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玉合
他带着她搬离了京城,远离了喧嚣的繁华,即使只有一天,这样自在的生活也是必要的。
她不属于那个城市的热闹,第一次来江南时便爱上了了这个城市的宁静,所以他带她再次前往,只是这次少了原先的责任,二人是纯粹的观光游览。没有政治目的,也没有互相的猜忌,有的只是浓情蜜意。
她乐于享受他替她挽青丝,画柳眉,这样的生活方式或许就是娘所追求却没能达成的愿望吧?
他也乐于为她尝试人生中每一个第一次。第一次买胭脂水粉,第一次替人疏发画眉,第一次挑水煮饭,第一次违背圣恩,也是第一次学着用心去爱一个人。
是她让他变得完整,也是她让他明白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没有人认得他们,也没有人会打扰他们,他们孓然出尘,欲成全一段传说中的爱恋。
在这里,她不是祁玉,他不是王爷,他们只是一对再平常不过的爱侣。
初雪恨恨地转身,决定不再靠这个女人。她给她的耻辱太多了,但是尽管这样,也比不上玲珑那丫头的一个眼神。她的一个眼神就足以将王爷所有的魂魄勾走,将她的心狠狠地丢在身后溅踏,连同尊严。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既不是这座王府的主人,也不是他怡亲王的红粉知己,师出无名,图遭笑话。
原本以为可以借助路珞之手先除去玲珑,这是她最大的威胁。再然后以她不得宠的正室身份,对她也就不存在什么威胁。而她和王爷毕竟有过肌肤之亲已有几年,王爷不可能对她毫无情份可言。到时候她初雪将会是王爷唯一的选择。
可是这个美梦却被路珞完全打碎。
“我是恨她,可是我不想弄出人命。我已经得到过教训,我也后悔同你一起做过的那些事,就这样算了吧,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又有何不可?”
路珞的话再一次冲破她思维的防线,令她恼怒不已。
她是安于安分地做她的少福晋,可她呢?什么也没有。路珞有她的地位,玲珑有她的感情,而她初雪却落得两手空空,输得血本无归。
所以她要自己强大起来,靠自己的力量要回属于她的人和物,就连地位,她也一并要了。
狡黠的光芒闪过她的眼角,这里只有她一人,不再需要伪装,这才是真正的她。
靠着他的臂湾,双手轻轻地搁在他只着中衣的胸膛上,感受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也许这些就是她向上苍预支来的小幸福吧。
在这样一个不受外界干扰的俗世,没有所谓的仇恨,也没有身份地位的悬殊,她玲珑这一生已足已。
“在想什么?”轻轻地覆上胸膛上的一双小手,紧握住不放。自从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后,他们便搬离了原来的小屋,来到他在苏州城的别业。可是他却发现她来了之后开始会一个人沉默,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但却把他排除在外,他不喜欢被她排斥的感觉。
怀里的人似乎并没有被他突然的问话吓到。
早在他醒来的时候,她便已从他变化的心跳中知道。现在的她已被他惯坏,她喜欢上了他的心跳,他的脚步,无论多远,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她怕有一天,这一切不再属于她,她是否还活得下去。
弘晓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小人儿加深了这个拥抱,也同时发现了她的颤抖。他紧张地抬起她的脸,泪痕满面的她令他抓狂。可是他的动作却还是温柔得可以滴出水。
玲珑伸手捉住正为她拭泪的手,“我真的不敢相信,这四个月以来的 日子都曾真实地存在过。我无才无貌,我连爹娘也没有,你真的会喜欢这样的我吗?”
