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峰被打了,堵胡同里蒙头打的,额头两个不大不小的豁口儿,滋滋地冒着血。
赵小鱼吓呆了,一定要拉着武峰去报警。
可武峰坚持说是小混混醉酒闹事,无大碍,还说对方赔了钱。
瞎话!那钱是早晨赵小鱼塞武峰裤袋里的,三百五,一分不多。
赵小鱼决定回家找老赵!没有这顿打,她下不了决心。
宽敞的大瓦房里,老赵黑着脸抽烟,赵小鱼那小皮鞋一嘎登,老赵就知道她回来了。
可他不动弹,直觉告诉他,这次将是一场硬仗。
果然,赵小鱼皮鞋还没迈进门,火爆的声音就已经穿墙而入:
“爸,我跟你说了很多次我和武峰是真心相爱的,你就是不信他,没有父母怎么了,他有胳膊有腿,能养活我不就行?”
啪!
赵小鱼右边脸滋拉拉得疼。
老赵的心也滋拉拉得疼,可打下去的巴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
“你打我不要紧,干嘛还要打他!你太狠了!你供我吃穿又怎样,你禁锢我的感情就是毁了我的未来,我要和武峰结婚!”赵小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从没违拗过老赵,可一想到武峰额头那殷殷鲜血,勇气就蹿上来了。
“狼心狗肺!再敢说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要结婚,你自己结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别想从这个屋子里出嫁,我赵大全没你这吃里扒外的闺女!”
老赵粗壮的手指直指门外,赵小鱼却不肯,她哒哒哒跑进里屋,开始翻箱倒柜,乒乒乓乓得摔打着抽屉柜门。
可惜,户口本没在。
赵小鱼给外出的妈妈打电话,勒令她说出户口本在哪。
妈妈却难为地哭起来,解释了半天就是不说在哪。
赵小鱼要烦透了,她真怀疑爸妈以前的疼爱是假的。
在赵小鱼和老赵的博弈里,她一直是弱势一方。
她知道老赵为了给她谋那份私立幼儿园的幼师工作,曾连续三天等在人家门口,还把几年的粮食换了一沓票子塞给人家。
也知道从小到大老赵都拿她当眼珠子,谁都碰不得,她妈也不行。
可是,她就是想不通,这么开通,这么以她为主的爸爸,怎么就死活看不上武峰。
武峰不过就是没爹没妈,他又不是孤儿,他有三个姐姐,疼他护他,也疼她护她,这难道还不够吗?
结婚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心里舒坦?
如果她赵小鱼遂了老赵的心,嫁给那些有房有体面工作的人,她一辈子也不会开心,那还不如死了呢。
赵小鱼心里堵得慌,想到武峰昨天晚上的搪塞,她就替他委屈。
他一直替老赵说话,回回都买好多东西,可那些东西连赵家的大院儿长啥样都没见过。
户口本没有,婚结不了,她打算补偿一下武峰。
武峰最爱的有两样儿,一是火锅,二是车。
武峰的车可比一般小轿车威风多了,那是一辆路虎,虽然是老板的,可也跟他的差不多。
随时用随时坐,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大老板,赵小鱼是老板娘呢。
武峰拿那辆车相当上心,平时有个轻微的剐蹭必须去修修补补。
他不是刻意花老板的钱,而是真心爱那车。
他常说,他五年内就俩目标,一是娶赵小鱼为老婆,二是买辆自己的车。
就这两样儿,赵小鱼决定周末都满足他。
一大早,赵小鱼趴在被窝里,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卡笑着说:
“亲爱的,这是我全部的家当,咱买辆便宜的车呗?”
她本来以为武峰会兴高采烈地收下,没想到武峰在她额头吻了一下说:
“不需要。你相信我,很快我们就会有自己的车了,你的钱你留着,是个男人就不会用女人的钱。”
这句话拴住了赵小鱼的心,她要嫁给他,可问题是怎么才能拿到户口本。
她决定从她妈那下手,女人对付女人,总是比较容易。
其实这事儿也不难。赵小鱼一怀孕,难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当赵小鱼拿着B超单委屈得站在妈妈面前时,妈妈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想打小鱼来的,可很明显她打不得。
这是赵小鱼要的效果,可她没想到的是妈妈打了自己的头!
砰砰砰!头被砸得很响。
赵小鱼吃惊地拦住妈妈说:“你这是干嘛啊妈,你要做姥姥了不该高兴吗?”
她见过无数执拗的父母,只要儿女得了孩子,焦点被转嫁,矛盾也就不存在了,至少暂时不会存在。
没办法,六个大人围着一个孩子转的社会短期之内不可能改变。
她妈不说话,赵小鱼心里一惊:“你不会让我打掉孩子吧?”
“你怎么不懂保护自己啊?你知不知道打胎对女人的影响有多大啊?”
“是妈没教育好你啊,怪不得你爸说你早就和那人住一块儿了。”
“妈一开始对天发誓说你是洁身自好的姑娘,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现在好了,生米变熟饭,你妈我要被全村人看笑话啊。”
妈妈哭唧唧地说,鼻涕眼泪抹了一大把。
这场面彻底把赵小鱼整懵了。
她妈的意思很明显,别说外孙了,赵小鱼恐怕也要被逐出家门了。
赵小鱼一个头两个大,只能等武峰出差回来处理。
可等了三天,武峰仍然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说是不在服务区!
