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市集在水湾镇上,离梅园村五、六里的脚程,一大早镇子上便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十里八乡的村民将市集围得水泄不通,摩肩接踵,挥袖如云,别说是卖东西,就是挤进人山人海里也不容易。
水湾镇比较偏僻,所辖村落里大多是以耕种为生的百姓,商品短缺,物资匮乏,都是以赶集的形式来购买或者交换一段时间内所需的生活用品,布匹、食货、脂粉、粗碗、盆罐……。
我自认没有体力往人群里挤,只在人少的边缘地带转悠,瞥见有几个蝈蝈笼子的小贩,拿出十文钱来给仁儿卖了一只,看到这个稀罕物儿,儿子也乐得咯咯直笑。
“可儿,这是个什么东西呀?”大唐皇子也纳了闷儿,百思不得其解盯着儿子手里的玩物儿,看来从小没见过这种东西。
“蝈蝈你都不认得!”我抿嘴一笑,侧目一瞅,他今天打扮的倒挺朴素,难得穿一件青衣袍子,戴一顶胡帽,少了皇子的英气,多了亲和的儒雅。
他抱着仁儿边说边走,“我是说这个笼子是什么草编的?六弟倒有一只紫檀木象牙的笼子,花三千贯弄来的!我们这个笼子才十文钱!差别也太大了吧!”
“你六弟是谁呀!三千贯都能把整个集市上的东西卖回来了!”走了大半日,觉得有些饿,镇上倒有几间饭铺、酒馆,就是不知道哪家的东西好吃!
“饿了还挑三拣四!”他一手抱仁儿,一手拉我走进一家酒馆,挑了一付靠窗子的坐头儿。
一间很简陋的酒馆,灰瓦土墙,坐席、帘子全以草茎编织,我面前的矮小案桌四个脚都不怎么平衡。这里自然不能与长安城的胡姬酒肆相比,没到吃饭的时间,只有两、三桌客人,人们大都在集市上转悠呢!
“吃点儿什么?”
酒家女走了过来,十三、四岁的年纪,布衣荆钗却是楚楚动人,一双桃花瓣似的眼睛,皮肤白皙剔透,身段妙曼窈窕,山野之地竟有如此美人!我一转头,那拉倒好,连抱儿子都心不在焉,一个劲儿往洒家女身上瞄。
“嗯!”我假装咳嗽提醒他,同时又问酒家女,“你们这里都有什么好酒好菜?”
“娘子说笑了!穷乡僻壤的,好酒好菜不敢当,都是自家的拿手菜!”酒家女口齿伶俐,落落大方,“有自家酿的酒!还有汤饼,古楼子,蒸饼,炖山鸡,蒸鹅,时令蔬菜!还有新鲜的草鱼!”
“一壶酒,一尾草鱼清蒸,一份汤饼和时令蔬菜!”我还没有吃什么!他倒先叫上菜了!
“马上就好!郎君稍等!”
那姑娘袅袅婷婷去了,他的眼睛也跟着去,脖子都伸的老长,我狠狠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好歹也是皇子,就这么没见过世面!
他吃痛,赶紧把手移开,冲怀中的仁儿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吧!儿子!”
“鱼要现做!郎君稍等片刻!”洒家女笑吟吟端着木盘过来,一一将酒壶、酒杯、汤饼,一大盘子醮酱的菜蔬摆好。
“喝一杯再走!”李恪斟满一杯酒举在酒家女面前,表情那个暧昧。
酒家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还弯下腰望了望他怀里抱着的仁儿,夸赞道:“小郎君白白胖胖真好看!”
“燕娘,过来端菜!”似有个女人喊了一噪子,酒家女终于走了。
我眯起眼睛看着他,趁机打趣道:“燕娘漂亮吧?是不是要把她弄回府去做个妾?”
他瞥了我一眼,不接这个话头儿,用筷子的一头醮了酒水,放在仁儿的唇边,“儿子,喝酒!”
“你怎么敢让仁儿喝酒,他才八个月大!”
我制止的迟了,仁儿伸出小舌头就在筷子上舔了一下,不但没哭,反而笑呵呵。
我数落道:“你就是坏榜样!好的不教,却教儿子喝酒,他才多大!”
“一岁看大,三岁看老!这才是男子汉!”他夸过了仁儿,开始催促我,“快吃!我今晚还要赶回长安城呢!改日再来看你们!”
听到这话,我还有心思吃饭?好不容易来一趟,现在却急着要走!长安城就那么好!不知道又让谁给绊住了呢!
