没像这一刻一样……心如死灰……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儿力气,她只想找个地方兜头倒下,昏天暗地睡她一觉,也许醒来就会好起来……

就像做了一场梦,醒来什么都没有了……她的心也不会这样痛,这样,像有人拿着一把钝钝的刀子在心上拉扯,一下,又一下,慢慢地见血,慢慢地拉开口子……她的血也许变作了泪,一个劲地流个不停,胸口堵得像要窒息……

谢谢?他没听错吧?这个小丫头什么时候会对人说“谢”字?

她在扬州一定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个念头像一把火,把他整个人都烧着了!他喘着粗气,用袖子替她擦那似乎永远也流不尽的泪水,愤怒如猛兽,一下子把他抓个正着,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们现在就去扬州!”

“不要……”她近乎哀求地看着他,不要,不要再和她说话了,不要再理她了,让她一个人吧,天大地大,就让她一个人吧……“回万金别院吧,我想歇会儿……”她用尽力气,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搪塞。

疲惫和伤心,令她看上去像个纸人儿,轻轻一戳就要在风里倒下去。成欢再也不忍心说别的,扶她上了车。

万金别院,今夜灯火通明,齐延月亲自站在门口,迎接成欢归来。灯光下,她长长的衣裾是那么的高雅和美丽,承真只看了一眼,心口便疼了起来。只说累了,先由明儿陪着回闻香舍。

“这是图。”

成欢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几张纸交给延月,便想跟着去闻香舍,却被延月拉住:“承真妹妹是真累了,你瞧不出来吗?”

“她不是累了,她是心碎了……”成欢的声音忍不住有一丝哽咽,她那脸白如纸的模样!她那泪落如雨的模样!那个杜乙商,彻彻底底地,伤透了她的心!

她一个女孩子,一个金枝玉叶,一路餐风宿露,千里波奔,从京城找到扬州……杜乙商竟然没有一丝儿恻隐之心,竟然没有一丝儿人性!成欢一拳重重地捶在身旁的白玉桥栏上,五指关节,登时一片淤青。“我要去扬州!”他做出了决定,“拜托你照顾她!”

“你去做什么?”延月有丝无奈地拦下他,“把人家打一顿吗?人家未婚夫妇的事,你还是少插手吧。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来,我陪你喝几杯。明日一早,问问真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这里捶断了手也没有用。”

酒,到底是件好东西。

很快地,成欢醉了。

醉了多好,悲也不知道,痛也不知道。

延月派人扶他回房,看着他躺下,叹了口气,这才往闻香舍来。

荷花已经谢去,淡淡月光照着满塘残茎败叶,秋天,似乎注定是伤心的季节,连花草,都选在这个时候凋谢。

纱幔轻轻飞扬,承真直直地躺在床上,除却呼吸,一动也不动。

她已经没有力气动了……

最深的痛,是无力……耗尽了所有力气……

当初,听到退婚的消息时,她只觉得愤怒,浑身上下的力气,足够掐死杜乙商……是的,她只是愤怒,只是不服气,只是委屈……

此时此刻,她是伤心……

心一直往下沉,沉到无边无垠的深渊里,世界全是黑的,暗的……她看不见光亮,一切都是冷的……

到了扬州之后,她已经知道,不爱杜乙商。所以她及早回头,寻找一个能够给她温暖的所在。

那一段归程,一路布满对成欢的思念。

淡淡的欢喜,淡淡的哀愁,她手里握着那颗浑圆的夜明珠,心里,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涨得满满的。

他留她在他家过夜……他半夜起来点灯……生病时他喂她喝粥……背她去晒太阳……给她买金丝桃片、盐津梅脯……那么多的记忆,纵使不再拥有,却也强烈得让她控制不住想再见他一面的欲望。

只是想看看他……她这样告诉自己,她没有别的想法,见到成欢,她会高兴,她会觉得天是蓝的,水是绿的,风是香的,她只是想让自己开心一下,只是想看看他……

原来,真正的爱一直藏身的地方,不是欢颜,而是泪水。

她不知道自己竟然一直喜欢那个嬉皮笑脸的男子。她一直都不知道。当她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喜欢上了别人。

