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声睁开疲惫的眼睛,一股刺鼻的骚臭味直冲脑门,头痛欲裂。身上似乎有老鼠正在爬动,家声极力想用手去驱赶,可是身子只是扭动了几下,才发现根本抬不起来,一股针刺般的疼痛,连成一条线,牵动着整个躯体。那几只老鼠似乎感觉到了这人在动,可并不害怕,而是蹲在他的脖颈处,细细打量他脸上扭曲的肌肉。一排碗口粗的木头,将他与外面隔开,青灰的墙壁上,布满了痕迹,刻字,抓痕,还有血迹。家声努力使自己的脑袋保持清醒,这才发现,这是个牢房,和人们口中传说的一样,昏暗,腥臭。而自己的手上,脚踝,被两根粗重的大铁链铐着,两根铁链中间,还有一根铁链连着。
家声闭上眼,努力回想着之前的一切,包祥?是他。一定是他将自己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他忍住呕吐,大口地呼吸这混浊的空气,好让自己恢复些体力。然后挣扎着坐起来,那几只老鼠纷纷跳到地上,好奇地东张西望。木栅外就像一个山洞,幽暗的火光闪烁,远处传来人的脚步声。
“来人,有人没?”家声倾尽全力喊着。
脚步由远及近,“喊什么喊,进了死牢还不省点气力?”狱卒呵斥着。
“差爷,为什么抓我?”
“嘿嘿,你这个死到临头的,为啥抓你你不清楚?我哪里知道?不要吵了,自个儿坐着等死,莫要再烦大爷我了。”那狱卒就这么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家声被两个狱卒架着拖到一个小房间里,这里的炉子上支着通红的烙铁,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而自己,则被绑在了一根柱子上,两手伸开。这让他想起了艾德送给他的那个十字架,那个无所不能的基督就是他现在这个样子。面前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头,正是县丞王申,旁边还立着一个包祥,他看着家声的样子,露出难看的笑来。
“你,是李家声?”那老头先问起话来。
家声之前冷哼一声,并未答话。
“好好好,果然是个汉子。可是你要知道,就算是钢筋铁骨,到了这里,我也要他化成绕指柔。”
包祥插道:“大人,和他费什么话,让我一刀了解了他岂不爽快。”
大人一伸手,“住口,你懂什么?”说罢继续抬头看着家声,笑吟吟地道:“只要你乖乖的听话,我就能去免你一死。我且问你,对于李毓之死,你们掌握了多少?”
家声依旧没有开口。
“我劝你还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好。这些家伙事可都是吃肉喝血惯的。”
家声怒道:“你有什么尽管上,不要再多费唇舌。阎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哈哈哈哈,莫说你们阎大人不知道你在这里,就算他知道,在他来之前,你也已经灰飞烟灭了,难道你还指望着他来救你?”
“你们毒杀查赈委员,贩卖人口,私扣赈粮,这一桩桩谁个不知,我倒是劝你们,早日认罪伏法,到时候说不定阎大人还会给你们留个全尸!”
王申呵呵一笑,“看来你们还是查了不少。可这拿贼拿赃,就凭你们空口白牙,有什么用?”
家声冷笑道:“证据自然是有。不劳你们费心,你们这些硕鼠还是想想自己的脑袋吧!”
王申一听,忙起身走到家声面前:“证据在哪里?李家声,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只要你乖乖的将证据交于我手,我定能让你从这里走出去,否则……休怪我……”
家声未等他说完,狠狠地啐了他一脸。
“好,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我成全你。给我打,狠狠地打!”
听到主子的指令,那包祥手里的鞭子,如雨点般向家声身上抽去。每一鞭都沁到皮肉里,家声开始还能感觉到穿心的痛,可是后来脑中一片空白,又昏死了过去。
夜晚的新平县,狂风大作,县令林尚荣眯着眼,望着这阴沉沉的天,喃喃道:“莫不是要下雨了?”
一旁的王申小心道:“希望真如大人吉言,落下雨来,拯救我黎民百姓。”
“呵呵,说的好。要真那样,我岂不成了呼风唤雨的神仙?”
“大人就是神仙一样的人啊,您可不就是我们新平县的神?”
林尚荣斜眼看了一下王申,“哧”的一笑,“哎呦,我的王大人呦,要是你拿不回那阎老头手上的证据,神仙我不好说,可是做鬼,恐怕是免不了了!”
