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八月十五那一晚,萧可是战战兢兢的进了宫,几次被钗钿礼衣的裙裾绊倒,头上顶着重重的九树花钗,紧紧挽着李三郎的手,生怕他突然不见了似的。
一轮圆月映在天空,光华脉脉,桂子香香,清疏的银光洒在鳞次栉比的宫殿,两仪殿外灯火通明,铺开波斯茵毯,主位、客席的案桌前摆满各色新鲜瓜果、琼浆玉液,两旁乐师奏着明快的旋律,这也算是一场隆重的家宴。
李三郎挽着他的王妃,穿过熙熙攘攘的皇亲国戚们,直接带到了母亲面前,萧可盈盈施了一行。淑妃正在同嫔妃们谈笑风生,乍见儿媳倒有些意外,笑道:“宣儿,今晚却是难得出来!这样多好!平日闲暇了就到宫里陪阿娘说说话!”
那么多嫔妃、公主、命妇盯着她,萧可把头压得低低的,“宫里……宣儿不熟……!”
“常来就熟了!”淑妃又把她引见给韦贵妃、燕妃、阴妃等,才放她离去。
萧可跟着李三郎退出妃嫔公主的席位,忽听有人叫‘妹妹’,回头一瞅,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挽着一位美貌的女子在对她笑,可她根本不认识。
“大姐!姐夫!”李三郎上前打声招呼。
“哎!三郎!我家妹妹,你的王妃怎么不认识我们了!”男子奇怪。
萧可硬是挤出个笑容,猛然想起‘叔父’的儿子萧锐娶了李世民的大女儿襄城公主,这大概就是他们两口子,这辈分乱的,是该叫哥、嫂还是叫姐夫、姐姐。目送走襄城公主夫妇,又遇到太子妃、魏王和魏王妃、齐王与齐王妃、还有蜀王李愔夫妇……。
萧可一一与这些皇亲国戚打着招呼,笑得腮帮子都疼,好不容易坐下来歇会儿,还被人横插一脚,光艳动人的少女直直挤进她和李三郎中间儿,案几上本来有两只酒杯,少女问也不问一声儿,就把萧可的酒杯给挪了去。
那少女顶多十三、四岁的模样,通身大红绫裙,芙蓉冠子灿灿,颈中明珠光闪闪,生得那个明艳妖娆,萧可见过她一回,大名鼎鼎的十七公主——高阳,伟伦竟是喜欢这样的人!
“三哥,刚才上哪儿去了?找了好一阵子也没找见你!罚酒一杯!”这位公主当萧可这嫂子不存在一样,倒了一杯酒给哥哥,还不停地在他身上乱摸,“夜里凉,你就穿这么少!”
萧可鼻子、眼里都是火儿,哥哥、妹妹有说有笑,那暧昧的样子!原来小说里写的都是真的!向身后一瞅,她的驸马房遗爱就恭恭敬敬的立在那里等候,真还是二十四孝老公,老婆跟别的男人打情骂俏都不管,这朵奇葩竟然是房玄龄的儿子。
又想到驸马的哥哥房遗直,萧家小姐竟然喜欢他,就是不知道那房大公子长什么模样。正要寻个法子制止高阳,乐曲缓缓而起。
一轮明月下,水绿长裙的舞伎,个个腰身纤柔,****微露,发髻高挽,如广袖仙子降临人间,身姿微摆,衣裙飞扬,飞袂如拂云雨,裙裾乱雪萦风……《绿腰》美,在座众人如痴如醉,唯有萧可没心思看一眼,频频盯着身旁的高阳公主与李三郎。
一曲舞罢,换了胡旋,一个女子宽摆长裙,玉臂轻舒,旋舞起来,身如雪飘飞,似草迎风飞,左旋右转不知疲倦,身姿如柳絮,舞袖传出无限情意。
“三哥,你去!”高阳公主美目一转,硬是把他哥哥给推出了坐席。
李三郎此时也来了兴致,起身微笑,和那舞女跳在一起,只见他急速旋转、变幻无穷、节奏鲜明、比那舞女的柔和却是矫健之美,一种回旋竟能跳出两样风格。
那舞女的纤腰不过盈盈一握,眉目传情,巧笑嫣然,一会儿和他交叠双臂一笑,一会儿又柔柔绵绵向他怀里倒,每每看到这种画面,萧可像吃了死苍蝇一样恶心!差点把手里的玩月羹给砸了。在座众人无不喝彩,尤其是李愔那大嗓门儿。
高阳公主趁机往萧可身边挪挪,满满斟了一杯酒给她,笑盈盈的:“嫂子,妹妹敬你一杯!”
