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江南。
凌晨一点的店内客人稀稀疏疏，轻音乐伴着朦胧的霓虹，让人昏昏欲睡。
罗生和曲箔歌很有默契地坐到角落的位子，我想这应该是他们的固有座位。
我百无聊赖的悬在窗户上，外边偶有经过的魂魄，便很愉快地和它们打招呼，对方多数是形色苍苍的老人，见到我都惊慌失措地遁去。
点完咖啡和茶，曲箔歌看向对面而坐的罗生，“说吧。”
语气中没有任何情绪。
“我先讲一个故事，”罗生以一贯的低沉声调说道，“很久以前，有一个神勇的将军，战败之后退到江边，他有个爱妃，为不拖累他而拔剑自刎。将军悲痛之下，也随即自杀。
“自杀之后，两人的魂魄来到幽灵地府，女人的魂魄被消除记忆，然后重新投胎转世，而男人虽然也投胎转世，但记忆却保留完好。
“上一世的爱情，让男人刻骨铭心，他不甘心让它烟消云散，于是下一世，他继续寻找那转世的女人，好让爱情继续。
“但这个过程并不容易，因为女人记忆消失，所以不认得男人。男人要追求她，很费一番周折。但幸运的是，他成功了。
“于是，这份爱情就一世一世的流传下来，直到今天。”
冷静的语调，平庸的故事，然后却带来令人压抑的沉默，时间好像停止了运转，轻音乐仿佛也不再存在，一切似乎为了让这个故事和现实衔接起来而让步。
“呵呵，呵呵”曲箔歌冲罗生笑了两声，却发觉是干笑，而罗生的脸色沉静如水，看她的目光却冲满温情。
曲箔歌敛去笑容，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是说，我是那个女人，你是那个男人吧？”
罗生点点头，神情依旧。
“看来你不像是开玩笑，”曲箔歌认真审视着他的表情，“不过，这也太骇人听闻了，你有什么证据能让我相信吗？”
“当然，”罗生道，“不过，你得跟我回到公寓才能看到。”
曲箔歌犹豫了一下，然后很干脆地说：“好，我相信你，我跟你去。”
……
我追随他俩打车来到公寓。
看到门口的“罗生门”，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句话：罗生门内，一切皆是虚幻。
唉！啥不是虚幻？世事难料，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比如一对年轻男女，半夜一起回小屋，未必就是为那种事，也有可能只是讲鬼故事。
进屋后，罗生让曲箔歌坐下，然后从脖子上摘下小飞戟：“我的证据，就在这里边。”
“你一直带在身上？”曲箔歌奇道，“那为什么不在月色江南给我看？怕别人看到吗？”
“不是，这儿有床，”罗生指指卧室，“那儿没有。”
曲箔歌愣愣地看着他，脸上浮起一道红晕。
“哦，”罗生见状赶紧解释，“我的证据，你只有躺下才能看到。”
曲箔歌拍拍胸脯：“你能不能说话连贯些，别大喘气好不好？”
罗生说声好，赶紧站起来进了洗手间，一会儿出来，却端着一盆水。
他把水放到茶几上，问道：“你知道自己一次屏气能有多长时间吗？”
曲箔歌凝神想了想，摇摇头。
“来，咱们测试一下。把脸浸到水里，我掐表。”罗生道。
我大概猜到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曲箔歌依言深吸一口气，把脸沉入水中。
我瞧着那水并无热气冒出，心想大冷天的用凉水泡人家嫩脸蛋，这事也只有罗生能干出来。这人的情商呐，还真是一种天份，不是你活几千年就能练出来的。
“呼～”曲箔歌猛地抬起脸来，大口喘气。
“一分钟十秒！”罗生看着表说道，一边递上毛巾。
等曲箔歌擦完脸，罗生说道：“接下来，我做的事情会让你有些不舒服，但请你一定要信任我，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