转眼已到立秋,天气渐凉,又是农忙时节,梅园村老老少少均在田里劳作,春种、夏长、秋收、冬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代代如此。立秋日还要占风、占影、占气,人们视这一天晴朗为不吉,万物不成。有小雨,吉。大雨伤五谷,则要开秋社祭祀土地神。
整个村子恐怕就我一个闲人,家中里里外外全靠闭月操持,我只管带好仁儿。无聊之极,正抱着仁儿在家门口看远处的青山隐隐,就见闭月挽着一只竹篮走过来,里面有五、六几只肥大的河蟹。
“姐姐,今天中午我们吃油酱毛蟹!”她把篮子放在我面前展示着,“几个孩子从河边抓的!正在河边烧着吃,我看着不错,朝他们卖了几只过来!自然比不得府里的糖蟹!算日子,现在应该有从扬州来的糖蟹了!”
“我看这蟹就不错!你去弄吧!弄好了叫我!”
这时候还说什么王府的糖蟹,李恪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来看我和仁儿了,说什么改日!有这么久的改日吗?
转身之际,两匹高头大马立在前方不远处,马上是两个人,一个穿墨绿色圆领袍子,一个穿天青色的缺骻。我看清楚了骑在马上的人,雉奴和伟伦,过去的朋友,竟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雉奴慢吞吞下马,慢悠悠晃动我面前,仿佛不认识一般,“一个月多前,表哥在水湾镇的市集上看到你,看到你抱着孩子跟三哥在一起赶集!然后进了这个村子就没出来!当天吴王妃却在淑景殿晋见淑母妃,雉奴就纳了闷儿,你还会分身术不成?”
伟伦那日也在市集上,看来真的我们大意了!分身术,笑话!事到如今,还有必要隐瞒下去吗?
“萧泽宣是萧泽宣!我是我!当日伟伦看到的是我没错!萧泽宣在淑景殿也没错!两个不同的人而已!很大惊小怪吗?”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呀!我都被你弄糊涂!你究竟是谁?怎么可能有两个王妃?”雉奴越说越激动,“我百思不得其解!现在趁父皇不在长安,我要弄清楚!适才来这里的时候还让云儿打听了吴王妃在不在王府!答案是在!可你又是谁?”
“你听不懂吗?我不是萧泽宣!更不是王妃!” 原来当今太子跑到这里是来审问我的,没好气我的说:“太子殿下,我是萧可,以前我是冒充萧泽宣的!你弄清了吧!把我抓回去呀!好维护你们李唐皇室的脸面!”
雉奴瞪着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嘴巴张的大大,“冒充……果然是这样!宫里早有风言风语!我当时还不信……!可我几时……几时说过把你抓回去呀!”
眼见我们两个僵住,伟伦忙从马上跳下来打圆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儿,你真当我们是朋友的话!就不该怀疑我们在此的目的,我们真的是想帮你!”
“跟我来吧!”
又是疑心生暗鬼了吧!这两个人明明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怎么连彼此之间的友情也怀疑上了!我把他们领进了院子里,倒把正在清洗毛蟹的闭月吓了一跳,直接来到屋子里落座。
“你就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雉奴扫视着我的的居室,神情有些不忍。
“我是死里逃生的人,还敢有什么要求!”我抱着昏昏欲睡的仁儿慢慢坐在榻上,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只是把幽禁掖庭宫、逃出生天那一幕自动省略了,“就情就是这样!萧泽宣回来了!我不能留在这个世上!要是走漏风声,我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可是你……!”雉奴悲悲戚戚掉出几行眼泪,“你以后可怎么办呀?”
“不知道!过一天算一天吧!”一句话问了我的心坎上,是啊!以后我该怎么办?如果李恪也把我忘了的话,只能在这里自生自灭。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总会雨过天晴的!”伟伦柔声轻语的安慰,“事已至此,你自己要放宽心!我们会常来看你!缺什么,少什么,尽管跟我们说!”
“表哥的话是没错!可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呀!总不能在这山村里藏一辈子吧!”雉奴立起来,弯腰看着我,“这孩子怎么办?他长大了是要封爵的!也跟你躲在这里不见人!不是毁了他的大好前程!”
“只要我们母子相依为命,封不封爵无所谓!”我把脸颊轻轻贴在仁儿的小脸上,他是我的儿子,当然要跟我在一起!什么公候王爵,我的儿子才不稀罕。
雉奴立即否认,“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长安城里谁不知道李仁是吴王妃的儿子!是世子!她要真朝你要这孩子!父皇要封这孩子!淑母妃要看这孩子!你……!”
“不给!谁也别想夺走我的孩子!”听他这么一说,我把仁儿搂的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