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静颖回家洗了澡,把运动装校服换下了,跟妈妈打过招呼说去崔璨家做作业,晚上在崔璨家过夜。
妈妈连着几天听她说起崔璨,知道是住在步行可达区域、成绩年级第一的小姑娘。再看她出门时一身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头上别着小雪花的边夹,看起来完全是去闺蜜家写作业的乖乖女。妈妈很欣慰她适应环境快,交了新朋友,只叮嘱睡前和崔璨一起打电话回家报个平安。
上车后把打火机上夜店的地址报给出租车司机,她从书包里拿出工具开始化妆,眼线上拉外带,唇色亚光饱满,修容和高光加深,假睫毛是浓密款,颈上加一条黑色极细choker,T恤领口的暗扣换个位置变成斜肩,下摆打个蝴蝶结用边夹固定住就能露脐,为了看上去不像学生妹煞费苦心。
司机大叔忍不住频繁看后视镜,惊异于后座大变活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没有战戎的近照,寻人时难以描述,翻遍他朋友圈,又找遍阳明的校园网。只得到一张他去年数学竞赛获奖的半身照,穿校服的优等生,和夜店常客的形象差距太大。只能勉强使用,反正她今天出门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去碰碰运气。
她在夜店门外找了个引客人进门的年轻服务生,给他看手机里战戎的好学生照片:“在里面吗?”
男生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年纪,目光慌乱闪烁。
她知道对方在猜测自己的身份和判断能不能暴露常客踪迹,拿出三百纸币卷起来塞在对方衬衫口袋里:“你进去指给我看就走。”
很简单的任务,也没风险。
但那个男生收了钱有些过意不去,一路拉着她往里走。
的确如果没人领着根本找不到。
这个夜店相比中考后的暑假跟着表哥去转过一圈见世面的夜店,感觉档次低不少。一进门就嘈杂得听不见说话,没有想象中的舞池,正中是吧台,四周是卡座,所有空隙里塞满了人,人挤着人晃来晃去,乌烟瘴气,离DJ最近的地方有个五六人的舞队,花枝招展的女孩们穿着白色的三点式近距离跳给客人看。
脚下地面都在随着音乐颤动。
空气质量太差,可以想象防火也做得不够好。
她在人群中不算穿得清凉,路过的一个卡座里有个女孩喝大了直接把上衣脱光,连内衣都没穿。她转开眼睛,不知该把目光往哪里落,仓皇地跟着走。
中途才想起有种可能,战戎并不在里面,自己正不知被引向哪儿。
拉着她的男生停住脚步松了手,回头突然凑过来,她还以为对方要亲自己脸颊,紧张地躲了一下,没想到只是在耳边说话:“就在前面。”
才反应过来,这种环境中不以这种方式说话根本不可能被听见。
她往前蹬了两步台阶,上了一个卡座。
想象过最坏的情况,眼前的现实好像反而没那么坏了。
沙发上就战戎一个客人,他还穿着三小时前和自己在一起时那件T恤,没有笑,抬头时眼神有点迷离,对视后十几秒才意识到突然出现的女生是小静,不是幻觉。
他只是在喝酒,台面上摆了一堆小酒杯,服务生在把一个矮胖大酒瓶里的酒倒进一个盛满冰块的容器,再分向各个小酒杯。
她没正经喝过酒,不认识酒,不知道那矮胖的瓶子是什么,但看七八个男服务生像罚站一样垂手在一旁等着轮流倒酒分酒的阵仗,不用想也知道就很贵。
在沙发转角转角坐着分酒的那个服务生好像是他们中领头的,动作停下后,先看向战戎察言观色。
她在他身边坐下,贴着他耳朵劝:“别喝了,回去吧。”
战戎心里不痛快,把头别向另一边不理她。气的是自己装了一下午,被她轻易拆穿,也不知她怎么找到这里的。
女生被晾着。坐在这里,本来是远远欣赏舞队扭来扭去的好角度,但挡在面前的服务生简直要组成人墙,把视线拦了个结实,很好奇他们知道服务周到是这种效果吗。
场面凝住了。
服务生们互相来回交换眼神,揣测这不常见的搅局是怎么回事。
两位客人正襟危坐,像关系破裂的已婚夫妇一样较着劲。
战戎破罐破摔地又喝了一杯。
黎静颖按捺不住,起身坐到单边沙发去,对领头的服务生耳语:“你们谁平时在他喝醉以后送他走?”
