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会跟我说这些。”
孝依皇后抿了一口醒酒汤，原本有些发胀的脑袋便清醒了不少，她唇角噙着笑，压低了声音。
“皇儿多虑了，这正阳宫从来就只有一个主子，不会有人敢踩着我的肩膀往上爬，若是有人敢这样做，那一定就是经过了我的默许的。”
“这么说……”
彭璟容何等聪明，很快就明白了孝依皇后的话意。
孝依皇后缓缓点头，细长的眼睛眯在一起，神态慵懒优雅，眼神中却带着一股疲惫和憔悴。
“母后终究是老了，前些年身体又受了损，容貌日渐衰败，已经不能留住你父皇的宠爱了，晏漾宫的那位常年受宠，霸着你父皇，恩宠如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若再不使出些手段来，只怕你父皇更不愿意在正阳宫待了。”
“母后……”
彭璟容心中微动，不由低叫出声。
他的母亲一向是最温和从容的，出身名门贵族，五年前又做了继后，而今儿子是太子，女儿是最受宠爱的公主，她几乎心想事成，事事圆满，因此从来都是高贵又优雅的。
她从未露出过疲态，也从未跟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他也是刚刚发现，原来自己的母亲，也和这后宫里的嫔妃一样，都害怕韶华不在，失去父皇的宠爱。
所以说，在父皇身边萦绕的那个鹂儿，是母后为了固宠使出的手段。
只是这样的手段，真的可靠吗？
那鹂儿姑娘看着不像个会安分守己的，当着众人的面跟梁帝动作亲昵，哪里像是会安心做母后手中棋子的？
棋子如果不够安分，日后是会出乱子的，母后这招棋。
险啊。
“皇儿不必担忧，我说过，这正阳宫只会有一个主子，所有想要冒尖的都会被扼杀在摇篮中。”
像是看透了彭璟容的担忧，孝依皇后缓缓放下手中茶碗，眼底的疲累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和优雅。
“鹂儿在我宫中五年，她的父母兄长如今都扣在我手里，她不敢轻举妄动，所谓的轻狂放肆，不过都是我故意纵容她的罢了，你父皇不是一向都偏爱这个调调的吗？”
“原来是这样。”
心中疑问得到解答，彭璟容终于稍稍放心。
父皇确实是喜欢这种张扬放肆的性情女子，晏漾宫那位宸妃娘娘外族出身，性情开放，说话做事最不讲规矩的，得父皇宠爱多年，久宠不衰，父皇确实是很喜欢她。
而今母后宫中这个鹂儿也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不仅眉眼与宸妃有几分相似，而且做事说话的风格也和那位有些相同，原来都是刻意练习过，讨父皇欢喜的。
“既是如此，那确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母后的手腕果然不错。”
“手腕不错？”
孝依皇后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却微微收敛，冷笑一声。
“皇儿，若母后真是手腕不错，你们今日之事怎么会搞成这样？简直是一团糟糕！”
“母后。”
提到今日之事，彭璟容心底也是沉甸甸的，见孝依皇后脸色微沉，他再也坐不住，慌忙站起身来，低头聆听。
“今日都是皇儿的错，没有想到，五弟不仅预先猜到了我们的计谋，还将计就计把大哥和四哥一同拉下水，搞成今日这番情形……实在是皇儿疏忽了，低估了五弟的实力。”
“岂止是低估了他一人的实力！我冷眼瞧着，你连你五弟身边那个会演戏的小厮都比不上！”
孝依皇后抬起下巴，脸色沉沉，冷声道。
“你不是说，这个小厮不过是个潜逃余孽，并没有什么头脑吗？怎么今日一见，这个没头脑的草包竟如此精明，把你我都骗的团团转？”
“母后息怒。”
彭璟容脸上更加惶恐，他弓着的腰弯的更深了一些，低声道。
“儿臣在清河王府的卧底已经在竭力调查这个姚淇悦的身份了，根据目前的消息，这个姚淇悦，很有可能就是昔日太傅林家府里的人儿臣一旦能够确定他的身份，就可以以此为把柄，反将五弟一军，给他扣上个包庇罪犯的罪名！”
“哼，你那放在清河王府的卧底究竟是什么阿猫阿狗？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查清楚姚淇悦的身份？”
不料，孝依皇后非但没有脸色转和，反而越发生气了。
彭璟容被母亲连番训斥，脸上不由灰扑扑一片。
今日之事，确实是一塌糊涂，原定好的计划步步落空，还把大皇子和四皇子折进去了，究其原因，还是他过于自信，盲目自信！
孝依皇后盯着彭璟容灰扑扑的脸，不仅没有缓和语气，还加重了一些。