赵小鱼气得想骂娘,她给武峰的公司打电话。
没想到,电话一打通,秘书就接到了老板那儿,老板劈头盖脸就骂开了。
说什么他派武峰出去办事,结果事办完了人却不回来,一打听才知道,这小子卷钱跑了!末了还让赵小鱼立刻把人给交出来。
跑了?卷钱?赵小鱼脑子嗡嗡响,强烈的不祥预感袭来,她飞速骑上了电动车。
果然,家里空无一人。
而且电视机冰箱茶几都被砸了,衣服到处都是,垃圾桶都被人踢翻了,菜叶油汤洒了一地……
赵小鱼想到这唯一的依靠跑了,眼泪掉下来。
突然,赵小鱼灵机一动,这两天老赵没动静,过去三年唯一一次他嘴松,就是提出让武峰买房买车的。
不会是武峰被逼急了,才拿了公司的钱吧?
这样一想,赵小鱼迅速打车回了老家。
意料之中,老赵没有冷冰个脸,他在赵小鱼进门的第一秒,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赵小鱼气愤地挣扎:“你为什么那么狠心,把家都给砸了,武峰已经被你逼的拿公司钱跑了!虽然不是什么财务账,但也是别家公司给老板的礼!好几十万呢!”
老赵被赵小鱼的小锤砸的吃痛,松开手说:“你这个傻孩子,是武峰有问题啊,你跟他住这么久就没发现他心术不正吗?”
赵小鱼梨花带雨地抬头看着老赵,眼里的疑惑越来越多。
老赵说,他才年纪轻轻出去闯荡,在码头扛过麻袋,给塑料大棚扛过水泥柱子,也给大老板打过工。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曾被形形色色的人欺侮,所以他的眼睛比心还透亮!
看到武峰第一眼他就觉得这小子邪!
后来了解了他的家庭,老赵就更加断定武峰是吃了穷苦决不罢休的人,他早晚有一天要作孽。
而这一切全凭感觉,赵小鱼是定然不信的,至于无父无母的幌子,只占了一小部分。
赵小鱼眨巴眨巴眼,盯着老赵问:“你是说,他早晚会犯浑,所以才一直压着户口本不松手啊?”
老赵点点头,把赵小鱼搂进怀里说:
“我怎么舍得我养了二十多年的宝贝后半辈子受委屈啊?只有这个办法了,我说服你妈,无论如何不能心软!只是,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赵小鱼拱着老赵的胸膛说:“哪有什么孩子,我骗你们的呢。”
老赵怔了一下,笑了。这个结局也不算太坏吧。
再见武峰是半年后。
赵小鱼去吃饭,武峰在饭店端盘子。
武峰让赵小鱼等他下班,他有话说。
赵小鱼没拒绝,她特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而且她的心又起了波澜。
莫名分手的这半年,赵小鱼稳重了,懂事了,却瘦得让老赵心疼。
她不说不代表她的心不痛,武峰就是插在她心口的利刃,他不回来,刀子就拔不出来。
这就像卡在喉咙的鱼刺,无论如何,都需要医生那把万能镊子。
武峰显得有点局促,他给赵小鱼拉了凳子,坐在她对面,低着头神情严肃:
“小鱼,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赵小鱼的眼泪,一瞬间,滚了下来。
她很想扑上去对武峰拳打脚踢,可她没有,被突然丢掉的痛裹挟着她,让她不敢轻易再去爱,而拳打脚踢就意味着没有绝了的爱。
她忍住不说话。
“那天我是被高利贷的人打得,并不是你爸爸,我……我没说,是因为我怕你那时候就离开我,对,对不起。”
赵小鱼呆坐着,任凭眼泪哗啦啦地落下来。
老赵被误会了,却一句不曾提过,而她还那么费尽心机地去骗他,气他……
“我误入了一个传销组织,说是能赚钱的,到最后发现根本是个骗局,所以我拿了公司的钱去堵窟窿……”
“可后来经不住良心的谴责,我回来了,去跟老板道歉,他宽恕了我,所以我现在就在还账……”
“我,没脸见你,迟到的解释,不求你能接受。”
武峰的头压得很低,如果地面有洞,他肯定能钻进去。
赵小鱼太了解武峰了,他自尊心强到能为别人的一句污蔑而动手。
贫穷不仅能限制人的想象,还能限制人的命运啊!
一回到家,赵小鱼就扑进老赵的怀里,哭开了。
老赵问她怎么了,她不说话只是呜咽。
“是不是武峰回来了?”老赵抚摸着赵小鱼的头发问。
赵小鱼顶着俩核桃似的眼睛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你是我脑子里的蛔虫吗?”
“脑子里还有蛔虫啊傻瓜,那是肚子!”老赵哈哈大笑,拍着赵小鱼瘦弱的肩膀说,“如果你还想和他继续,爸爸不反对的。”
赵小鱼很纳闷,她觉得老赵简直是个变色龙。
她哪里知道,老赵早就去找过武峰,小店也是老赵明里暗里推荐赵小鱼去的。
现在的武峰,眼睛里没有了浑浊,虽然依然穷困,依然无父无母,但老赵信得过了。
赵小鱼在床上翻来覆去,烙了大半夜的饼,最终决定第二天去找武峰问清楚,她赵小鱼怎么就无缘无故被踹了呢?
这气她可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