原来她在意的是这个,弘晓不免放下原先心中那强烈的不安。宠昵地将她整个人纳入他的怀里,动作仍旧轻柔,生怕唐突了她。“那我还不是脾气暴躁,没有人情味,更何况我还是个有家室的人,你又为何能喜欢上这样的我?所以说,感情这种事永远没有一个绝对。没有上天注定的道理,因为即使那个人不是我,在你的人生里都势必会喜欢上一个人,只是刚好咱俩遇上了。别自行烦恼了。”
“真不敢想象,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怡亲王居然也会说出这种长篇大论。”她取笑他,也感叹于他的认识。
“那现在可以休息了吗?”他点了下她的鼻尖,“你不困,我儿子在里面也困了。”
“谁说一定是儿子了。”她轻斥他的不正经,自己却又羞红了脸。
她脸害羞的模样都那么美,让他一时看傻了眼,这样的人不令他动心都不行啊。
“对了,初雪姑娘为什么来别业?”突然想起今早在院子里曾遇到初雪,于是顺便提了一下。
可听在他耳里却似乎带着某种吃味的意思,但他很乐于她这样的表现。“好像是在府里受什么欺侮了吧,所以来我们这了。”他含糊带过,不想让她误会什么。
“她应该在府里很久了吧?”她很小心地问出心里所想,却又觉得实在不应该说。
弘晓明白她心里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也觉得的确有必要对她坦白,正色说道:“也许你刚进府的时候听说过一些我和她的事,那都是真的。我虽没有正式地给过她什么名份,也没有给过她承诺,但是,玲珑,你不要嫉妒她,也不要讨厌她,再怎么说,她是我第一个女人,也是除你之外唯一一个将清白身子给我的人。就算她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我都会原谅她,这是我欠她的,也是不包含感情的宽容。”
她虽嫉妒他的话,但觉得他说得的确有理,所以她只能将头埋进他的颈窝来消除心底的那种酸意。
她就这么站在门外,一夜。里面所有的声响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可是她的心里没有波澜,只有深深的悲凉,一如这初春的深夜。
以往每年,在初雪的日子里,王爷无论身在何方,都会捎件礼物给她。可是今年的冬,她等了一场又一场的雪,没能等来他的眷顾,等来的却是从他口里说出的残酷事实。
原来他对她只有那丝愧疚的感情,他愧疚的是十四岁的懵懂与冲动。然而即使这样也好,因为她对于他来说,已经是种很特别的纪念方式。
“就算她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我都会原谅她。”
对,王爷是个念旧的人,她不是没有优势。路珞有了她的地位,玲珑也有了她的感情,而她,最大的筹码就是她的初次。
这场竞争她未必输。一个理想伴侣所需要的三个条件,恰巧被她们三个平 分。
他还是来了。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她了吧,他想。他还需要一个值得怀念的告别仪式。龙默深叹口气,纵身越过两丈多高的围墙。
夜也开始凉了,她不再独自一人坐在长廊发怔。他虽没有明说,但是她很明白,他并不是表面上那种很轻易放得下的人,对初雪尚且还放不下,更何况是当今天子,他还是懈不了他作为人臣的责任。
不过这样也好,能够给她更多的时间与空间来考虑自己的事。
不是她想庸人自扰,而是现实逼得她不得不考虑最坏的情况。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秘密,也没有绝对的承诺,玉玲珑的传说也会有公之于众的一天,这种不属于她的幸福她还能贪婪多久?
印在龙默眼里的她一直保持着那种思索的姿势,所以当她出现在她身后时,她一点也未察觉。
“玲珑?”他试图以这样的称呼来警告自己,眼前的人再也不是他心里的那个玉儿,而是怡亲王的侧福晋。
被他的话突然唤回记忆,回首看到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她有种乍见故人的兴奋。“龙大哥!”