曲箔歌看着他认真的眼神，说：“我相信你。”
罗生牵起她的手，曲箔歌也不抗拒，随他来到卧室，在罗生的示意下，顺从地躺到床上。
“我需要你深吸一口气，然后，我把你的魂魄从你的身体里摄取出来，这个过程会有些不舒服，你忍一下就好，不用抗拒，然后我带你进入这里边。”
他把梨棺放到枕边。
“我先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做。魂主精神，魄主肉身，魂魄离体，就会造成神志丧失，肉身机能停顿。五脏六腑中，除了心肺，其他功能暂时停顿不会有问题，而心跳是自律性的，短时间内没影响，但呼吸停顿，影响最大。大脑对缺氧最为敏感，但一般超过五分钟才能发生不可逆的损害，而根据你的屏气时间，一分钟之内是绝对安全的。所以，你魂魄离体的时间，不能超过一分钟。不过这里边的时间流速要慢很多，外边一分钟，相当于里边十分钟，你会有足够时间看你想看的东西，不用担心。”
曲箔歌点头，表示明白。
“那咱们开始。来，深吸气。”罗生道。
曲箔歌依言深吸一口气。罗生迅速将双手放到她的头部两侧施法，很快，曲箔歌头顶便逸出一个雾状小人，正是她的魂魄。
罗生迅速躺下，马上魂魄离体，此时梨棺微微一亮，逸出一透明小泡，小泡迅速增大，然后裹挟二人魂魄后又快速变小，最后消失在梨棺中。这个过程非常快，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
我急忙跟上。
我进入梨棺第一空间后毫不停顿，马上穿入第二空间，远远看见二人魂魄已闪入返乡居。
这速度快得有些不可思议。
等我来到院内，发现左厢房的门开着，便飘了进去。二人魂魄正在第一副画像前。
曲箔歌的魂魄似乎有些晕头转向，她先低头看看自己，然后四下环顾，猛然看到罗生的魂魄，吓得大叫一声赶忙后退。
不巧正与我撞个满怀，波线相交之下产生微微排斥，她扭头看到我，吓得又是一个激灵。
“箔歌，是我，我是孙浩，不要怕。”我和罗生几乎同时出言安慰。我虽然模样极惨，但相信她还能认出来。
“我几个月前摔死了，魂魄一直待在这儿。”我说道，“罗生的话是真的，我可以作证。”
她仔细看了看我，又回头看看罗生，虽然仍有一丝惊惧，但总算是冷静下来。
“他的事以后再说，咱先看看这些画像。”罗生道，“你仔细感应一下，看有什么感觉。”
曲箔歌凝神细看，果然一会儿画像微微亮起，似乎有一层淡淡的荧光一闪一闪。
曲箔歌喜道：“好奇怪，这幅画让我感觉非常亲切，似乎和我是一体的，好想拥抱它啊！”
罗生笑道：“这是你第一世的画像，笔墨之中融入了你魂魄的气机，和你现在的气机一模一样，当然你会感觉亲切。”
曲箔歌欣喜地看着画像：“好美啊！她叫什么名字？”
“虞素素，世人都叫她虞姬。”罗生道。
“虞姬？原来就是虞美人。你那一世自然就是楚霸王项羽了。”曲箔歌似乎泪花莹莹。
接着看向第二幅像。须臾，画像也闪烁起来。罗生向她介绍画像主人的身世。
……
到第六副画像时，罗生说道：“箔歌，时间快到了，我们先出去，以后机会多的是，到时再慢慢看吧。”
曲箔歌却不语，凝神盯着那幅荧光闪闪的画像，好像在感应什么，画像上的美人一脸悲伤，正蹙眉看着远方。
“她叫李清照。这是我唯一死于她之前的一世。”罗生道：“她曾写过一首诗：‘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千载之下，能明白项羽不肯过江东的，唯有她而已。”
罗生看着曲箔歌，眼神温柔。
我算了算时间，忍不住催促道：“还是出去说吧，外边已经过了一分十五秒了。”
罗生说声好，不再迟疑，携着曲箔歌离开了梨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