这一个晚上,她流的泪比过去的十七年里还要多。泪水流尽了她所有的哀伤与悲痛,似乎过去了一百年,又似乎只过去了一个时辰,窗上淡淡的月光便成了日光,天亮了。

丫环捧着洗脸水和早点进来。

照样精致的早点,她却没有一丝儿兴趣,身体里空荡荡的,一个晚上的泪,似乎把她的五脏六腑都带走了。她走在路上,只觉得轻飘飘,风再大一点儿,她就会被吹走。

她去送春斋。找齐延月。还夜明珠。

还君明珠泪双垂……

她不想再哭一次,她已经无泪可流了……

齐延月握着那只黑布囊怔了一怔,“给我?”

“你帮我还给他吧。”承真的声音也是轻飘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可什么也瞧不见,“你不要怪他,他是个好人。”

“我怪他?”延月更加不解了。

“我走了。回家了。”承真努力地笑了笑,然而那笑容却凄怆得让人看了就想落泪,她回过身,往外走。

门外有轻轻的秋风,风里有飞舞的落叶,有淡白的阳光,她慢慢走出去,阳光有些刺眼,似乎把她穿透了,她闭上了眼睛。一个刹那间,觉得,自己像要变成灰烬,很快就会灰飞烟灭。

这是什么意思?

延月有些费神地看着手里这颗夜明珠。

这不是成欢索要的报酬吗?他送给了真真?哦,是的,他是喜欢真真的。所以把全身最贵重的东西送给了她。

这个可以理解。

可是承真要自己帮忙还给成欢又是什么意思呢?还叫自己不要怪他……

冰雪聪明的齐大小姐,却解不了这儿女情长的缠绵结,伤了半天神,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既然承真说了要还给成欢,那就还给成欢吧。

听竹居一片寂静,只有风过的声音,成欢还在睡,却睡得不太安稳,眉头紧皱。

“成欢……你醒醒……”延月唤他,“真真有东西要给你……”

“真真?”他勉强地睁开了眼皮,一颗脑袋却有千斤重,他费力地坐起来,“什么东西?”

她把珠子托到他面前,“这个。”

成欢浑身一震。

夜明珠。

“她、她人呢?”

“走了。”

“走了?!”他豁地站了起来,“什么时候走的?去哪里了?”

“回家——喂——”她还想说点什么,可惜成欢已经跳起来跑出门去,转瞬不见了踪影。

如果没有爱过的人,一定不能理解,为什么快乐的人会变得悲伤,为什么胆小的人会变得勇敢,为什么自私的人会变得无比大方,为什么,一个人随时随地都可能变得疯狂……

其实只为他爱了。

爱上了一个人,瞬间便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这个道理,只有等齐大小姐爱上了某一位男子,她才会明白。

此时此刻,她只是发现——“他的八卦步法什么时候练得这么好了……”

成欢策马狂奔,冲过街市,掠过郊外,都没有见到承真的影子。

她回家——她一个人怎么回家——她那副样子怎么回家?

只要一想这点,就像有只猫爪在不停地抓他的心,焦虑中混着丝丝的慌乱,他不敢放过眼前任何一个人,一面又生怕脚下太慢,越发追不上人。

那样的话,万一她有什么意外,他也许就赶不及了!

秋风缓缓地吹送,空气中充满干燥的草木枯荣的香气,却抚不平他皱起的眉头。

真真,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为什么要把夜明珠还给我……难道你在告诉我,你不再需要它了吗?你睡觉都是怕黑的啊?难道你不睡觉了吗?

怎么可能不睡觉呢?除非死了才不睡觉!

难道,你已经打算去——不,不!这个念头简直快让成欢发疯了,他大口地喘着气,不会的,不会的,你是那么爱笑的一个人,那么单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做那样的傻事?!

不会的!

出了雁城,向北走,太阳渐渐西斜,成欢越发焦躁不安。入了夜,找人就更困难了!

幸而天见可怜,就在最后一丝夕阳落下去之前,他远远地看见,前方有一匹马!