很满意于她的反应,龙默的心再次动摇。“还好这次你似乎没有上次那么失望。”随即扩大了嘴角的笑意,“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做玲珑,做玉儿也许真的很累吧?”但是他却只想做她的龙大哥,而非现今的少门主。
“龙大哥,我…”
“你的事我都知道,我一直有派苏州分堂的人向我汇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仍旧笑得莫测高深,“听说你们快有自己的孩子了,恭喜你们了。”
总觉得今夜的他有些不寻常,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平时的龙大哥似乎不是这样的。玲珑不解地望着陌生的他。
“夜这么凉,怎么不进屋?王爷怎么那么不关心你?你身子这么弱,而且有孕在身。”当他说出这些的时候,自己也开始后悔,为什么还要对她执著不放。
玲珑绞痛着手指,若是以前,她会对这样的关心感到感动,而今,这种关心给她的却是更深一层的负担。是她欠的太多,原以为等一切仇恨往事懈下,她可以用她的余生来偿还她欠的,可是,如今,她却连这一点点的偿还也给不起。她还不起他的恩,更还不了他的情。
“龙大哥,对不起。”
听到她答非所问的道歉,他并没有生气,他明白她所说的对不起是什么,可是那都是他自愿的,她没有强求他,也没有逼迫他。
“其实,能在有生之年,让我真正懂得了感情,玉儿,谢谢你的出现和展现的美。但是我喜欢的永远是那个忧郁的玉儿,我想为她做一切来抚平她的痛。可是有一天出现在我面前的是玲珑,她们虽有着同一副脸孔,但她却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平凡女子,不是我的玉儿。”
他的话使她一瞬间染湿了双眸,却又无语为对。
“别哭。”
他伸手替她拭泪,她也没有躲避这过分亲昵的动作,这更加深了他内心的冲动,“我们又不是生离死别。龙大哥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呢。”
抬起泪眼婆娑的双颊,一脸期待。
“明年初夏,龙大哥就要成亲了。”
成亲?“真的吗?”龙大哥有中意的女子?“太好了!”这样她就不会觉得亏欠他的太多。
看着她纯真的脸上时哭时笑,纵使有再多的委屈和无奈,他也说不出口了。“真有那么好吗?”他问得极轻,却已足够使她听出其中的不寻常了。
玲珑紧张地看着他,却又不敢问出口。
“这些都是你当初落在客栈的东西,还有,这个。”他从怀里摸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交到她的手里,“这半块玲珑玉也是你的。我只是替你暂时保存着。”
小心翼翼地接过打开,久违的色泽温润她的手心。“我想在我离开之前,听一听玉玲珑的声音,可以吗?”
可以吗?她迟疑了。如今,玲珑玉终于重逢,那种担心却再次来袭。
“玉儿,”他忘情呼唤,“这是龙大哥最后一次来见你了。我答应我爹,从今以后接手不日门。”
怔仲地看着他,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为了查出是谁欲加害于你,所以我妥协了与我爹之间的赌约,重回不日门,从今往后,我们再也没有见面的可能性。你就不能让我听听我所败给的那种声音吗?”他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玲珑却是再一次地红了双眼,原来她欠他的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多。然而弘晓离去的场景却又出现在她面前,她进退两难。
“呤…”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弥散开来,有种空洞的感触。灵动的是玉玲珑,疼痛的是对立的两人。
她的手微微颤抖,思绪矛盾异常。她也想听玉玲珑的声音,可她既怕事实的存在,又怕这种声音会摧毁这份赊账而来的假想幸福。
可是,这原本就该在一起的两块玉,本就注定他们的相遇,她又何错有之?但是世人会如何看?他又会如何想她?