领头的男孩没有往外看任何人,只是惶恐地越过她去战戎脸上找答案。
她一下就明白了,不是别人,就是他。
战戎没看这边,黎静颖白他好几眼,他也当没看见。
最后她拿起个小酒杯一饮而尽,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对领头那个男孩说:“你不送他回去我就跟他抢着喝。”
对方显然被她吓坏了,送一个人回家和送两个人绝对不是一个技术难度,猛地起身去拖战戎。
战戎确实喝得有点多,出门时搭着送自己的男生的肩非要给她介绍,舌头都捋不直:“这是我兄弟东子,你们握个手。”
她冷面以对,没握手。
离开前听见了今晚的账单额,六万四,太不像话。上次和表哥去正常消费也开了酒,不过万。
战戎相当不满,嚷嚷“你别瞧不起人”硬拽过她手腕。
和瞧得起瞧不起没关系,平时她瞧得起的也不爱握手。
黎静颖被拽疼了,使劲捶他要把手抽走。东子见场面失控赶紧把他拖远:“算了算了。不用握手,不流行握手。”
女生追着又捶了战戎几下才解气,拦了出租上了副驾,不想搭理后面两个男的。
战戎上车后就没再发出过声,好像靠着窗直接睡着了。
东子轻车熟路地报了战戎住址,果然在阳明附近。
她虽然喝了一小杯不知什么酒,胃不舒服,没到喝醉的地步,但精神有些亢奋。车开出两个路口,在红绿灯口停住,她扭头冲东子冷言冷语发脾气:“他把你当兄弟,你把他当兄弟么?”
东子微怔:“我……”
“你把他当兄弟就不会让他开两瓶酒就六万四,你算什么狗屁兄弟?”
“……戎哥开了卡座然后……”
“开卡座也不至于六万四!你以为我没去过夜场?”
“静静,你去过夜场没叫过小姐吧?”
“……”
“开卡座自然会有小姐过来,就算打发走但小费要给到每人一两千。”
“……”她回过头去看马路,又忍不住好奇心,“那不打发走要多少?”
“四千起。”
“……”物价这么高。
过了半晌,东子才闷闷地道歉:“对不起,酒是贵了,我应该拦着他。”
黎静颖没再指责,毕竟还要指望人家把人扛回家,凭自己一个人可不行。更让人忐忑的是,物价飞涨,她却只带了500现金出门,现在身上还剩200,最后塞过去当小费会不会被嫌弃。
没想到塞小费时遇到了阻力,东子说什么也不肯要,有些仓皇地夺门而逃了。
回想起来才发现有些细节古怪,东子为什么知道自己叫静静?
解这个谜显然不是当务之急。
她看着被扔在床上的战戎一筹莫展,决定先向崔璨求助,答应了妈妈要和崔璨一起打电话道晚安,可现在的局面她走不开,没法扔下醉酒的朋友,难以交代。崔璨不甘于仅仅打虚假电话,说什么也要来看看她:“我不能不知道你的安危却给你妈保平安。”
黎静颖拗不过她,幸好她家离得不远,步行过来就十分钟。
崔璨一进门就被她亚洲人硬凹欧美的奇怪妆容逗笑了:“打扮得像人妖。”
黎静颖争辩道:“妆没花的时候很美的。”
说话间已经闻到酒味了,崔璨问:“给人喝了水么。”
“欸?喝水?”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加速新陈代谢,让她多喝点水,最好是温水,别喝凉的。”黎静颖在电话里没说清楚,崔璨一直都以为她说的这位需要照顾的朋友是女生。
静颖在客厅原地转了一圈没看见饮水机,转身去厨房找水壶烧水。
这边刚插上插座,崔璨往厨房门框倚过来了,一脸八卦笑容:“战戎?”
