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找到机会问清楚了,崔璨家离学校两公里,在商业广场附近,是生活方便的经济型住宅。重要的是,离自己家更近。
崔璨人缘很好,但很奇怪她从前没有闺蜜,在学校热热闹闹,上学放学却独来独往。
按她自己的说法,刚上高中就进了竞赛班,太想获奖,所有精力都扑在竞赛上,等回过神,已经和同学距离很远。至于为什么回过神。
挑中她去竞赛的老师去世了。
那位老师年纪很大,也是当年挑中上一代学神的人。起初她莽莽撞撞憋着一股劲,一种毫无根基的自信,完全来自于“最有权威的伯乐说你行”。
老师去世后她也迷茫了两个月,上学期期末考砸了,从年级第一跌到年级第二十七,到分班考才又恢复过来。
“以前老师是我的精神支柱,现在换了皓哥。”一起回家时崔璨闲聊着说,“目标也变得更简单,只想在今年的比赛中像皓哥那样拿个一等奖,没有更大的野心了。”
黎静颖问:“皓哥是从小就走这条路?”
“他们那个公立小学的办学特色,几乎全员竞赛,没什么沧海遗珠,他是凭一天都不松懈的努力竞争上金字塔尖,到初中,再到高中,老师开始围着他一个人转。”
“听起来很压抑。”
“就是很压抑。”
“可皓哥喜欢吗?”
崔璨被问住了,她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不太肯定地猜:“应该喜欢吧,我觉得不喜欢的事情很难坚持十几年,而且取得好成绩。”
“你喜欢吗?”
“一般。”
黎静颖笑起来:“什么叫‘一般’?”
“就是如果当初挑中我的人是物理老师,而皓哥拿了物理第一,我现在去参加物理竞赛也没什么不可以。”
黎静颖困惑了,很难理解学神的思维,就像她准备上激烈的战场,却没有信仰,只因为身边有她在乎的战友。
她换了个轻松话题,问崔璨自然卷为什么没想过拉直。
原来不是什么坚持特立独行,崔璨居然说拉直过:“因为头发太多了,在理发店坐了九小时,太劳民伤财。从那以后再也不折腾了。”
“十一假期你来我家玩,我帮你拉直,我们可以一边一起看电影一起聊天,很好打发时间。”
“太好了。”崔璨很开心,在街角买了冰淇淋甜筒往家的方向走,远远和她招手。
黎静颖也开心,又找到了能说上话的女生同伴。她从前的闺蜜高挑气场强,和崔璨这种智慧型学霸不同,是热血冲动爱为人遮风挡雨的类型。
烟花事故发生后,不止程司,连闺蜜也单方面切断了联系。有一阵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为人处世哪里做得不周到。后来偶然一次听同班女生提起,那位闺蜜说过最烦黎静颖,因为她“太装又太幸运”。
她不知道自己有哪个细节让她觉得装,也不知道平淡生活的哪个部分让她觉得幸运。大概女生和女生做朋友也需要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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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寒接受崔璨的建议,决定开诚布公和卫葳谈一次分手。陪她看完爆米花电影,在广场对面的快餐店摊牌:“男生和女生对交往的预期本来就不一样,你们可能要情绪要承诺,我们要亲密要激情,如果互相需求错位还勉强交往不就是折磨了吗?我不想评判孰是孰非,说不定你以后能找到个只和你看电影就觉得很安逸的男友。”
最近他把方案表现得太明显,提分手卫葳都不觉得意外,好像并不伤心,反而一门心思在较劲:“刚和你交往的时候我就明确表示过不牵手,当时你没说是折磨。”
“我以为过一两个月你会改变想法。”
“那一两月后我没有改变想法,你为什么没有提过分手?”
“因为当时要期末考试。”
“考试完了你也没提。”
“因为暑假见不到面,没有烦恼。”
“刚开学你也没提。”
“需要我提醒吗?你在开学第一天就去物理班打我了。”
“为什么你的借口总这么多?”话到这里又回到一场吵架的感觉。
祁寒长叹了口气:“不是借口,是客观理由。”
“那好,你刚说随便我怎么想一定要在你去竞赛之前分手,我就搞不懂了,为什么数学竞赛会成为一个恋情DDL?”
“我不想因此分心影响竞赛成绩,就这么简单。”
“就不能直说吗?最近谁让你体会到亲密激情了?”