“大人,小的知错。可是那小子嘴太硬,我也是黔驴技穷了!要不依小的,还是把他’咔嚓’,一了百了,再说也不见得他真的就有啥证据,说不定是唬我们的呢?”
林尚荣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可心急啊。他如今已经在咱们手中,要他死还不是易如反掌。可是那证据到底是个什么,藏在哪里,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就算我们不想知道,可是青州府的那几个老爷,他们千万交代,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我,还有你,能得罪他们吗?”
王申摇摇头,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既然府里的老爷说了话,自己就是个屁,屁也得憋回去。
“所以啊,哎,你还得想办法,动动脑子,想方设法撬开他的嘴才是上策啊!”
王申一点头:“是,大人!我一定撬开他的嘴,哪怕一口钢牙,我也给他打碎。”
林尚荣看了看他的表情,横了个眼睛,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此时董老玉已经将自己所有得到的消息禀明了阎敬铭,冯永兰每日都在眼巴巴地盼着家声哥的消息,可是大哥那里就如泥牛入海,寂静无声,而董老玉带来的消息让她坐立不安,整日以泪洗面。董老玉好几次都想着回去找熊七,直接带砍刀会的兄弟把新平县城翻个底朝天,可是碍于阎大人在此,想着万一这人有个好歹,到时候家声哪能饶得了他。
“董三,董三!”阎老叫着。
“老爷,”董老玉垂头丧气地站在他面前,“老爷,这可怎么办是好?家声这消息全无,若是我们再找不到他,恐怕就等着收尸了!您倒是出个主意啊!您好歹是个大官,虽然我不知道您是个什么官。可您换个官府,去县衙走一趟,说不定家声就没事了。”
阎老神情严肃道:“家声失踪,和他前些日子查到的那个姓包的脱不了干系,还有就是县丞王申,可如今我们也不能贸然前去要人,否则不但救不了人,还会逼的他们狗急跳墙。”
董老玉急了,“那就等死了?这个家声,我早就说过,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让他不要多事不要多事不要,他不听,这回好了,陷在里面了。”
阎老挥挥手,叹气道:“你莫急,我没说不想办法。”
“想办法,想办法……那可是我兄弟,把他我逼急了,带人把县衙那些狗日的全给砍了,省的还要一个个查什么证据。我姓董的今日把话撂在这里,这些狗官全杀了,可能有个把冤枉的,可要是杀他个一半,肯定有漏网之鱼。”
这番话倒把个阎老逗乐了,“可那也不是你想杀就杀的。大清自有大清律法,我们不是匪啊,岂能意气用事?”
董老玉心道:你是真官,我可真是匪,要是你救不出来人,我还真要用我的一套行事了。
阎老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火气消了,心里想通了,便道:“老夫有一计,不知你肯否一试?”
“哎呦我的大老爷,您就快说吧!”
“好。我想王申那些人,应该就是拐卖女人的幕后黑手,姓包的肯定充当了他们的爪牙,他是所有事情的关键,只要找到姓包的,一切事情就明了了,所以我想,用计把他钓出来!”
“怎么钓?”
“这,”阎老有些犹豫,“这可能需要兰儿相助,就是不知道她肯不肯了?”
“我肯,为了家声哥,我什么都愿意。”永兰从书房外冲了进来,原来他一直躲在门外,听他们说话。“先生,您就说吧!”
“你……”阎老叹了口气,“好吧,我的计划就是让你,装成被诱骗的女子,再次被卖,然后引出姓包的。”
董老玉疑虑道:“这能成吗?”
“不管成不成,我都要试一试。”永兰抢道。
“好,只是一点你们要切记,一定要让姓包的亲自来接手,然后趁机拿下他。”
“这个……”董老玉看着永兰,“妹子,你不怕?我倒是担心万一那姓包的疑心怎么办?岂不会害了妹子?”
永兰摇了摇头道:“我不怕。”
阎老沉思片刻道:“我想他没这么快疑心。一来他们此时必定将心思全部用在家声身上,拿住了家声,他必定此时心中骄傲,正所谓骄兵必败。二来,他也想不到我们会用一个女子去骗他出来吧!就是不知他们那巫山雅轩是否又换了地方?”
董老玉大声道:“不管了,既然妹子不怕,那我也就努力一试,不管怎样,总比坐在家中干着急好!老爷,我们就去稍微准备一下,立刻动身去了!”
