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杜小洛已经呆在这聚福楼里三月有余。小洛常常暗叹:天下之大,为商最奸。诚不我欺也!可惜,皮相是个好东西啊,总能将人迷惑一二。
那日,姜娘问他再三:是否只要管吃管住即可?小洛忙不迭声地捣蒜应:“是!”而今,小洛几欲悔晕了过去。
次月陶叔发工钱的时候,连刚来两天的洒扫刘婶都领到10文铜钱,独独没有自己的。原以为是忘了发,挨到又一月发工钱时,小洛不禁旁敲道:“不晓得我两个月的工钱加起来够不够买件祥云阁新制的成衣啊?”说完,小洛便暗暗窃喜,自以为已经很旁敲,很侧击了。哪晓得立在柜台前拨弄算盘的老板娘依旧不为所动,手里的珠算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只在抬眼翻账本的空当悠悠开口道:“小洛,你莫不是睡魇住了,怎么竟说些糊涂话?!”
“什……什么意思啊?”
“那日你说只要管吃管住即可,是也不是?”
杜小洛呆呆点头,心头顿觉不妙。
“那日,你求我定要收下你,是也不是?”
小洛再次楞楞点头。
“这才几日便忘了?你这小小年纪的,落下个健忘的毛病可不大好。既忘了便忘了吧,左不过让我再提醒一次罢了。现下,你可记住了?”只见老板娘媚眼如丝,娇俏地瞥向小洛,遂又慢悠悠拂手掩袖,收回目光,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却让杜小洛面如菜色,形如槁木。
这是何意?是说我没有工钱吗?是说我这两个月白干了?等等等等,让我捋捋。杜小洛努力平复自己胸腔内的翻江倒海,弱声道:“阿陶姐姐,那种客套话一般是当不得真的!”
“啪”一声算珠拨打的声音,吓得杜小洛肃穆噤声,不敢再言语。只听那风情女子绵绵道来:“小洛啊,这银钱乃身外物。你要银子作甚?买衣裳?我们酒楼四时的衣裳从来都是按时补给的,你刚来那日陶叔不是已经给你拿了两套做换洗?买吃食?我们聚福楼做的就是酒水吃食,哪样没有?买消遣?这男人嘛倒是听说过,可你……”说到这里姜娘突然打住,忽而又继续道:“你一小毛孩你有什么好消遣的?去去去,赶紧干活去!”老板娘不耐道。
“阿陶姐姐……”杜小洛沮丧极了,只一个劲儿拖长了音唤着姜娘。那声音,像撒娇的孩童,配上杜小洛那一脸的不甘愿,甚是滑稽。姜娘无奈,便松口道:“你若是真想要工钱,也不是不成。”
一听这话,杜小洛立马停下了杀猪般的哀嚎,细细听去。
“若你能得到客人的打赏银子,你就权且收进腰包,我断不会问你要去。”
“当真?”杜小洛欣喜道。
“满大街去打听打听,我陶姜娘说话向来说一不二。”话毕,老板娘又低下头翻起了她的账本,只嘴角溢出了一丝笑意。见杜小洛杵在柜台前傻笑,遂敛了笑恨声道:“还不干活去?是等我改主意呢?”
杜小洛听了连连摆手,吓得赶紧跑开了去。这一跑不打紧,却好死不死地撞上了一堵肉墙。当那公鸭一般的嗓音从杜小洛头顶震震传来时,杜小洛满目悲切,暗道:流年不利,逢狗屎运。
“瞎了你的狗眼了?往哪儿撞呢?你刘爷爷也敢撞?活腻歪了?”得,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那破锣声震得杜小洛恨不能晕过去,但是他知道若现在晕了,估计醒不醒得过来还有待说。脑子里急速打着转,得赶紧想个法子糊弄过去才成。
“呦!刘三爷您来啦!有点眼力见没?这可是咱们聚福楼的老客了,别说这整条的御街,便是咱这偌大的临安城谁人不识您刘三爷啊!”老板娘眼见来人赶忙放下账本,殷勤地端起一旁的茶盏,从柜台后绕了出来双手奉给刘三,一边还不忘给杜小洛使眼色。
刘三斜睨了眼姜娘,伸手接过茶盏道:“哼!陶小娘,你少来这套,竟糊弄你爷爷。”话虽说的恶狠狠地,脸上却有了明显松动,一双鹰钩眼在姜娘身上来回逡巡,像是饿狼逮着困兽的模样,令人作呕,一只肥手已经伸向姜娘的衣袖,却被姜娘故作羞恼地避开了。此时,酒楼已到饭点,厅堂满座,人声鼎沸,不时有眼睛望向这处。
这刘三虽是个混账无赖,却并不糊涂,深谙这处世之道,能来这临安第一酒楼的必然非富即贵,想及此,刘三只得悻悻作罢。
说起这位刘三爷,老板娘有句话说得一点没错,这偌大的临安城当真无人不识。刘三爷,本名刘本昌。是临安府知府刘庸的嫡子,因家中行三,临安人皆抬举他一声三爷。前段时间,翟家布庄的那位小姐用白绫自缢的事,闹得满临安沸沸扬扬,这始作俑者不正是眼前这位肥肠满贯,蜂目豺声的刘三爷嘛!
但这世间怪事纷繁,有一样似是亘古不变。这人啊,但凡钱和权占了一样的,便没来由地底气了起来,身量都能拔高不少。巧得是,这位刘三爷两样都占了去。杜小洛想起这刘三平日做派,心中陡然生厌,忽而计上心头。
“哎呀!哎——呀!哎——呀!!”只听一声声尖利的惊呼从杜小洛的嘴巴里蹦了出来。
“瞎嚷嚷什么?还不快滚回去干活!是又想偷懒不成?”眼见刘三戾气又现,姜娘赶紧又道:“你这小兔崽子懂不懂规矩?好在咱们三爷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你倒蹬鼻子上脸了?”姜娘敛额示意,但是杜小洛却似没瞧见似的,心中暗急:这小子平日的机灵劲儿怎到今日关键时候都丢了呢?
“不是啊,老板娘!您瞧瞧三爷,这额间隐隐有青烟乍起之象,再看这眼袋青浮,眼眶凹陷……这……这这……这……哎——呀!”眼见这蒜苗高的店小二说话声忽高忽低,忽急忽缓,刘三已是心慌,加之近期烦事缠身,再听这店小二如炸雷般的一声惊呼,刘三再也绷不住,额上已沁出了细汗。
“他娘的,你敢胡说老子弄死你!”刘三拧起了杜小洛的衣领作势便要将他扔出门去。
“三爷,三爷!休要恼了我!您近期是否诸事不顺?睡眠有恙?老板娘,老板娘您倒是说句话呀!三爷今日面相是否像极了前日那道士所言,印堂发黑,这乃大凶面相啊!”杜小洛拼命挣扎,转向姜娘,眼睛都要眨抽筋了,终于听到老板娘矫揉造作之声:“哎呀!三爷!您先莫恼,快放这孩子下来!人命攸关啊!”
刘三见陶姜娘鲜有的一脸正色,似不像作伪,心下又慌乱起来。加之这刘三身旁随侍小厮开口道:“三爷,但听也无妨啊!若是浑说的,不必三爷动手,小的便打得他爹妈都不识。”
刘三顺了口气,奋力甩开了手,杜小洛踉跄几步,方稳住。这边的动静已惊得方才鼎沸的厅堂瞬间没了声响。大家也都想听听这十恶不赦的刘三到底能交个什么霉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