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最羡慕的是什么
灯火通明的院子,热气腾腾的饭菜,四十人诧异的目光,外加两个不知所措的人,构成了一副奇特的图画。
气氛僵硬着,双方安静的对持。
良久,捋顺了思绪的夏依橙讪笑着开口。
“大家……”
一紧张又忘了词,今天这是怎么了?
虽然只有两个字,却大幅度的缓和了气氛,人群中一位满脸胡须的大叔缓过了神,接着她的话问道,“你们是谁?来干什么?”
“我们……”
莫天凌犹豫着看向夏依橙,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陪她进来。
“我们是方欣的同学……”夏依橙接着他的话说,一脸无害的笑容,“方欣在北京结婚时,我们都去了,只可惜人太多,伯父不记得了……”
没记错的话,女孩子叫方欣,至于新郎的名字,倒垃圾的大叔没有说。
听到女儿的名字,胡须大叔神色温和了许多,冲她们笑了笑。
“原来是小欣的同学啊,听她说过很多次了,在北京的时候多亏你们照顾了……”
他向前迎了几步,脸上满是善意的笑,“你们一定是听说我为小欣补办婚宴,才会特意过来的吧,快进来,别在门前站着了……”
“是啊……”
夏依橙配合的拉着莫天凌走过去,其他人听说是方欣北京的同学,纷纷热情的让座。
“方欣本来想和我一起回来的,没想到公司里突然发生了一些事耽误了行程,只能由我代替她见伯父岳母了……”
夏依橙一边寻着位置坐下,一边不慌不忙的解释,“我来时选了很多礼物,雇用了一量货车装来,准备送给村民们,不出意外明天应该会送到的……”
听到礼物两个字,村民们两眼放光,嘴上连说不用,心里却在偷偷想着礼物是什么。
胡须大叔的面子给足,被夏依橙三言两语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和蔼的站起来,招呼桌前桌后忙碌的人一起过来吃饭。
“我这个女儿啊,就是惦念我,我只是随口提了句,她就当回事似的……”
胡须大叔坐下来,念念的唠叨着,脸上得意的笑容止不住,将方欣从小学到大学的孝心全念了一遍,方才满意的收了话,转头看着莫天凌。
“这位也是欣儿的同学吗?”
“我……”
“他是我老公!”
夏依橙抢着说,莫天凌不会骗人也懒得骗人,少说话为妙。
桌子下面的手被人猛的掐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夏依橙挑衅的瞟了他一眼,笑容满面转过头,“伯父,他叫莫天凌,我们结婚还不到一个月,他是入赘到我家的,面子上过不去,平时不太爱说话……”
莫天凌手上的力道更用力,仿佛嵌进了手掌中,夏依橙感到生硬的疼。
“是这样啊,呵呵……”胡须大叔朝莫天凌善意的笑,“我们都是些村民,不懂那么多,大侄子放心,不会笑话你的……”
扑,大侄子!夏依橙在心里笑爬,拼力抽回手,亲昵的挽住莫天凌手臂。
“没关系的,他很开通,不怕别人笑话!”
她笑嘻嘻的仰起头,迎上他凶狠狠的目光,手上偷偷用力,报了刚刚的一掐之仇。
“那就好,那就好!”
胡须大叔笑逐颜开,拿起桌子中央的酒瓶,为夏依橙和莫天凌各倒了一杯酒,然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举杯站起来。
“感谢大家来捧场,我代表小女先干为敬,祝身在远方的她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夏依橙自小生活在山村中,习惯了这些土到掉渣的场面话,反倒是莫天凌,脸色铁青,全程一言不发,与村民的热情形成鲜明对比。
胡须大叔一声宣布,村民们齐齐开动,夏依橙等这句话等到花都谢了,毫不犹豫加入了吃饭大军中。
数十双筷子磕在盘子上面,发出清脆的当当声,热闹非凡。
村里人吃饭不讲规矩,男的边吃边喝,女人边吃边聊,没人过多注意她,正因如此,她也不客气,远处的菜够不到就站起来夹。
可能是吃的太专注了,风卷残云吃光了一碗饭,回头去盛时,才发现身边的莫天凌居然一口都没动,筷子干净的放在碗上。
“你怎么不吃啊?不合胃口吗?”
她一边盛饭一边问,顺手拿过他的碗,将冷饭倒回锅里,重新盛了一碗热的放回去。
“快吃吧!”她把筷子递给他,“再不吃一会儿都被他们吃光了!”
莫天凌冷漠的背过身去,逆着光的脸看不出表情,只看到下巴尖锐的线条。
“你这是骗吃骗喝,我不吃!”