不管那马是不是她的,不管……哦,不管任何理由,只要看到一匹马,成欢已经狂喜起来,一夹马肚,如风一般赶上前。

那匹马在空旷的原野里吃草。

不远处,一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

他一瞧见那衣服的颜色,心猛地一跳,“咚”的一声巨响,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怎么了?

不会……不会……不会……不会已经……

此时此刻,手脚猛颤了起来,一颗心那样跳过一下,似乎再要跳不起来了……

不,不会的……

他拖着发软的双腿走到她身边,手却不敢碰她——如果她真的——啊不!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怎么会死?怎么会死?

她可以嫁给别人,可以永世不与他相见,甚至可以从今往后也记不得他成欢这个人……什么都可以,只是,只是,不可以受伤害,不可以——死——

他听见自己的胸腔发出阵阵的哽咽抽泣声响,看见自己的手不停地发抖,感觉到一阵阵强大的晕眩与心痛快要撕裂他……

五岁那年,看着父母由疼爱他的温暖双亲变成两具冰冷的尸首……他已经记不得父母的样子,可是,记得那时的伤心,记得自己哭得昏天暗地,哭得嗓子嘶哑,哭得每发出一下声音,喉咙就撕裂一样疼痛!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哭过,没有流过一滴泪。

他只是笑。

看到别的小孩子穿新衣,吃零食,他不会像阿三一样拉着老实叔的衣角哭,他会笑。

遇到不高兴的事情,就笑——哭不能改变事实,他把嗓子哭出血来,爹娘也没能活过来。唯有笑,能慢慢地把不高兴变成高兴,最少,不会有人看到他不高兴。

高兴的时候更要笑,笑会让快乐加倍。

最不能失去的,在五年那年,都已经失去了,他永远,也不会再哭了。

可是,这一瞬间,所有的情绪猛然爆发了,他抱着她,痛哭出声:“真真——”

因为知道不能拥有,所以装着不在乎。

因为知道这份感情不该有,所以一直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个杨梅镇的夜晚,满面泪痕的女孩子愤怒地拔下头下的钗子,霎时间,秀发飞散开来,淡淡地香气,在春天的夜晚,扑面而来……

他早就中了那道香气的蛊……

他早就自不量力地爱上了她……

他早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真真……真真……”

此时此刻,除了一遍又一遍地唤这个平日里不敢多唤的名字,他什么也做不了。

可惜,无论他怎么叫,她也回不来了……

“真真……我带你去扬州……去找杜乙商……我替你出气……”他抱着毫无知觉的她,许着再也不可能实现的诺言,泪,潸然下,一滴一滴,洒到怀里苍白的脸儿上。

恍然地,她的睫毛动了动……

下雨了吗?

她这样想着,然后,睁开眼……

“……我还要送你回家……对,你应该回家……你根本就不应该出这趟门……”如果她不离开家门,就不会受这么多苦,如果不离开家门,也不会这样伤心地离开人世……

“你说什么呢?”

一个有点虚弱地声音这样说。

“我说——”

刹那间,他的声音同身体一起僵住。脑袋一点一点低下来,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

“你——你——你——”苍天见怜,这是他唯一能发出来的声音了!

“哭得这么丑……”她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一颗心被这些泪浸泡得饱满而温暖,昨夜被泪水带走的五脏六腑,仿佛经由他的泪,又回到了身体里面。整个人被一种强大的震撼充实,自己竟然也有了种欲哭的冲动,她看着面前这张泪光淋漓的脸,柔声问,“你是为我哭吗?”

“什么啊?!”成欢很没面子地别过脸,慌忙拿袖子擦擦眼睛,声音依然沙哑,嘴却又硬了起来,“这里风大,眼里刚刚进了沙子!”

“你怎么来了?”承真放过他,换另外一个问题。

“送你回家。”被人看到了最不愿让人看到的一面,成欢的脸色很不好看,而且,更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你为什么躺在这里?”害他以为她出了事,乱伤心了一把。

“我……”她回忆了一下,“好像是饿了……骑着骑着,忽然眼前一黑,就这样了。唔,摔下马了!我这肩头好痛,还有腰,还有腿……”她皱起整张脸,觉得整个人都要散架了,而且,更要命的是——“我饿了……好饿好饿。”

“你在哪儿晕不好?”成欢抱起她,举目远眺,“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晕倒还能挑地方吗?”承真白了他一眼,一场口舌之争又要斗起,不过,看到他那双红肿的眼睛,所有的愤怒或者不快之类的种种情绪,都被风吹到了九霄云外……他追上了她,以为她出了事,哭成那个样子……而且这样被他抱着真的很舒服……她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脖子,软软地把头靠在他肩上……

啊,这个怀抱、这个怀抱……跟她梦见的一样温暖、一样舒服啊!