阎老点点头,二人旋即出门去了。
夜幕降临,巫山雅轩的后门出现了一男一女,衣衫褴褛,女子头上还插了个草标,普通人见了,定以为这又是哪个日子过不下去而来卖女的汉子。
“啪,啪,啪,”那汉子扣响了木门。
“吱嘎,”门开了,从里面伸出一脑袋,打量了外面的二人,没好气道:“什么事?”
“这位爷,俺是来卖女子的,日子实在活不下去了。”
“去去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咱这可不是卖儿鬻女的地方,滚!”说罢那人就要关门。
“别别,”大汉一把拉住门,哀求道:“爷,要不是有人指点,俺也找不到你这不是?有个包爷,是他给俺指的这条明路,还望你给包爷递个话,说俺来卖女子来了,请他多给俺几两银子,求求你了爷,俺爷俩会记着你的好咧!”
“包爷?”那厮喃喃道,又盯着门外的女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个仔细,这才说道:“你等着,我去给你叫去。”说罢关了门,嘴里还念着:“这念头还有人上赶着把闺女往火坑里推的”。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里面出来了一个獐头鼠目之人,他拎着灯笼看着这一老一小,半晌,才道:“是你要卖女子?”
大汉忙点头哈腰道:“是嘞,爷,您就是包爷吧,有人让我来找您,说您出价高咧!”
“这帮兔崽子……”包祥骂道,“什么都往外说,看回来我怎么收拾你们!”
汉子道:“爷,您看,这女子能给几个钱?”
包祥道:“一吊钱。”
“爷,咋这么少呢?这可是俺亲闺女啊,您多给俩子吧!”一旁的女子拉着汉子的衣服哭着:“爹,你不要卖俺,俺以后给爹干活,只要吃一点点,求求你了,爹……”
这汉子也是声泪俱下,“闺女啊,不是爹要卖你,实在活不下去咧,你在家,俺爷俩都要饿死,你跟着包爷,好歹有口吃的……”
俩人哭的真是个撕心裂肺,惨不忍睹。
包祥不耐烦道:“嚎什么嚎?烦死人。我说你卖还是不卖?不卖就滚!”
“爷,求求你再加点吧,要不是逼到那个份,俺说啥也不卖女子咧。”
“就这么多钱,你要就要,不要就赶紧滚。”
汉子忽然跪下,道:“求你了,爷,俺还有个闺女,如果你一并要了,给俺四两银子,中不?”
包祥四周看了几眼:“还有个?在哪?”
“俺怕娃儿害怕,就把她扔在巷子口,求您了,爷,只要三两银子,两个女子都是你的了,求求您了爷,给俺个活路吧!”
包祥不屑道:“真是个死?的,算了算了,成交。”
“哎,谢老爷,谢老爷”,这汉子忙从地上起来,“爷,你和俺去把那女子也接上,俺就拿钱走人了,感谢包爷的大恩大德了。”
“行了行了,前面带路”。包祥又转身对门口那厮道:“你看好门,我去去就回,待会咱喝酒!”说罢随着那汉子往巷口走去。
“人呢?”巷子口空无一人,包祥怒道。
“包爷,人在那呢!”
包祥顺着汉子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汉子运足气力,一掌砍向他的后颈,包祥闷哼一声,身子倒在了地上。
汉子赶紧将包祥扛在肩上,“妹子,快走!”说罢拔腿就走。原来,这正是乔装卖女的董老玉和冯永兰。
董老玉扛着包祥并没有回住处,而是来到了一个荒废的宅子,他这几天曾来此歇过好几回,左右人家都说这户人家早去省城逃荒去了。他不回阎老处有他的考虑,他心中一直疑虑,那天喊家声去青衣巷的人是谁?那两个洋人不记得他的名字,可是从他们的描述中,他觉得此人就是身边的阎洪。
这个阎洪每天早出晚归,却一直完不成任务,只是仗着是阎家人,所以对旁人似乎并不放在眼中。而且有天夜里,他分明闻见阎洪身上的酒气熏人。这新平县大小酒馆早就关了张,他在新平县又没有熟人,那么他这酒是在哪里喝的?和谁喝的?这些疑问已经萦绕心头好几天了。不过没有证据,又怕阎老多心,只得先带包祥来这里,然后让永兰悄悄地去通知阎老,这样或许可以免去不少的麻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