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瞟向桌上的热菜,胃和心在肚子里相互抵抗。
“我这叫借,不叫骗!”她伸长筷子夹了块鸡肉,“村子里的人本来就是热心的,就是告诉他们我不是方欣的同学,大叔也会收留我们的……”
将鸡肉放在碗里,就着饭一口吃下去,香味填满,她满足的咀嚼几下,咕噜咽进了肚子,拍着胸脯说,“你就放心吃吧,回公司后别忘了送一车礼物过来!”
“礼物?”莫天凌冷着脸转身,“我为什么要送礼物过来?”
“你忘啦!”夏依橙弯身凑近他,低声说,“我对大叔说,你为村民准备了一车礼物,明早就会送过来!”
莫天凌嫌恶的抽回胳膊,“可笑!你做骗子为什么要我付账?东西是你吃的,要送你送!”
“你说的,别后悔!”
夏依橙怏怏的坐回去,伸长筷子夹起最大块的鸡肉,故意送到他嘴边,围着他鼻子绕了几圈,做作的嗅了一口气。
“哇,好香喔!”怎么会这么香呢?
“我知道了!”她自问自答,筷子向上一甩,鸡肉滑过标准的弧度,毫无悬念的落在她嘴里。
鸡肉触碰嘴唇的那一刻,她清楚的看到,莫天凌身不己的吞了一口口水。
嚼着满嘴的肉香,夏依橙含糊不清的说,“好吃……吃了才知道好吃!”
莫天凌没有动作,胡须大叔先在一旁笑开了花,“大侄女还真是幽默,吃个饭都有那么花样,大侄子入赘到你家,一定不会寂寞!”
“哈哈……”胡须大叔豪放的笑起来。
夏依橙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端正身子低头吃饭,见胡须大叔把视线移走,在桌下偷偷扯了扯莫天凌的衣角,不甘心的小声劝告,“你那么有钱,一车礼物算什么,漫漫长夜,别和自己的胃过不去……”
莫天凌厌烦的白了她一眼,僵硬的拿起筷子,脸上是不情愿,心里早已迫不急待。
她说的不错,一车礼物对他来说如同九牛一毛,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之所以迟迟不动筷子,是因为不喜欢她骗吃骗喝的作风。
不过事到如今,也顾不上面子了,饿着肚子过夜的滋味绝不好受,大不了明天送来礼物,也不算是吃霸王餐。
这顿饭热热闹闹的吃了近三个小时。
其实夏依橙很早就吃完了,只是怀念那热络的气氛,手托腮静静的杵在桌上,听村民们兴致勃勃的对话。
农村人谈的话题和莫天凌的生活相距甚远,他毫无兴趣,心里回想着照片的事。
不用细看就知道照片是偷拍的,用的是专业的偷拍相机,方白与去世民工的脸拍的很清楚,距离也拿捏的恰到好处,看的出来,偷拍的人很用心。
寄出相片的人一定和方白很熟悉,不然不会那么清楚他的一举一动,更确定的是他和方白有过节,不然不会把照片寄给自己。
会是谁呢?既熟悉又了解方白的人,会是谁呢?
村民们的聊天继续进行,聊到有趣的话题时会提高嗓门,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从国事谈到家事,从家事谈到社会上的突发事。
夏依橙双眼放空的听着,眼皮上下打架,似乎要合到一起。
入夜的风清清爽爽,吹走了她一丝倦意,疲惫的打了个吹欠,转头看看莫天凌,他静若无人的坐在一边想心事,对村民的对话充耳不闻。
“你们听说没有,莫氏集团新开发的工程遇到事故,死伤了四十多人!”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话,引得莫天凌和她同时看过去。
“听说了,昨晚打开电视,十个节目有九个在报道这件事!想不听说都难!”
又一个人随声附和,说话时脸上带着鄙夷,“那些所谓的大公司,就知道拢财,从来不为员工的安全考虑……”
“是啊,我们这些才百姓的命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一句话引出村民的义愤填膺,议论纷纷,连先前那些不好意思插嘴的女人都开了口。
“说的啥子哟,不是他们的错,难不成好好的还有人跳楼自杀不成……”
夏依橙不安的扭过去看着莫天凌,他复杂的脸上闪现着隐隐的怒气,只差一根导火索,便能将他点燃。
女人一旦插上话就会变的特别唠叨,絮絮叨叨的数落着莫氏集团的七宗大罪,当然,其中有六宗是倒听途说的。
天暗下来,月光隐在乌云中,零散的洒下一些光,院子内的灯火在此时看起来越发引人讨厌。
有一种盲目而急促的沉闷感,像是菜市场里络绎不绝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又像是发臭的猪肉腐味冲天。
夏依橙沿着月光看过去,不知何时开始,他的隐怒与复杂全都消失不见,匿光中的面孔冷漠暗然,仿佛村民们的讨论与他无关。
然而,纵使他隐藏的再好,她还是留意到了。
在他站起身推开凳子的那一刻,分明有一点委屈,一点无奈,青花薄唇负气的泯紧,握住桌面的双手露出道道青筋。
他,还是在意的吧!
