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生活是平静的。
当然许多不甘平静的人,与外面熙熙攘攘的社会有或多或少的接触。
但我是甘于这种平静的。
安静读书,顺利毕业,分到一家不错的医院,结婚生子,慢慢老去……
一辈子这样也挺好,没必要非要读研、当官、出国、当富翁做大腕……把自己整得精疲力尽,到头来发现一切都是虚幻。
但平静的日子也总有一些插曲,带给你一些猝不及防的惊喜或懊恼,就像一潭静水被偶尔投入的石子,激起些许涟漪,然后慢慢重归平静。也许生活的乐趣就在此吧,毕竟安静太久了,潭水容易变成死水。
今晚的电话铃声就是一颗石子,在静谧的深夜投进我们的平静生活中。
电话是打给罗生的。
我迷迷糊糊中听到罗生接电话,然后快速起床,边穿衣边对着电话说:“……知道了,你们马上去人民医院,我后脚就到。路上注意用凉毛巾降温。”
我睡意全无。谁病了?能让罗生这么牵挂的,难道是曲箔歌?
“啥事罗哥?”我坐起来,向快步走向房门的他问,“需要我帮忙吗?”
“曹小娇病了。”他拉门的手停顿了一下,“也好,你和我一起去吧,动作快一点。”
我一骨碌下床,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和罗生快速下楼。
他一边走一边用手机叫车。
此时已是深秋,夜风吹过空旷的校园,带来一阵寒意,我缩了缩脖子,把衣领竖起来,扭头发现罗生居然只穿了一件衬衣。好吧,猛男就是猛男,出人意料处无时不有,我已经司空见惯。
坐上出租车,他简单向我说明了下情况,说电话是曲箔歌打来的,因为曹小娇睡眠中突然胡言乱语,大喊大叫,犹如魔怔一般,摸她额头,热得烫手,喊她又不醒,舍友便慌得六神无主,就把曲箔歌喊过去。结果曲箔歌折腾半天,退烧药也喂了,也用凉水擦拭了,温度就是不退,意识也似醒非醒,实在没办法了才给罗生打电话。
说话间,罗生拨通了曲箔歌电话,得知她们马上到医院,一路上用凉毛巾降温,还算稳定,便稍稍放了心。
赶到医院,一名年轻男医生正在给曹小娇查体。
我看了他胸牌,得知他姓赵。
赵医生得知我们来自医学院,他显得非常重视,“为什么烧成这样才来?”他看着体温计,很严肃地说,“这种温度很容易造成惊厥,持续时间长的话会有脑损伤的。”
“她是突然才烧起来的,睡觉前还好好的呢,半夜说胡话我们才发现。”她的舍友说。
“突然?”赵医生皱紧眉头,“之前没有咳嗽流涕这些卡他症状吗?”
“没有,下午的解剖课她还有说有笑呢,就是吃晚饭的时候说有一点脑袋发沉,其他特殊情况都没有。”舍友说。
正在摸曹小娇额头的罗生突然直起了腰,回头问道:“你说下午上的解剖课?”
舍友答道:“是啊,系统解剖。”
“有些奇怪,”赵医生转身对一个住院医生说,“发烧原因不明,先对症处理,给赖氨匹林一支,再查血常规生化,拍胸片,腹部超声……”
罗生突然打断他说:“赵医生,退烧药可以给,但这些检查没必要做。”
赵医生神情有些不悦,“为什么?”
“我知道她这个病的缘由,但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罗生说。“我有个偏方,是治这病的,你可以试试。”
赵医生看着护士把退烧药打了,然后转身对罗生说:“兄弟,既然咱们是校友,我觉得有必要劝你一句,医学是一门科学,不能全靠感觉,否则和蒙古大夫有什么区别?即便是中医,也要论证施治,你的望闻问切呢?你一不把脉,二不看苔,看一眼病人,摸一摸额头,就能知道怎么回事?开玩笑呢吧,救病治人可不是儿戏。再说有些所谓的偏方,有些成份是对肝肾功能有损害的,里边啥成份你都知道吗……”
罗生趁他说话的空档,拿笔在纸上迅速写了几行字,然后递给他说:“赵老师,您说的很对,不过先请您看看这个方子,看有什么不妥?”
赵医生接过方子,皱眉看了一会儿,然后频频摇头。
我还以为是他觉得方子不靠谱呢,谁知他转头对护士说:“咱们学西医的谁懂这个?!去给值急诊的中医科孙医生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方。”
我摇了摇头,看了看曲箔歌,她似乎也觉得罗生有些太玄乎。在一个三甲医院的急诊科副主任医师面前,当众质疑他的判断,是不是太草率了些?而且,罗生的理由好像也不那么充分。
我走过去摸了摸曹小娇的额头,用了赖氨匹林后,皮肤开始变得潮乎乎的,但仍然发烫,呼吸还是粗重,好在不再说胡话了。
一会儿,拿方子去问的护士回来了,对赵医生说:“孙医生说了,这个方子很奇怪,虽然里边的合欢、黄精是安神的,但乌草和附子却是起相反的作用,还有一两味是配伍禁忌,是哪两味我也没记住。反正他警告说,这种草药千万不要乱吃,否则会出人命的。”
说到最后,她拿眼睛瞪着罗生,意思是我们已经够忙了,你这不净没事找事儿吗?
“听见了吗兄弟?”赵医生摊开两手,“幸好我没听你的,如果出了事,上法庭的可就是我啊,还是回去好好读书吧,别偏听偏信,凡事还是要讲科学!”