龙默默立一旁,心境被这清脆的声音抚平,静下来的心,使他重新开始认真地审视自身。他输的不是一块玉,而是曾经他所想过的“琴瑟合鸣”。这只是块普通的玉,它没有受到过恶灵的诅咒,也没有受过神灵的庇佑,他的确是该放手,去成全他们的天长地久。他们是彼此人格上的吸引,不是一块玉所能操纵的事,是他自己太过执迷,也太过自欺,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而如今传说中的玲珑之音也已听过,再也没有任何的遗憾可以埋怨,他输得彻底,心服口服。
“我要走了。”郑重地告别,他要离别的不仅是此地,更是他此生的挚爱。没有再多说一字,也没有等她挽留言词,他的身行便拔地而起,永远消失,因为他怕自己听到她的挽留会毫不犹豫地回头,再次万劫不复。
玲珑的手紧紧相握,泪无声地滑落,将千言万语化为一声浅浅的珍重。
夜凉如水,但若心里凉呢?那便是冰,能将再坚强的感情消磨殆尽。初雪望着的不远处的人,一抹笑意然上了她的唇。
玲珑之迷即将揭开。
当玲珑打开龙默临时交给她的包袱时,一阵虚脱。
而同一时刻,远在京城的路府内也有一个同样无力的一人。路甲正那年迈的脸上已找不到昔日的义气风发,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何止商场的尔虞我乍,还有情场的许许多多。
只是没想到,时隔二十年,居然会有人跟他道出这种不可能的事。往日的种种不禁涌上心头,一种遭受背判的屈辱感令他站不住脚。
玉玲珑还存在这个世上?三娘的玉又一次的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这究竟是喜是悲?
执玉之人却不是三娘,她仍旧还是背判了他,她没有等到他的真相就背判了他!曾经爱得那么疯狂,为什么背判起来却如此轻易?彼此间的承诺又成了什么?才刚离开,就迫不及待地投入他人怀抱,还育有一女。原来她不是不能受孕,而是根本不想与他生儿育女,原来从一开始没有投入真心的人是她!
“你真的听到玉玲珑的声音?”他还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他也有年少之时,也懂得爱,这让他如何接受?
初雪就坐在他的对面,没有晚辈对待长辈时的谦卑,他们是同艘船上的人,彼此保留着把柄。“路老爷还怕我骗你不成?那可是我亲眼所见,两块玉放在一起,可是会发出环佩玲珑之音?”
路甲正无语,默默点头称是。
“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但是王爷那半块上刻着很大的一个路字,如果我没看错,她拿出那半块上的字不是祁,是梅。”
梅!乍闻这个字,路甲正险些没能站稳。三娘闺名秋梅,这可不是很轻易就能打听到的事,连江湖中都未必有人知道,这应该是真的了。“她真的有那半块玉?”他喃喃自语,有些力不从心,“那她进王府做什么?”
“这你都猜不到?”她好笑地看着他,将他瞬间苍老的脸看在眼里。“当然是来寻仇的。她的目的还不简单,她就是要从少福晋手上抢走王爷,她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路府。”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抛弃了她娘,所以她 少福晋尝到同样的滋味。”初雪倨傲地望着他,“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她的出现就是被刻意安排好的,她的野心也着实地大。”
不会的,不会的,他认识的三娘不可能会做那样的事,更不可能让她女儿做。他的三娘虽脾气暴躁,但是心地很善良,是不可能这样对他的。“我不信!”这要他如何相信?毕生的愧疚换回的是无情的背判和冷酷的复仇,他老了,承受不起命运的捉弄。
然而她并不老,也不明白他的心思,她的心已被满满的仇恨填埋,再也容不下人情的感动。“信不信由你,或许你可以亲自跑趟江南,亲口问问她,也问问她娘。”
在这样的乍暖还寒的季节里,或许所有的谎言都该随着冰冻一起溶解了吧?
他定定地望着她,沉静得太过美好,自然而然的韵味让人心醉,初为人母的姿态煞是迷人。
有种人会让人不寒而栗,却也有种人让人如沐春风,就像她。
真不敢相信,这样美好的一个人是完全属于他的,他何德何能,能得到她的一切,她的低眉抬眉都深深撼动着他的灵魂。
“你会不会恨我,没有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他突然来的问话使她徒然放下手中的诗卷,一脸莫名。
“我以为我们早已达成共识,只要彼此的真心已足够,我们不是说好无须考虑外在的吗?”冬衣虽遮住了她突起的肚子,但却仍遮不住放射的倔强光芒,这样的人这样的话使他如获至宝。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
“王爷,玲珑不求别的,只求王爷能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好好待玲珑,不要让玲珑害怕,更不要让玲珑觉得亏欠你太多,我怕还不起。”更怕投注的太多,到头来失望的更多。
他不明白为何他平常的一句话竟会召来她泫然欲泣的眼眸,隐隐地感觉到有些事是他所不知道的。“玲珑,有什么事瞒着我吗?说出来,我们一起承担,可以吗?”
