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回来了。刚去义庄看了,刘一手平安无事。”家声回来,在书房向阎老禀明。
“哦?这倒怪了,如果对方知道我夫所查之事,他们应该不仅仅盗取账簿,更应该对刘老汉有动作才对,怎会一边干扰,一边又视而不见呢?”阎老心中也是纳闷,为何对方会对他们开棺一事不加在意,“家声,今夜我们就去上次那个私仓去看看,到底有何见不得人的,如果我们能将这件事查清,那一切也自然水落石出了!”
“先生,您不能去。”家声犹豫道,“我担心您的安危。另外,我还有件事要向您老禀明!”
阎老眯眼看着他,笑道:“但说无妨。”
“我有个远房表兄,在县城乞讨,今日恰巧碰到我了,我……我就把他留下来了。我想先生您身边人手不够,我想……我想他留下也能帮上忙,他有一股子蛮力的…….我,如果先生不允,我这就和他去说。”家声心中忐忑,毕竟是自己擅自收留一个陌生人家里。
阎老一听,哈哈大笑道:“我道何等大事?既然他找到了你,又无处容身,那就暂且留下,我也不会吝啬这点粮食。他人在何处?”
“我让他在门外候着呢。”
阎老摆摆手道:“你让他进来,我见上一见!”
“哎!”家声轻声应道,出院子把董老玉叫了进来,“先生,这就是我表兄董三!”
阎老抬头一看,只见面前这魁梧大汉长得虎背熊腰,方面阔口,浓眉大眼,眼中炯炯有神,当真生的不凡。那董老玉初见阎老,心中勿的紧张,忙躬身行礼:“老爷……大人……小的董三,是家声的远房表亲……多有打扰……”
阎老笑道:“无碍无碍,既是家声亲戚,无须多礼,你俩且坐下说话!”
家声和董老玉忙在一旁凳子坐下,家声也没料到一向大大咧咧的董老玉会如此拘谨,便替他道:“先生,我表兄是应山人氏,平常除了种田外,最喜的便是上山打猎,所以身手较常人敏捷,而且又天生大力。我想先生应该用得上。”
“哦,竟还是个猎户,不错不错。董三啊,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吧,虽无大鱼大肉,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老夫还是有的。至于其他的,你和家声商量着办即可。”
董老玉原先以为,凡是做大官的,必然是颐指气使,盛气凌人,可今日一见,完全不似想象中的光景,绷着的一颗心也不禁放松下来,应道:“哎,哎,老爷!”
家声又道:“先生,以后有啥子事尽管吩咐我俩去做。刚才所提夜探私仓之事,为了先生的安全,我想还是由我和我表兄去,您老就在家中坐镇,等候我俩的消息,这样去了我也不会有所顾虑,更容易行事,您看?”
阎老沉思片刻道:“也好,老夫年迈,跟着去反而是个拖累,再像上次那样反是打草惊蛇。这个私仓是李毓生前给我的那封书信中提到的,就在那日的青衣巷中的一个大院之内,门前一对石狮,有人把守。院内似乎还有不少打手,你俩去时,定要多加小心。”
三人又说了些话,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用晚饭时家声带董老玉见过了阎夫人和阎洪二人,算是认识了,日后毕竟要在一个屋檐下呆的。约莫三更,二人便在夜色下往青衣巷去了。
天空中见不到一丝星光,巷道内静的出奇,能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喘息声。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想来是有乞丐惊了些恶犬,青衣巷很长,穿城而过,连着这县城的两条主街,但是却不宽,仅能一辆马车通行而已,巷子两边,大多是住着人家,可能是饥荒闹的,很多人家里剩不下几个人了,就算有人,也基本不出门了。青衣巷因很久以前有些唱戏的名角居住于此而得名。
“家声,看,石狮子!”董老玉拉了拉低声家声衣服,低声道。
家声也看到了,那处院子和别家黑灯瞎火的不同,门前悬着个灯笼,所以有些光亮,大门紧闭着。
家声贴着墙壁,沿到门口,透过门缝向里看去,只见院内四处打着些火把,与门外的黑暗相比,简直两个世界。门后地上蹲着两个人,看来这就是看门护院的了。这普通人家怎会看守如此紧密?家声心道。便附耳门上,听听这二人说些什么。
“他娘的,天天守夜,真是困死老子了。”
“你别发牢骚了,有本事,你就去和老爷说去,让人替你?”
“咋了?还不能说说了。你说说,这个年头不弄着好东西,尽是搞些娘们过来,能干啥?能吃还是能穿?真不知老爷们想啥呢?”
“你懂个屁。你以为现在外面的女人不值钱?”