说完,他便去忙了。
罗生不再说话,拿着那张护士交给他的药方走了出去,我和曲箔歌跟上。那个舍友则陪着曹小娇。
我喊罗生,他也不理,自顾掏出手机,找到光线好的地方,对着药方拍照,然后拨了个电话,“方晴,我给你发了个药方,你按方抓药,剂量不要搞错,然后煎了让人把滤汤送到人民医院急诊科,先煎后煎的次序不要搞错。要尽快。”
我和曲箔歌面面相觑。
“罗哥,你确定这中药对小娇管用?”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没回答,而是对我说:“你把小娇的舍友叫出来,我有事问她。”
我走进留观室,见那女孩坐在床边昏昏欲睡,一只手机械地揉着小娇的虎口。
我轻咳一声,向她做了个手势。
她起身出来后,我悄悄说:“这有护士呢,你不用担心,罗生要问你点事,完了你回去休息就行,小娇现在稳定了,没必要这么多人耗在这里。”
她点点头,跟我来到罗生跟前。
“你们下午的解剖课上,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了吗?比如对待尸体方面,曹小娇有没有过分的举动?”罗生开门见山。
啥是过分举动?难道是虐尸?我和曲箔歌有些摸不著头脑。
室友凝神回忆,“她是做了一件事情,不过也算不得过分。我们昨天上的是腹部解剖,老师讲完后就让我们各组自己动手,因为是系统解剖,不要求搞得太详细,我们很快就把肝胆胰脾的位置弄清楚了。还剩下些时间,曹小娇就提出解剖尸体的眼睛瞧瞧……”
曲箔歌插话道:“她曾和我说过对眼科非常感兴趣,将来要考眼科研究生,当眼科医生的。”
“是的。”室友点头道,“她没事就翻眼科专业书,局部解剖中有关眼睛的知识,她已经非常熟悉了,但平时也只能看看模型,还没机会接触到实体解剖,这次有这个机会,所以她非常想实践一下。”
“我们都害怕遭到老师的批评,所以不敢动其他部位,再说也就是她感兴趣,别人都不感冒,所以也没人响应。她就自己把尸体的一只眼球挖出来,在盘子里摆弄半天。快下课的时候,老师突然进来,她慌乱中就把眼球藏进腹腔了,也不知道后来拿出来没有。”
曲箔歌是新生,从没上过尸体解剖的课,大半夜的听她这么一描述,很有些毛骨悚然的样子,不自觉地把身体往罗生身边靠近了一些。
罗生问道:“那具尸体是什么样子,能描述一下吗?”
室友经过半夜的一番紧张折腾,早就又困又乏,现在寒冷的夜里又被问这些毫不相干的事情,不由有些不耐烦,不过出于礼貌,还是克制着情绪,“嗯……是个年轻女孩子,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生前应该比较漂亮,脸上还化着妆。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就死了,也不清楚怎么就成了标本。”
“那你们用的是几号解剖室?尸体是放在几号蓄尸池中?”罗生又问。
“三号解剖室,”女孩的语气开始变得生硬,“尸体可能在八号池子里,也许是九号……谁记得清这些?”
曲箔歌赶紧说:“罗生,这些事以后再说吧,小旭太累了,今晚多亏了她,还是让她回去休息吧。小旭你放心,小娇就交给我们了,你明天帮她请个假,有事我们再联系。”
那女孩也不推辞,又回留观室看了看,便告辞回校。
“需不需要给小娇家里打个电话?”我问罗生道。
“不用。”罗生道:“没啥大事,吃一付中药就好,明天就活蹦乱跳了。”
“你确定要给她用偏方?”曲箔歌有些担忧地说,“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放心好了,”罗生自信地说:“这方子百试不爽,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都是无价之宝。可惜很多没好好保护,慢慢失传了。”
“那你应该知道曹小娇是什么病吧?否则怎么知道这方子能治?”我问道。
罗生笑了笑,“她其实没有病,根源就在于白天下午的解剖课,确切说,是那具尸体。”
看我们懵圈的样子,他解释道:“这么说吧,用老百姓的话说,她是遭到了秽物……哦,脏东西侵体。目前脏东西已经驱除干净,只要把体温控制住,熬个四五天也会好的,不过那样身体元气会丧失一些,很长时间会有不适。如果喝了汤药,睡几个小时就恢复了。”
“有这么神奇?”我俩有些不太相信。
“那配伍禁忌的事,是真的吗?”我又问道。
罗生点点头,“不过那位中医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种配伍禁忌只是一般情况下而言,在特殊情况下,这样的配伍反而有奇效。放心吧,我不会拿老乡的命当儿戏的。”
“可是据我所知,这种药方没有医生的盖章签字,药房是不敢卖的,万一出了人命,人家可担不了这责。”我又说。
“这不是问题,我朋友是开中药房的。”罗生道。
“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我看过一些分析中药的文章,说一些传统药书比如伤寒论,本草纲目等,里边的很多草药其实含有毒成份,对肝脏或肾脏有损害作用的。我也仔细看过中医的阴阳五行理论,用它来指导医学,给人感觉总不靠谱似的的,所以也有人说中医是伪科学。”我说。
罗生这次倒是没太反驳,他说:“其实我也不太同意中医和西医一分为二甚至对立的提法,中医的说法本身就有问题,说它是传统医学更合适些。他和西医是截然不同的理论体系,是不能拿到一起比较的。这种理论是否合理暂且不论,但你说它是伪科学,我是不赞同的,它至少是一门经验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