他温柔如水,她却逃避了。
他们承担得起吗?他知道了只会恨她,不会相信她,更不可能相信她的真心。
方想进一步追问,初雪却在这时候悄然而至。“王爷,再过两天就过年了,您是不是该去清点一下所办的贺礼?”
这令他暂时忘了方才的问话。“玲珑,你先在这看会书,如果觉得冷,就回屋里,不要着凉了,我马上回来。”他冲她微笑,又再次揽过她的肩,用力抱紧她,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样的举动是为何,但在抱住的那一瞬间,他明显地感觉到心的疼痛,仿佛快要失去她一般。
很多年后回想那个拥抱,他的心仍会痛。
她看着他的背影,眼眶一热,滚烫的泪在这冬日里顺着两颊迅速滑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上前拉住他,想告诉他所有。可是初雪离去前的那抹神秘的笑令她慌了神。
那种笑,像是个胜利者的姿态。
空空荡荡的亭子里只剩下她孤单的一人。过了良久,连她自己都不确定究竟有多久,砚台上的墨都已经干阖。
“三娘…”声音似乎不是十分确定,但是已足以使她僵直了身子。回头的那一瞬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比她想象中的要苍老好多,也慈祥好多,没有半点负心汉该有的影子。
或许在此之前,他还不肯相信三娘负他的事实,然而在她回头的那一刻,他彻底相信了。她与三娘的相貌虽不一样,然而那眉那眼,仍能依稀寻到三娘的影子。尤其是那浑身散发出的清冷气息,他能确定是真的,只因他对她太熟悉也太怀念。残酷的现实,为什么要他在对她完全绝望的时候,再给他一个致命的打击?
“三娘?”他的语调已不是不确定,而是询问。
然而她却开不了这个口。这个人,是她的爹,是她无缘相见,却又可恨的爹!
“三娘!”两行老泪滑落,击溃她所有的防备。她,溃不成军!颤抖地伸手接住他年迈的身子,心却在滴血,为何最终她还是会心软?她不是该掉头就走,死也不承认他们的关系的吗?难道是他那两行泪使她动摇了?
“你娘她还好吗?”
“娘?死了。”她不再像上次一样无关痛痒,多了份人情味。
死了?三娘死了?“怎么死的?”
“老死的,也累死的。”她从没想过他们能如此心平气和地交谈,在她的想象中,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应该是惊天动地,互相指责漫骂。可是没有,她连哭的勇气都没有。
“你爹难道没有好好照顾你娘吗?还是,他嫌弃你娘曾跟过人,所以一直虐待她?对不对?”
原先平静的气氛因他的话变得诡异,她没想到,他会这样想娘,难道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样始乱终弃?苦笑了一声,隐忍的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为娘感到悲哀,这种男人根本不值得爱。
“还有,你进王府是为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报仇?还是你觉得,怡亲王本来就应该是你的,因为你们有玉玲珑之约?”他的问话一个接一个,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很悲哀,他把所有的人都想得那么恶劣,她还有什么好说?
“对,我是为报仇而来,又怎样?你可知道,娘痛苦了一辈子,可是却还是下不了手,娘她恨你,更恨她自己的软弱,所以我要替娘报仇。我要你的女儿尝到我娘一样的痛苦。对,你说的对,玉玲珑也是我的,所以怡亲王就应该是我的。这样你满意了吗?”