“本来就是,到处都是卖儿鬻女的,你不知道,现在好多女人无人顾养,有外来的商贩收买,长得稍有姿色的不过千钱,稍次者不值一文。有些年纪更大或者更小的女子卖不出去,被父母或丈夫抛弃了,只能站在街上“插草标”,自己卖自己。这年头人命不如鸡犬,你说搞女人回来干嘛吗?”
“难怪老爷说你鼠目寸光,你要知道,这些女人在这虽然卖不出好价钱,可是到了江南那些地方,那可是值钱的很咧。好了,别说了,被传到老爷耳朵里,少不了又是一顿吃瓜捞。你不怕屁股开花,尽管去讲!”
二人于是再不说这些话,左右无关痛痒的段子而已。
……
家声却听得如坠云雾,将董老玉拉倒一旁黑暗处。董老玉问道:“咋了?听见啥了?”
“他们说,这院子里尽是藏着些女人!说什么值钱不值钱的?我也不懂啥意思!”
董老玉摸摸脑袋:“女人,啥意思?大人不是说这院子是处私仓,里面可能和官仓的粮食有秘密关联吗?”
家声疑惑道:“是啊,先生是这么说的,可是那俩人确实没说粮的事,就提女人了嘛?”
俩人蹲坐在墙角,这门看来是进不去了,可里面的事情却显得如此扑朔迷离,最后家声决定翻墙进去,弄个清楚。
家声踩着董老玉的背,翻身跳进院内,正落在一片草地上,借着院内的树木藏身,家声沿着小路向里摸去,越走越是惊奇,这院子从外面看,和普通住宅无异,可里面却大的出奇,通过厢房边的小道穿过前院,后面竟然有一排屋子,家声数了一下,有八间之多,除此之外,两边还有两间厢房。再往后院厢房外走,赫然出现一个小门。家声这才明白,原来这宅子是将两边宅子中的院墙打通,合并为一处,故而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两边厢房内亮着灯,家声在一处窗外扣洞一瞧,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几个汉子,家声心想,这些应该也是护院的。可是那一排屋内,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这些屋子都被上了锁,从门是进不去了,屋内黑灯瞎火的,从门缝里也瞧不见什么,就连窗子,也被人用木板钉死封上了。家声见此,只得从怀中抽出短剑(这把短剑一直被家声用布带缠在身上,从不离身),来到一侧屋前,手腕运足气力,对着锁环砍下,“当”一声闷响,锁环成了两半。家声忙闪到墙角,等过片刻,确定四下无人发觉,这才闪身进屋,关好门。
屋内一片漆黑,家声只觉得四周似乎有很多人,呼吸声伴着些呻吟,悉悉索索。他蹲在地上,掏出火折子轻轻吹亮,并用手小心捂着火光,等他眼睛渐渐适应了这光亮,这才发现,屋子里遍地都是人,女人,活着的女人。这些人都被人捆住了手脚,嘴里还塞着东西,所以无法动弹,也发不出声响。这些女人大多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有的人身上伤痕累累,一看就只必然遭受过毒打,那些呻吟声就是从这些人口鼻中传出的。有几个被家声的火光照醒,惊恐地望着他,瑟瑟发抖,家声低声说道:“不用怕,我不是坏人,你们……你们不要吵闹,我给你们松绑,千万不能喊。”说着他从身边的下手,一个个挑断捆着她们的绳索。到最后一个角落,当他挑开最后一个人的人绳子,那女子抬起头时,家声心中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是……永兰?”
那女子听了,身子一抖,借着微弱的火光,细细打量面前这个人,家声一手束起自己散乱的头发,将火折子移到自己的面前:“永兰,是我,家声啊!你看清楚,是我!”
永兰这才确认,这人正是家声哥,她唯一想着的,比她冯家亲哥哥还惦记的李家声。忍不住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痛哭落泪,家声忙用肩膀捂着她的嘴,防止她哭的太大声,把人引过来。任由她在自己的怀中抽泣,流泪,他知道,永兰这几个月,一定吃了好大的苦头,受了很多的委屈,家中两个兄弟视她如无物,那个名义上的嫂子更是心肠歹毒,这种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不能接受的,何况这么小的一个女子。
家声抱着她,直等她哭完发泄出来,这才轻轻问道:“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是什么人关的你们?”
永兰此刻仿佛有了依靠,心中也不似之前那般难过,止住抽泣,说道:“不知道什么人抓的我们,只是当初有人出钱买,说是家里买个丫头,管饭,所以就跟着他们来了这里,可是一进来就被关在这里,每天都被绑着,除了吃饭喝水别的都不能开口。看守我们的一个人说,是要把我们卖到哪里去。”
旁边的女子也都纷纷点头,对于她们来说,家声就如同大海里的一根稻草。
“院子里有好多人,他们都有刀。要是谁不听话,就会挨打。他们把我们像畜牲一样关着,每天吃的都是他们剩下的馊了的食,家声哥,你带我们走吧!”