“容儿，母后教导过你，做事要万般谨慎，不可有半点的疏忽，我们如今做的事情更要十分小心，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有疏漏，母后为你精心策划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扳倒前太子，把你推上如今的位置，你可不要心中得意，就失去了先前的谨慎！”
“母后教诲，儿臣谨记在心，不敢以先前的成绩就沾沾自喜。”
彭璟容的腰身曲得更深了，他不敢抬头去看孝依皇后的脸，只觉得心中沉甸甸一块。
确实是他疏忽了，坐上了太子的位置以后，其余的皇子们都对他格外恭顺，不敢有半点忤逆，五弟的表现更是温顺，以至于他真的相信，这个五弟已经被男宠美色给迷得失去了心智，这才被人钻了空子，导致了今日的失败。
往后，一定要更加谨慎小心，任何一个对手，都不可小觑！
尤其是，彭云涪。
孝依皇后收回了目光，复又问道。
“你那个安排在清河王府里的卧底真的可靠吗？”
“回母后，那是个奴隶出身的苦孩子，儿臣对她有再造之恩，她很忠心。”
彭璟容犹豫了一下，想起了碧云那张坚毅的脸，又低声道。
“只是，她已经有五年未曾做过这样的事情，敏锐度不如从前，因此效率慢了些……”
“单单是效率慢了些还不算什么大毛病。”
孝依皇后打断了他的话，端庄的脸上有寒意弥漫。
“本宫只是担心，这个所谓的卧底真的忠心吗？昨晚你的卧底汇报消息称彭云涪这几日精神很好，并没有中毒的迹象，可是今日在堂上，彭云涪却被当场查出了中毒已久，这件事如何解释？”
“这……”
彭璟容也愣住了，是的，这件事情他也很是疑惑。
据碧云的消息，彭云涪这几日并没有任何异常，据说昨日还驾马去打马球，很是精神，怎么今儿在堂上，高乾竟然验出彭云涪中毒？
究竟是彭云涪用了特殊手段，还是碧云报告的消息有假？
还是说……
“母后，会不会是高乾把错了脉？”
彭璟容还是把自己心中的一个猜想缓缓讲了出来。
他看到过碧云渴望的眼神，那眼神里都是渴求和欢喜，都是对自己的奢望，不像是装出来的，所以他并不怀疑碧云对自己的忠心。
彭云涪此人虽然手段高明，可是中了雷公藤毒的人是不可能做到前一天还能打马球的，他也不相信这个五弟会真的给自己下毒，雷公藤是剧毒，用量过多一不小心就会当场致命，他不相信彭云涪会对自己这么狠。
所以，他怀疑这其中的蹊跷，出在那个负责把脉验毒的太医高乾身上。
不然，就无法解释这其中的蹊跷。
只是，他话音刚落，孝依皇后就变了脸色，一双眸子威严明亮，手掌重重拍在榻上，怒声骂道。
“住口！高乾是本宫身边用老了的人，经过本宫多少次考验？你不怀疑自己的卧底，反而怀疑起本宫身边的人来了，我瞧着你是越来越糊涂了！”
“扑通！”
彭璟容慌了，一下子跪倒在地，连声叫道。
“母后息怒，是儿臣多心了。”
“你岂止是多心，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越来越不清醒了！”
孝依皇后余怒未消，冷声喝道。
“我劝你还是回去好好盘问盘问你那个放在清王府的卧底，这件事一定是她那里出了纰漏！一旦查出她有异心，尽早斩杀！”
“是，母后，儿臣回去就查。”
彭璟容修长的身子伏在地上，撑着身子的手臂微微颤抖着，声音恭敬温顺，忙忙答道。
孝依皇后收回寒霜一般冰冷的目光，复又道。
“大皇子和四皇子今日倒霉，都是因为你的疏忽，好在本宫竭力劝阻，才拦住你父皇，没有当下就处置了他们，但本宫拦得住一时，却不能拖延太久，你抓紧想办法，尽快救他二人出险境才是，否则，瑞和殿的贤贵妃可就要跟咱们母子没完没了了！”
“是，母后，儿臣明白了。”
提到瑞和殿的贤贵妃，彭璟容心中又是一沉。
当初为了扳倒前太子彭清源，他拉拢了大皇子和四皇子，而拉拢大皇子和四皇子这件事，就是母后通过贤贵妃搞定的，当初为了让两位兄弟放心，他还许诺事成之后会把太子的位置让给大皇子彭廷先。
可谁能料到，不仅没有把位子让给人家，还让大皇子和四皇子这对同胞兄弟一起下了水，贤贵妃没有当下闹起来，已经是母后暗中竭力安抚的结果了。
可若是不赶紧把此事挽救好，只怕……
内忧外患一触即发，到时候，他彭璟容就会陷入一个孤立危险的局面。
好在，他已经想到了解决此事的办法……
孝依皇后看着这个跪伏在自己脚下的儿子，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叹息一声，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外面莺儿的声音焦急地传进来。
“娘娘，殿下，外面闹起来了，您们快出来瞧瞧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