即使现在心里很不平静,然而她的语气仍旧很平静,平静得就像在说个事实。
“那这样你满意吗?”
“王爷,这些就是我前阵子采办的贺礼,请王爷过目一下,还有什么不足的,好马上补齐。”初雪呈上帐簿,小心地观察他的神色。
弘晓不疑有他,接过帐簿仔细对照。再过几日就过年了,他们也必须得回京,所以才这么迫切地需要买贺礼。他平时较忙,而玲珑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还好初雪来了,初雪办事他也比较放心,什么人该送什么,什么人该送,什么人不该送,她也都比较清楚。
一一对照比较,弘晓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就这样吧。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初雪故作为难地看了看他,又紧咬了下唇。见她欲语又止的模样,弘晓停下离开的步伐,转身凝视她:“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犹豫再犹豫,初雪突然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王爷,路老爷来了。”
“哪个路老爷?”他有认识的路姓人吗?路,哦对了,他“岳父大人”好像也姓路。“他来有什么事吗?”谅他也不会有什么天大的事,无非又是为他女儿说情,劝他回京多照顾照顾他女儿。弘晓不以为意地继续检验。
“他来是找玲珑姑娘的。”
他背对着她,错过了来自于她嘴边噙着的古怪笑意。初雪暗自高兴着,一出好戏马上就可以上演,她投入了那么多,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果然,这话使得弘晓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而后像是惟恐她被路甲正吃掉一般,行色匆匆地往凉亭赶。
然而他所听到的所见到的,却使他不敢相信。她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的脸,也看不到她的真心。他只知道,他被骗了,从一开始。他不要听,这太残酷,他不要听她说话,他只想着要制止她,却没想到在他愤怒地吼完一句话后,他的手已经重重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玲珑抚着左脸,火辣辣的 感觉打醒了她的心智,也从胡言乱语中逐渐清醒过来。可对上的竟是他愤怒的双眼。再看向随后的初雪和旁边的路甲正,她逐渐明白过来,也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他要离开她了!
这个只有在梦里才有过的场面使她欲哭无泪。一切都是他们两个设计好的,就等着她往里跳,然后再在他面前上演那么一出。路甲正就站在她面前,怎么可能没见到她背后的他?他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路珞。
“同样是女儿,为什么相差这么多?”她像是在自言自语,然而在场的人却都听到了。但是弘晓没有心情去想,路甲正心虚得不敢去想,只有初雪一人真正听到了心里。
他要她否认先前的话,要她解释,可她却不再开口。
“我想,这次不用你要我走了,我会自己走的。”没有停留,她决然转身,留给他的是永远的不解和心寒。
第一次他没有回他们的房。他的心很乱,理不出头绪,只能任由自己崩溃颓废。想了好多,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到今天下午,想得更多,只会发现自己更傻,从她的出现到最近的反常,都在向他暗示着什么,还有她欲放走祁家兄弟的举动,都在在地说明了她的不纯。可是该死的还是他!明知她的真面目,却还想她想得发疯。
“叩,叩。”很温柔的敲门声闯入他汹涌的心胸,他好希望是她,如果现在她说那些都是假的,他一定会抱紧她,再也不生她的气,他们要好好过日子,还要抚养他们共同的孩子
。可是站在他面前的人,却是他一辈子都想不到的人。
“龙默?”他怎么会来这里,他来这里又是为什么?