淡淡秋风里,她嗅到他的气息……他的脖颈就在她的面前,温凉的皮肤的温度,似乎也能透过风吹到她脸上……她的脸忍不住红了……

“看来只有在这里过夜了。”成欢做出决定,“那边有个山洞,你先在那儿歇歇。”

“哦。”她的声音分外地乖巧。

山洞倒也宽敞,成欢先把承真轻轻地放下来,就近掳了一大堆干草,在地上匀匀地铺好,随后,脱下外衫,盖在草上,把承真抱上去,再把那颗夜明珠塞给她,“你拿着这个,我去弄点干柴。”

“你别走远哦……”

“知道了。”他答应着,还不忘加一句,“胆小鬼。”

被他这样说一句,心头竟然滑过一波甜蜜。她握着那颗珠子,安安静静地在山洞里等他回来。

夜色越来越浓,珠子的光芒慢慢地亮起。

成欢捡了干柴,顺便在人家菜地里挖了几只番薯,并且,拜那八卦步法所赐,轻而易举地捉了只野兔。山洞比较隐秘,但是一点亮光在黑暗十分明显。

看着那一点光,成欢忽然觉得十分温暖。

因为那团光芒里,有个人等着他回去。

很快地,香喷喷的番薯已经熟了,火上的兔肉也开始散发出香气。

“唔,唔,好烫,好烫……”已经饿得发昏的承真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只刚从火堆里扒出来的番薯,却又立马烫得扔在地上,抱着被烫疼的手猛地吹气。

成欢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待那番薯稍稍凉了些,拿起一只剥开来,一股浓香,登时扑鼻,“喏。”他递给她。

“我……我肩膀痛……”她低下头,眼珠子乱转。

“我喂你。”他果然送到她嘴边,看着她一口口咬下去。

火光掩映下,她的脸通红。

干燥的柴火发出“啪啪”的声响,兔子身上的油滴在火堆,滋滋作响……她的心里饱含了满腔满腹的甜蜜汁液,几乎忍不住要流溢出来。最喜欢他喂她吃东西的样子,那样专注,火光下,他的鼻梁挺直,眼睛明亮,那温柔的眼神,她只要看一眼,整个人便要融化掉……

“喂,你为什么来?”

甜蜜的气氛里,她问。

“送你回家啊。”

“你不是做了齐延月的跟班吗?”

“昨天晚上,我答应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你答应她什么?”

“帮她拿一样东西。”

“璇玑图?”

“嗯……你怎么知道?”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你在外面偷看?”

“不是偷看!”她再吃一口暖暖的番薯,吞下去,才道,“是偷听。”她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向他,问:“我听到你说,‘亲爱的延月’……”

“那是骗那个傻瓜的啦!”成欢忍不住很有成就感地笑了,“原来赌神也是那么好骗的。”

“你只是骗人的?”她歪着脑袋,喜不自禁。

“是啊!”他再剥了一只番薯,“不然你以为呢?”

“这么说,你不喜欢齐延月?”

“谁说我喜欢她?”

呀,满心的欢喜都快把她小小的心脏涨破了!承真吞了口口水,满面娇羞,问:“那么,你有喜欢的人吗?”

成欢剥番薯的手僵了僵,然而很快地,他说:“没有。”

胡说!

承真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应该是有点喜欢她的,最起码,一点点是有的。不然,他怎么会这样追着她来,还抱着她哭,一定一定,是有点喜欢她的。

“兔子好了。”成欢很快把话题转移到食物上,等承真吃下了半只兔子,才问:“呃,你,见到杜乙商了?”这个问题他都憋了老半天了。

“是啊!”她懒洋洋的。

“那,你们……”

“什么‘你们’‘我们’?”承真没好气地回他,“他已经有了心爱的人。虽然她得了不治之症,还是愿意娶她进门。”她惆怅地叹了口气,目光忽然落在他的脸上,“这才是真正的喜欢吧?什么时候会有人这样喜欢我呢?”