屋子里面没有开灯,黑洞洞的,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进来时他回头看过一眼,恰好与夏依橙的目光衔接迎上,看的出她的担心与焦虑,瞳孔里似乎还透着一点怀疑。
借着窗户洒进来的光,他靠着门框坐下来,琥珀色的眼珠隐在黑黄交叉的颜色中,比月光更加皎洁。
吱……
门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很轻很轻,哪怕屋子里有第二个人呼吸,都听不到这轻轻的一声。
然而,屋子里只有他,寂静沉默。
所以,他清楚的听到了。
夏依橙悄手蹑脚的摸进去,尽量不发出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或许只是不想打扰他吧,听村民们说那些话,那么具有针对性的话,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想过来就过来吧,不用蹑手蹑脚的!”
黑色的幕雾里,他低沉的声音响起。
夏依橙一愣,随既释然的直起身,走到他面前。
月光下他微垂着头,黑发上沾有淡淡光泽,模糊不清的光线里,他卷潋的睫毛倔强的翘起,深邃的五官投射着阴灰色的轮廓,优雅而诡秘。
“当一个女人一眨不眨的盯着一个男人看的时候,就证明,她喜欢他!”
他忽然的抬起头,说了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毫无原由的,她的脸泛起红晕,机械式的抬起手捂在上面,滚烫滚烫。
停了一会儿,她反唇相讥,“当一个男人认为一个女人喜欢他时,就证明,他喜欢她……”
薄凉的月光下,两人打着谁都听不懂,也不想听懂的哑谜,说完这句话,夏依橙自己都不由笑出声。
笑够了,她轻轻蹲下去,安静的注视他,看他修长的手指婉转的围在地面上画圈。
“他们……说的话……你很在意吗?”
他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他没有抬头,琥珀色的瞳孔专注的盯着地面,不以为然的说,“不在意!”
“那为什么……”
她欲言又止,沉默了一分钟后还是忍不住说,“很严重吗?会因为员工受伤的事影响到公司的业绩吗?”
他蓦的停住,手指抽紧。
别人会指责,会怀疑,会坦白的问他,为什么发生这种事!
四十个员工的死伤,一定是安全不到位,纵使他能拿出合理合法合格的证剧,还是有太多太多人认为他在推脱责任,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公司,关心过他。
有一点点感动,比一点更多一点的感动。
然而,一贯的冷漠还是令他嘲弄的抬起头,讥笑着开口,“怕公我会破产吗?怕公司倒闭吗?怕你总裁夫人的地位不保吗?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更何况就算我破产了又怎么样?我们只是协议关系,你分不到财产的!”
莫天凌站起来,抖抖身上沾染的细土,倨傲的脸上冰冷如霜,不带丝毫怜惜。
他像是在看着她,又像是穿过她看着窗外的月亮,漠然的眼神有穿透一切的力量。
尴尬的沉默凝聚在两人之间。
直到确定他不会再开口,她失落的转过身,仅仅是单纯的关心都不可以吗?非要用冷言冷语刺伤她吗,走到门前时,身后突然传来冰凉的一声:“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是关心,虚伪的关心!”
砰……
门轻轻的合上,没有预想中那巨大的摔门声。
莫天凌颓废的靠在柱子上,倨傲与冷漠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他不想伤害她,可她却一再考验自己的底线。
她可以顶撞自己,可以欺骗自己,可以不听劝告嫁给自己,就是不能用那副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种被人怜悯的感觉,就像是把他剥光了挂在城门上,受万人注目指点。
如同用尖利的刀片刻在心上,挥之不去的耻辱。
院子里的村民已经散去了一大部分,只剩下十几个人收拾剩下的盘盘碗碗,夏依橙木讷的挽起衣袖,加入其中。
刚端起一摞盘子胡须大叔就走过来制止,不由分说夺过她手中的盘子。
“来者是客,怎么能让你干这些粗活呢!”他严肃的绷紧脸,“快去陪大侄子吧,他一个人待在屋里会无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