“没有那样一个人。”祁寒笑了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爱把第三个人扯进来,一开始是许濛,然后是傅蕊、孙欣怡、李佳然、董梦予、京芷卉、麦芒,全是捕风捉影。”
“因为我第六感敏锐。你怎么不说是你留下蛛丝马迹太多了呢?”
“如果你的第六感一再骗你,你应该不要再相信它了。”
这一刻卫葳的想法只剩一个,不要再相信祁寒了。他列了那么多女生名字却唯独避开黎静颖,而她前一天刚听说黎静颖去了竞赛班,毫无竞赛基础的人中途插班,又不是崔璨那样的天才神话,图什么呢?
卫葳没有什么交心的闺蜜能一起讨论这件事,她目前最好的朋友是麦芒,言行举止都像小学生,看起来就没法商量深奥的感情纠葛,她最近每天苦恼的是十月下旬的集体舞比赛,班主任挑好了女生的裙子,深红色,“好土好老气哦,好像三线城镇春节联欢”。
政治课前,卫葳从黎静颖的座位抽回眼角余光,兴致缺缺地回头:“我们可以剪个开叉,就不那么土了。”
“我喜欢那种闪闪亮华丽丽的舞台。”
卫葳想象了一下:“穿led灯跳舞?”
“不是那种亮,是金灿灿的亮。”
金灿灿的亮,刚才就见过,视觉画面还滞留在眼底。
卫葳把身体移开,好让麦芒能看见侧后排靠窗的位置:“是不是,黎静颖这种?”
黎静颖照例一个人坐在最后排窗边,低着头抄笔记,公主头披肩发,深红色蝴蝶结发带,午后的阳光有些魔法,点一点引线,棕发的表层变金发。
麦芒眨眨眼睛,点了头:“嗯,是的。”
卫葳懂她的梦想效果了:“这种红配金色会质感好一点,剪了开叉加一条金色束腰吧。”
麦芒在采购清单上认真写下“金色束腰”。
卫葳总觉得麦芒什么都不懂,但如果多和她聊聊情感困扰,也许早就能发现自己搞错了假想敌。
祁寒列举女生名字时可不止黎静颖一个,还有开学时被提起长得像自己那个,究竟说谁长得像谁还有待商榷,不是巧合。
那女生也在竞赛班,只不过不是圣华竞赛班,而是阳明竞赛班。
刚从阳明转学过来的麦芒知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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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当天,黎静颖两点多跑完接力赛就没项目了,跟着围观崔璨拿短跑名次打发时间。战戎近三点到的,给她发信息后等在侧门边。
男生在门外对她勾勾手指,晃着手里两张票:“带你去看童话剧。”
黎静颖隔着栅栏看清是《绿野仙踪》,哑然失笑:“追忆之旅?”
和战戎在幼儿园的社团是童话剧社,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喜欢童话,只是因为表演时可以化妆。
“你会……翻墙出来么?”战戎对她的身手深表怀疑。
“不用翻墙,你在这里等我。”女生说着回教室去拿书包。
等了没多久,她就从正门那边过来了,和刚才没什么区别,不过反常地戴了眼镜。
男生好奇:“怎么出来的?”
“跟门卫说项目比赛完了,想回家做功课。”
他诧异地挑眉:“这就放行了?”
“我长得像好学生啊。”她狡黠地笑起来。
战戎甘拜下风。
童话剧没什么意思,不过因为小朋友观众多,场上场下吵吵嚷嚷很热闹。黎静颖从小就慢热,毕竟三年没交集,战戎大概是怕她冷场尴尬。
散场后他问:“饿不饿?去吃火锅?”
火锅也是很难吃冷场的。他记得她吃不了辣,直接找广式火锅,还记得她吃东西慢又不太好意思伸筷子,一勺一勺捞出来堆到她碗里,每个细节都和从前一样,像复制粘贴。
小静的脸被蒸汽烘得泛红:“要是小英姐也在就好了。”
“她圣诞节会回来,你出来还方便吗?”
她点点头:“姐姐回来住哪里?嘉兴?”