“呃,呃,呃……”成欢被那样的目光一瞧,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支吾两声,他说,“嗯,你也累了,早点睡吧。”

承真睡干草堆,成欢另外再找了一堆干草来,隔着火堆,铺了起来。

一个山洞,两个人,都睡不安睡。

承真想:他一定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

成欢想:如果不是杜乙商,那么,昨晚她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承真想:为什么他总不承认呢?

成欢想:我是喜欢她,可是,那又能怎么样?我会喜欢她喜欢到老,也许到死也忘不了,可她到底是金枝玉叶。在这个山洞里,他们是两个人,等到了京城,一个就会成为云,另一个,就是泥。

“喂……”承真略带着一点喑哑的柔软声音隔着火堆传来,“你睡了吗?”

“唔……还没有。”

“你过来吧。”

“干什么?”

“我有点冷。”

“哦,我再加点柴火。”

“笨啊,这里又是干柴,又是干草,你是不是想明天吃烤人肉啊?”

“那怎么办?”

“过来啊!”

于是成欢爬起来,走过去,“干什么?”

承真趴在“床上”,整张面孔都埋进了他那件衣服里——这样他才瞧不见她的脸已经红得快熟了——她的手拍拍了身边的位置。

成欢坐了下来。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承真的脸更加红了,“嗯……我的手好冷……”

“哦。”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很快地,他奇怪地道,“咦,比我的还热呢!”

承真简直快糗死加气死了!

“不冷了!”她恶狠狠地把手抽了回来,顺势踹了他一脚,“走开走开!”

“喂,吃饱了就长脾气了?”

成欢摸摸被她踹中的地方,还没想好怎么对付,忽然听她问:“那个时候,你哭什么?”

“啊?谁哭了?!”这句话,彻底打消了他反击的勇气,他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铺位,咕哝道,“说了是眼里进了沙子……”

然而接下来一句,差点让他跳了起来。

“成欢,你喜不喜欢我?”

隔着猎猎的火光,她的眉目,他看不清楚,但,这句话,却听得无比清晰。

无比清晰。

每个字都清晰到他的骨头里。

他怔怔地保持着半躺的姿势,忘了动。

承真捧着自己的脸,一咬牙,干脆豁出去了,“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反正、反正,我喜欢你!”

成欢连眼睛都眨不动了。忽然之间,整个人成了一具雕像。

笨蛋啊笨蛋!承真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在说什么嘛!说什么嘛!万一他不喜欢她,万一他对她并没有那种感觉,那、那不要笑话死她了?!

那边厢偏偏一片寂静,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这样的寂静每一点时光都是对承真的折磨,她倏地坐了起来,大声道:“我在跟你开玩笑的!别当真!睡觉睡觉!”

说完,马上卷着他那件衣服,把自己连头带脚裹了起来!

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她又是羞,又是急,又是后悔,又是伤心……看来他真的是不喜欢她,不然,怎么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

“喂……”不知道过了多久,火堆那边传来他艰涩的声音,“你,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说她喜欢他?

喜欢他?

喜欢他!

他没有办法相信这是真的,不,不,不会,她一定是开玩笑,一定是开玩笑!

哦,哦哦,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她不会拿这样的话开玩笑的,是的,她不会拿这句话开玩笑的……那么,她说的,是真的?

她真的,喜欢他?就像,他喜欢她一样?

全乱了,成欢的脑子里装了一大锅糨糊……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可能,从来不敢想象的可能,突然之间,就从她的嘴里蹦出来了!

他就像一个穷光蛋,眼看到天上突然砸下一望无际的金叶子,除了不敢置信,还是不敢置信。

“如果,你是开玩笑,就坐起来……”他的心跳急迫得几乎要跃出胸膛,一下一下,震得耳畔嗡嗡鸣响,他试探着,继续道,“如果,是真的……你,就、就躺着别动……”

融融火堆后,温暖的山洞里,躺在那边的人儿……没有动……

他连眼都不敢眨,盯着她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啊,她的脖子动了一下——他几乎叫出来,不要动,不要动——然而,她也真的只是动了动脖子而已,全身上下,除了一些微微的轻颤,真的,一动也没有动——

没有动——

她没有动——

也就是说,她说的,真是的!

