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已经两个月没有收到常香怡的来信了,这太不正常了。
通常两个星期内,必定有一去一回的书信往来。究竟出了什么事?一定发生了什么,王老五的心里满是疑问。
回想探亲见面时常香怡判若两人的变化,他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的粗心,越发不安起来。
思来想去,找不出症结。怎么办?
打电话!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个时代电话不象现在这样普及,打电话可以说是件奢侈的事。
没有电话的日子,相爱的人,分隔两地的人,鸿雁传书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看着熟悉的字迹,心里想着熟悉的身影,纸上写着看得见的情话,这是多么美妙的感觉啊!
每每跑向邮筒的日子,每每到收发室问询的日子,互相在心里计算着的日子,那种感觉多么甜密!
你没有经历过这种等待吗?那我只能告诉你,太可惜了!你无法体会到那种美妙和幸福。
思念是一种幸福!当你驻足遐想的时候,当你仰望星汉灿烂,拜托流星为你捎去问候的时候,你的脸上晕开了笑意,你的心里满是甜密。
思念是一种习惯!分隔两地的人无论是融景生情,还是闲暇时心里需要某种慰藉,都会不由自主的地想到对方,想他(她)的此时此地,想她(他)的所做所为,有空或在忙的间隙,心里填满彼此,这一天就很充实。想,是每天的必修课,忙了一整天,白天无暇,心里满满的没有空隙,那么晚间躺在床上,你必定要补上这一课,在思念中带着祝福进入梦乡。
那个时候,每个单位必定最少有两部电话,一部在办公室,一部在门卫值班室(传达室)。王老五抽了一个星期天,到市区的邮电局费了好大功夫才查到楚玉县棉织厂值班室的电话。
邮电局里只有两个电话间,用木板隔开成两个只能容纳一人的独立的空间,由总机拔通后到外面的“鸽子笼”中去接。
王老五等了好一会儿,排在前面的两个人中的一个总算结束了通话。不知道是线路的信号不好还是电话机的质量不好,每个人都把声音调大最大值,一句话要重复好几遍,对方才听清,外面等着的人把前面人的通话内容听了个八九不离十,虽然是两个独立的空间,也有门关着,但保护隐私似有若无,形同虚设。相互之间还有交叉影响,那就要看谁的声音更大了。
轮到王老五的时候,其实时间刚刚好,正是下午五点四十分,楚玉县棉织厂刚刚下班十分钟,常香怡正在百无聊奈地往宿舍走,而戚仁建也不再一步一趋地跟着,现在的常香怡就象是戚仁建放出的风筝,只要远远看着就好,必要时提一提手里的线轴。
值班室的电话打通了,对方说了一句,‘“等着,我去喊。”
王老五揪着的心就象在沉沉的黑夜等待天明一般漫长,王老五拿在手里的话筒,握出了汗水,好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模摸糊糊的一个单音节,“喂”,声音很轻很弱,象刚出生的猫崽没有吃奶发出的细微无力的“喵”,如果不是王老五特别专注,恐怕不容易听到这一声。但是,王老五听清了那熟悉的声音。
“香怡,是我,你怎么了?”,王老五急促的声音,提高了分贝的声音立刻通过话简传向了千里之外。
只一个简简单单的字,王老五听出了背后的内容,有惊慌,有胆怯,有不安,有凄楚还有小心翼翼,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王老五的心顿时往下一沉。
然而,听筒里一片空寂,什么也没有,握在手里的仿佛是一个永不出声的玩具电话。一阵沉默,“怎么了,香怡,你说呀,快告诉我!”
王老五在电话里大声叫着,唯恐力度太小,距离太远,电话线太细,影响了传声。
声音近乎咆哮,话务员大吃一惊,站起来走到电话间敲门示意,“小声点。”如果不是因为他穿着一身军服,全身上下散发着英姿勃勃的气息,这个姑娘早就冲他发脾气了,因为旁边的一个话厅里正在接电话的人恼火地挂断了电话,狠狠瞪了旁边的话厅一眼,眼里意思很明白,“军人就是些粗鲁的家伙,没一点素质。”
王老五隔着木门没有看见这些,也没有意识到这些。
隔了好久好久,仿佛从春天期待夏天那么久,话筒里干干净净,渺渺茫茫,显然对方不准备说话,也没放下话筒,或许电话那头的人正在犹豫正在思考要不要说该怎么说,王老五等着的心快跳出来了,有一种不好,十分不好的氛围笼罩在身体里,一向沉稳的心竟然慌慌乱乱的,不着边际,找不到支撑,就象茫茫大海中失去了动力找不到方向的船只,在海中任意漂着。
到底出了什么事?让我的小人儿如此失神,如此无助。
王老五尽量平复着心情,降低了声调,对着话筒,好象眼前就站着那个款款如风,楚楚可爱的姑娘,商量着说道,“香怡,求求你告诉我,你说话啊,你告诉我好吗?”
此时,棉织厂值班室门外站着的丁老头,望着梨花带雨,神情凄楚的常香怡,还以为电话那头传来了什么天崩地裂的事情。
常香怡先是被话筒里传来的狮吼震住了,她知道那个心急火燎的家伙等急了,可是自己又能跟他说什么呢?一颗心已经七零八落无处安放,又怎能理清头绪去安抚那颗因为自己而焦燥的心灵?
现在话筒里传来温厚低沉的声音,不安乞求的声音,常香怡的心越发地痛。
曾经有一个这么在乎自己的男人,爱自己的男人,此生已经体会了这种爱的温暖,这种爱的力度,这种牵挂的慰藉,这种想念的美好,已经够了,还有什么不满足呢?我付出了这种感情,得到了回报,花开过了,不一定非要结果,就象迎春花,花开灿烂,迎着朝阳,勃发春意,然后悄然谢去华丽,落入平凡。有人说过迎春花不美吗?有人说过她的辉煌短暂吗?
心已经给过了,你这个傻子!你难道不知?难道没有感觉?现在,这颗心已经不再了,碎成了碎片,一切都结束了!
常香怡下了决定,在心里默默说着。终于鼓起勇气,尽管语气里无法掩饰落寞,但是已经尽可能平和了,“我很好,忘了我吧!以后——别再打电话了。”
“啪”的一声放回听筒,捂着嘴巴,冲出了值班室。
丁老头惊恐地目视着那个跌跌撞撞的身影直到消失。
王老五正在那头发愣,忽然又听到“啪”一声,话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
如坠五里雾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