显然她进过房间看清了躺着的人是谁,和皓哥打过架,和皓哥打过球,和皓哥竞赛期间讲座吃饭都爱坐一起,要不是两人都太man,说是皓哥的绯闻男友也不过分。开学时听祁寒扯他们关系,那时候小静还一脸茫然。她觉得这进展快到挺有意思,追问道:“男朋友?”
“不是。”
“不是你跟我回家睡觉吧,不用管了。”
“……嗯,是好朋友。”
十七岁女生和十七岁男生深更半夜共处一室做好朋友,幽默。
崔璨没拆穿,笑着把她拽到另一个房间和她妈妈视频说晚安了。临走她嘱咐:“是女朋友可以给他换件衣服舒服点,是好朋友只管给他喝水。明天早上我会再来看看你。”
黎静颖烧好开水兑好温水,把战戎拉起来强行灌了大半杯。对后续应该做什么陷入了迷茫。
爸爸应酬喝醉酒的时候常有,但家里有妈妈有家政工,哪怕要挂水洗胃的严重场面都轮不到自己上前。
好在战戎喝多了只是安安静静睡觉,没什么急需报警的癫痫症状。
可纠结因崔璨而起,想不到也就罢了,她提了就很难让人无视。这么热的天出门就一身汗,直接睡觉衣服贴在身上必然不舒服,空调温度太低更容易感冒。她把手伸到他背后衣服下试了试,温热的潮。
虽然不是女朋友,但她决定挑战一下极限,先从他衣柜抽屉里找了件干净T恤搁在枕边,然后冲了一把热毛巾帮他擦了擦汗。
当然,背面擦不到,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男生胳膊死沉,从T恤里拿出来已经让她殚精竭力,脱完衣服她累到放弃了后面再给穿衣服的步骤。反正是男生,穿不穿无所谓。
她抖开被子给他盖上。
大功告成,准备去客房休息,却被突然扣住手腕,一转身就带到床上。
被紧紧抱在怀里压住了。他并没有醒。
她挣了几下,绝望地睁眼盯着天花板,脑海中飘过一大片弹幕:为什么男生这么重呢?
既然动不了好像只能这样睡了。
现在两点半,睡到七点应该能醒吧,就是不知被压四个半小时会不会窒息。
迷迷糊糊快睡着时,突然感觉他的手在自己腹部捣鼓什么,本能蹬腿抬膝挣扎起来,最后却见他拔下那个小雪花发夹扔开,顺手拆了T恤下摆的蝴蝶结。
大概硌到他了。
虚惊到脱力。
这一觉,战戎没睡到天亮,不到四点酒醒了人也醒了。
胳膊被什么压麻了,想翻身都不能,垂眼一看,一颗脑袋,超长的头发披散在白被单面上,被吓得浑身汗毛竖起来。
女鬼?传说中的鬼压床?
体会一下现状。
自己,没穿上衣。
女鬼膝盖顶着他侧腰,半个身体压在胸口,细细的胳膊从肋骨上穿到后背,抱得有点紧,温软的触觉不像女鬼。
夜店的女人?
他把薄被和她一起掀开,从头发里捧出脸,愣了愣,瞬间完全清醒。
是化了女鬼妆的黎静颖。
他下了床,想抽支烟冷静,在屋里转了三圈翻遍口袋没找到打火机,无奈地含着烟坐回床边,把她前额鬓角处因汗湿贴着脸的碎发往后拨开。
是黎静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