她是真的,喜欢他!

火光融融下,甜蜜和欢喜像一张甜蜜的网,对着他兜头罩下。他又是叹息,又是微笑,眼角却又忍不住湿润……

原来,这样一条长路,并不是他一个人孤单地独行……

原来,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

尾声 当生米做成熟饭

“……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问我,那你呢?”

“你说了我再说。”

“……一起说。”

“笨啊,一起说哪里听得见?”

“那么我们各自写出来!”

“呵,学会写字了不起啊!”承真白了他一眼,不过,也算同意了。

小二送来纸笔,两人各自写下。然后,各自露出诡异的笑。

“你的,拿来吧?”承真笑眯眯地说。

“以防万一,我们数一二三,然后抛过来。”

“真麻烦。”

一二三之后,两人拿到纸团拆开来。

“啊!”

“啊!”

“什么嘛,你就这样啊!”承真极为不满地把那张纸拍到桌上,上面写着:

天上的星儿千万颗,

地上的妞儿比星多,

啊——

傻孩子,想一想,

为什么失眠只为她一个?

这不是他老唱的那首歌吗?!

“那你呢?”成欢一扬眉,“你这几个圈圈是什么意思?”

承真那张纸上,除了一串圈圈,一个字也没有。

“那、那个……”承真的眼睛开始四处乱晃,“我们点菜吃吧?”

“刚吃过晚饭呢!”

“呃,呵呵,那睡觉好啦!哎呀哎呀,骑了一天马,骨头都颠酥了!”她施施然往楼上客房去,走到一半,忽然站住了,“哇,欢欢,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

“哎呀,回房说回房说!”瞧着这一堆吃饭的、跑堂的,外加算账的,多不好意思啊!

回到房间,两人把房门一关,成欢问:“什么办法?”

“你不是担心,我爹不让我嫁给你吗?”

“是啊……”为这事,他差点没急出白头发来。

用齐延月给的那笔谢仪做点买卖,慢慢做大了再说——可那要几年啊,没准承真早就给她老爹逼着嫁出去了!

让承真给他爹来点狠的——比如说不让嫁就以死相逼之类的,那也太伤人家父母感情了……

……

总之,这一路来,凭他这颗聪明绝顶的脑袋瓜,也没能想出什么法子来。这下听了承真的话,眼睛忍不住一亮,“快说快说!”

“嘿嘿……只是……我有一个小小要求……”

“什么要求?”

“从今往后,我说一,你不可以说二!不许跟我顶嘴,不许惹我生气,我让你往东,你不许往西,不许让我饿着、冷着……”

“这叫‘一个’‘小小’要求?!”成欢哀鸣一声,“也罢,你先说说有什么办法。真行得通我们再谈条件。”“嘿嘿嘿……”承真露出奸笑,“这个法子一定行……”她附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扑上他的耳垂,一阵颤栗如水波般从他身上滑过,只听她道,“只要成了你的人,那就是生米煮成了熟饭,我爹想赖也赖不掉了!”

这个、这个法子,他怎么没有想到呢?!

要是再带上个外孙去见老丈人,呜哇,除了万事大吉,天下太平,安王爷还能说什么呢?!

“既然如此……”成欢露出醺醺然的笑,“那我们……”

……

……

……以上省略三百字。

哎呀,算了,后面的三万字一并省略了吧。

……

……

……

后记

幸福总是兜兜转转。

这篇后记,想说的其实只是这句话。

幸福总是兜兜转转。

在转身处,在回头处,在不经意处。

另外还有,爱一定要说出口。

因为你不说,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而事实上,也许他正喜欢着你呢?

那,这篇后记献给所有暗恋中的人!

最后,祝大家幸福!

再,这篇文是我自己的一个梦想——和相爱的人,一辆车,两个人,去往天涯,迎松风,踏溪月,看日落日升,花开花谢。

(第二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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