战戎爸爸最大的一个厂在嘉兴,他们以往常住那边。
“她不太会回家,回国肯定要约同学朋友,躲在嘉兴能见到谁?应该大部分时间会待在我那儿。”
“你那儿?你一个人住?”黎静颖没往他妈家想,听他姐姐说过选了跟着爸爸之后已经和妈妈形同陌路了。
他点头:“我妈不知道,她以为我住校。我们阳明宿舍夏天没空调冬天没暖气,因为放寒暑假用不着,但我寒暑假也不想回家,所以我爸给我在学校旁边找了个房子。”
她蹙起眉:“你一个男生怎么自己住?吃什么?”
“吃饭。”他笑着说。
难以想象,战戎从小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出门还总有姐姐护着。
她小心翼翼问:“和你妈妈到现在还没和解?”
他脸色沉了一下,摇了摇头。
要不是隔着餐桌,她真想抱抱他,只是不知道还合不合时宜。
她和战戎并不仅是小时候的好朋友,比祁寒他们关系近得多。虽然在不同学校,但因为小英姐的关系,从小学到初中都还经常一块儿玩。
回家时七拐八绕路过了那时候常去的会所,战戎领的路,她怀疑是故意的。战戎家有一处住宅在这里,小英姐和他的初中同学、小静的初中好友都经常聚在一起打保龄球。
保龄球馆旁边是个旱冰场,小静在同龄人中偏胆小,轮滑学得很慢,所有人都已经会一个接一个开火车了,她还只能紧紧拉着小英姐的手低头数“左右左”。战戎就爱恶作剧,老搞突然袭击,从姐姐手里劫走她拖进波浪道里风驰电掣,吓得她飙泪,又在她快要摔倒时一把抱住。
姐姐每次都跟着后面骂:“可以不要那么讨厌吗?你迟早会被追小静的男生打断腿。”
战戎一边乐一边问怀里的女孩子:“有人追你吗?”
很老实回答:“没有。”
他语气里全是得意,朝姐姐高喊:“根本没有人追她!”
初中男生就这么讨厌。
路过旱冰场时,战戎笑着转头问:“你现在能自己进波浪道了吗?”
她说:“我自己没再来过这里。”
话的尾音落定,已经走到游泳馆外面了,但谁也没有往泳池方向望,不用望也记得住为什么他们都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最后一次大家一起来游泳,小静进了泳池才发现忘了带泳镜,于是一直扒着边缘没游。他完全不能理解:“没有泳镜怎么了?没有泳镜水下也可以睁眼啊。”
“我不会。”
“这有什么会不会的?在水上怎么睁眼就在水下怎么睁眼。”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把她脑袋硬按下去三次,手动帮忙睁眼都睁不开,她还挣扎着呛了水。
男生被气笑了:“你到底是笨还是怂?”
“眼睛会进水啊!”她大声嚷嚷。
“进水让它进啊!你是怕脑子进水吗?它不通大脑。”
小静被惹得烦躁,把他推远:“不要你管,我就这么趴着。”
他无奈道:“好吧,你试最后一次,再不行,我出去给你买泳镜。”
一语成谶。
最后一次果真成了最后一次。
水流拂过眼眸,浅淡的蓝色往远处蔓延,水面以上光线耀眼。
阴影投在瞳孔中,逐渐化开。
视界里除了他再没别人。
真实的异次元,真实的静谧。
她兀地睁开了眼,因为一个无限温柔的亲吻。
是从那一天才突然意识到,战戎是个男生,自己是女生。从童话开始单纯快乐没心没肺的起点,到这里忽然分出岔路,关系开始变得微妙。
她不敢再跟他说话,有事找他也要给小英姐打电话让她去转告。敏感的部分被稀释,再稀释,慢慢消失。
然后很快,他家父母就点燃了核弹。
兵荒马乱好一阵,没有给少年少女留下和缓别扭的余地。
又过了三年。
她站在自己家楼下对他挥挥手道别,目送他走远,从口袋里掏出了刚才偷摸来的打火机。
一下午一晚上,战戎在努力扮演自己曾经最熟悉最亲近的那个阳光少年,可他不是了。
打火机外壳上印着夜店的logo,有很多使用痕迹。他抽烟,这也没什么,同校的男生也老被训导处逮住抽烟广播批评,可是这么长时间,他在自己面前一根烟也没抽过,非常刻意地隐瞒。
晚上降温了,风有些凉。
她攥着打火机迟迟下不了决心。
可以像送餐小哥那样,注意到脸上的伤疤,只是同情地看两眼,什么也不问吗?他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