“你来做什么?”他并没有打算让他进门的意思,他也同样没有入内的心思。两个大男人别扭地站在房门口,彼此不痛快。
“我来当然是为了玉儿,总不该是为了你吧?”背过身,龙默朝外走去,站在院子里唯一的一株寒梅下,任由整个身影被黑夜吞没。
“玉儿?”弘晓不解地随他走出房门,寥峭寒风直吹入骨子里,纵使他是个练武之人,也不免打了个寒颤。
龙默明白他的疑问,也不想瞒他,他是来帮她的,不是来撒谎的。“玉儿就是玲珑,玲珑却不是玉儿,是你将玉儿变成了玲珑,心心念念着只想与你白头偕老。”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猛烈抽痛着,可他却只能忍着。
他不懂他的话,太过深奥的东西不适合他现在如此混乱的大脑去分析。
接收到他不明所以的目光,龙默并没打算立即告诉他。“你知道玉儿娘是谁吗?”
无力地点了点头,弘晓失望地扪着自己的心胸。
“那她爹呢?”得到的当然是否定的答案,这早在龙默的预料之内。“那么我现在就以玉儿大哥的身份来向你好好介绍一下她。”
漫长的夜里有一个人在默默地等待着天明,也在畏俱着天明。回首她短暂的十八年岁月,无不说明着她人生的可笑可悲与可怜。
抛弃她的是她的亲爹,买凶杀她的还是她亲爹,最后陷她于无情的仍旧是她的亲爹。这一切,他都只是为 了他的另一个女儿。当她打开龙大哥送来的委托书时,她就已经绝望了,为什么还要在见到他的时候又对这个爹存在幻想呢?
而那样曾信誓旦旦说不在意她的一切,要与她长长久久的人,也在他的一掌间使她觉悟。她不想解释,也无从解释,他的一掌打碎的何止是她的心,还有着她对这个人世的憧憬。
原来甜言蜜语谁都会说,亲王也不例外。当事实放在眼前,看到的只会是蒙上谎言的表面,看不到的是谎言背后的无心。
她,终究只能将玲珑视为一个梦,她永远也摆脱不了玉儿的事实。无颜也无心再去接受来自龙大哥的温柔,也不愿默默等待来自他高高在上的怡亲王的后知后觉。
她,原本就是骄傲的,即使没有可以值得骄傲的存在,说过走,就一定走。
现在的他,不会听她的解释,也不会相信,而她,亦不会低头去做无用功。
窗外何时开始下的雪,它为何润湿了她的眼眶?同样的冬天,同样的疼痛。十九年前,娘被舍弃,远走天涯;十九年后也在这样的寒风中需要离开。娘怀了她,造成了她的悲哀,她又怀了他们的孩子,这样的循环又要如何截止?
弘晓晕眩地扶住门柱,后悔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直到东方泛出鱼肚白,他才开始领悟出龙默话里的意思。
“我之所以要告诉你这些事,那是有代价的。”龙默勿自说着,“路老爷一离京,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才赶来苏州。在路上,我跟自己说过,如果玉儿要走,我会不顾一切地带她离开,再也不会还给你。而我之所以要向你澄清这些事,并不是要让你们冰释前嫌,我是要你明白自己错得多离谱,后悔一生。玉儿的个性我再了解不过,即使你现在回头承认错失,她也不会释怀。在没有爱的环境里长大的她经不起一点点的挫败,一旦尝到,便再也不会相信。”
“我要走了。”龙默转身走出房间,留下弘晓一人面对满室的茫然。
在他回神的那一刹那,他以毕生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屋外。然而见到的却是同样飞奔而出的龙默。他的手里抱着一团鹅黄,耀眼的色彩几近灼伤他的双眼。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色彩,再熟悉不过的感觉,陌生的却是自己的心。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心,也了解自己为何爱她到如此地步。只因她就是他一直寻觅的那双眼。
“现在开始,你会更加后悔!”龙默的声音打乱他所以的遐想。
“什么意思?”他上前欲拦下他,却还是被他轻易地闪了过去。
“玉儿悬梁自尽。”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也吼退了他所以的思绪。
“她…”一连说了几个她,却还是没能 拼出完整的一句话。
“已经没气息了。但是,我还是会把她带走。”一纵身,龙默趁他惶神之际,跃出了他的视线。现在,他终于相信,他真的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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