家声看了看永兰,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祈求,他对永兰点了点头,“我一定带你出去!”可环顾四周,又心道不妙,这里挤了十几个人,有的还带着伤,这么多人怎么逃呢?还有旁边的几间屋子,里面是不是也是这样?就算逃出院子,他又能带着她们去哪?可是,如果不带她们走,被人发现永兰被人救走,她们又会被怎样虐待?一时间心乱如麻,这些都是他来前,根本想不到的。
最后家声一咬牙,不管了,出了院子再说,走一步看一步,救一个是一个。他熄了手中的火折子,轻轻打开门,探头看了四下无人,便拉着永兰的手,让她们一个一个紧跟着,悄悄地出门。
家声绕道厢房后面,刚才他看到那里有个后门,无人看守,可却发现门被从外面锁上了。不得已,又带着她们往前院走,让一群女人翻墙出去是不可能的,眼下只有走正门,至于那两个看守,只得自己尽全力,在他们发现之前就弄死或弄晕他们。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忽然厢房的门开了,一人起夜,刚出门就和后面的一个女人碰了个照面,四目相对,女人早已吓得说不出话,家声还未来得及过去,就听那汉子大喊起来:“来人呐,快来人呐,有人跑了……”
一时间,屋内的人物都被惊起,院内乱成一片,家声顾不得他人,只得拉着永兰往前院飞奔,后面的女人一个一个被重新抓了回去,有两个人,手提大刀,追着家声而来。那前院看门的两个,本来都倒在地上睡的正香,被这一吵也都醒了,叫着喊着迎着家声而来,眼看家声就要腹背受敌,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若是在平时还可以放手一搏,可如今还拉着一个永兰。正两难之际,忽然听得一声大吼,院门被踹开,原来是董老玉听见院内动静,知道出了事,便冲了进来,只见他抡起手中的竹棒,直打得那俩鬼哭狼嚎。见家声手中拉着一个女子,忙喊道:“家声,带人先走,这里交给我。”
家声听罢,赶忙拉着永兰出了院门,一路沿着巷子没命地跑,他想董老玉应该能够闯出来,想当年那么多官兵都伤不了他,更不用说这平常的看家狗了。可是跑着跑着,心里还是放不下心,后面没人追来,说明董老玉把所有人都拦住了,那些人手里都有刀……
眼角已出了青衣巷,到了回去的那条道上,家声把永兰塞在一处宅院后堆着的杂物堆中,吩咐她千万躲好,等自己去救了人就回来接她。等他再回到青衣巷,那群人已经将董老玉缠在了巷尾,七八个人围着一个,董老玉的左手臂上已经受了伤,家声飞身上前,一剑劈去,顿时几人后背被划得皮开肉绽,董老玉见家声一来,压力顿时一减,手中的梭镖灵活起来,左突右撞,直打得一个个人仰马翻。有一个头目样的喊到:“快抓住他们,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否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董老玉一见,杀心顿起,那厮又逼得紧,只见董老玉手中梭镖如长了眼睛一般,对着那厮的胸膛刺去,顿时透了个血窟窿,那厮难以置信地握着竹竿,口中喷出一口血,还未开口就断了气。其他几个见了,一时被吓得慌了手脚,持刀立住,不敢再向前一步。有个胆大的问道:“你们究竟什么人?好歹留下个名号,否则我们无法交差,还是要两败俱伤。”听他意思,如果家声他们留下名号,他们有了交代也就不再缠斗不止了,董老玉笑道:“奶奶的,你们听好了,老子人称关外活阎王马三是也,如今初到贵地竟然遇到你们几个不怕死的,老子一生杀人如麻,可不在乎多你们几个。”
那些人一听,竟然有几分相信了。家声心中不禁发笑,都什么时候了,还能编出这话来。可一看这有名有姓的字号似乎还管些用,只得迎合道:“我大哥的透心枪法你们见识过了,你们不要命的大可以来追,大哥,我们走。”说罢二人转过身去,大摇大摆地消失在黑幕里,那群人竟然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然后叹着气拖着一具尸首回去了。
等家声找到永兰,惊魂未定回到家时,董老玉已经因失血过多,脚步虚浮起来。一进院子便被家声扶到了床上,兜着手臂的衣衫已全被鲜血浸透。
阎老并未歇下,一直在等他们,如今忽见两人血淋淋回来,还带了个姑娘,惊讶不已。忙让夫人拿来了一瓶药粉,给董三清理过伤口再敷上,用一块干净的布包好,见无大碍,这才得空问家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家声将今晚在那处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明,阎老啧啧称奇,觉得匪夷所思。
究竟是什么人在拐卖女子?这其中和李毓案又有何牵连?私仓不是存放粮食,那以次充好或是贪墨下的巨额粮食又放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