萧可本不想接,可左右两旁的魏王妃与蜀王妃都看着她,只好伸手去接,却不知上了人家的当。高阳公主假作失手,那酒全倒进萧可的胸口里,像冬天里被人浇了水一样冰冷。
“干什么呀!没长眼睛!”萧可再也不顾什么皇亲国戚在场了,伸手推了高阳一把。
“妹妹又不是故意的!”高阳却装作一付无辜小猫模样。
听到萧可一声尖叫,乐停了,舞伎也不跳了,一时间到处是窃窃私语之声,就连高高在上的大唐天子也差下身边的内侍前来察看。
李三郎这会儿子也没心思跳胡旋了,他的王妃如鹤立鸡群一般杵在那里,眼里像杀人似的瞪着他妹妹。
“三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想给嫂子敬酒来着!”高阳说罢,又给自己找起了证人,“不信你问四嫂、六嫂她们!”
“你生什么气呀!高阳又不是故意的!这么多人!”
李三郎恨不得马上就把他的王妃拉走,没想到人家却不领情,萧可用力挣开他,指着高阳道:“你明明就是故意的!你……!”
“够了!”他不得不冲萧可吼。
“你眼里只有妹妹对不对?”萧可浑身湿淋淋,被风一吹,身子打颤。
三人就在那里僵持着,众人就是想劝,也不知从何劝起,更何况是劝这位刁蛮出了名儿的高阳公主,亲嫂子都被泼了酒,还不朝自己泼炭火。
这时,雉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给萧可递了一块帕子,转头对高阳道:“十七妹,就算你不是故意的!总要致声歉吧!更何况,谁知道你不是不故意的!”
雉奴的话一出口,在场之人竟有点头称是的,一想这位公主平时的恃宠而骄又蛮不讲理,这种事儿做出来也不稀罕。
“哟!九哥,你这是唱的那一出儿呀!我就是不道歉,你能拿我怎样!” 阴谋被人当场揭穿,高阳脸上挂不住了,白了雉奴一眼,袅袅婷婷走了。
萧可簌簌掉着眼泪,雉奴一个小孩子都知道是高阳使的坏!在他的心里,自己不如一个妹妹,高阳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趁着这个空档儿,李三郎赶紧拽着他的王妃离开,踏着月色到命妇院里换衣裳。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继续跳吧!”李愔赶忙出来打圆场,又巴巴的跑到父亲面前解释了一番,自然是编个谎话圆过去。
中秋夜,月华如水,丹桂飘香,金菊芍药开满花圃,暗夜凝香,命妇院里灯火璀璨,几处楼阁,几处亭台,屋宇甚为宏敞,这里是命妇们朝见时候命及休息之地。萧可在闭月等人的服侍下换过衣服,面无表情走了不出,不向李三郎看一眼,说一句。
“你也真是的,发脾气也不看什么场合……!”李三郎话没说完,人家拿脚就走,只好又撵上来,劝道:“高阳她就那个小孩子性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耍小孩子性儿!你也跟着她耍不成!你是嫂子!”
嫂子!萧可一声冷笑,转身回了一句,不敢当!
“宣儿!你听我说……!”李三郎向前小跑几步,摆出了一付笑脸儿,好言好语没说出口,倒看见来了三个人,两个宫女挑着宫灯,正中央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穿着和高阳一样的红石榴裙,梳着百合髻,十分的妩媚动人。
“吴王殿下,您这是去哪儿呀?”那女子也朝他们打招呼,一双美目移向萧可,神情有些淡淡伤感,“这位就是王妃吧!”
“你又想起了慧仪?”李三郎瞅着那女子,沉默了片刻,笑道:“不说这些过去的事儿了!我陪着她来这儿换衣裳!你来这里……!”
“我是来找崔才人的!她半个时辰前就来命妇院换衣裳,到现在也没有回去!今晚又是我们两人当值,所以……!”那女子浅浅一笑,又转了话题,“十七公主那匹从焉耆来的好马殿下可驯服了?公主老惦记着那场马球赛呢!”
萧可听他们说话头都大了,一会儿什么前王妃杨慧仪,一会儿什么马球赛,这女子是谁呀?不会又是他相好的吧?手都伸到宫里来了!
“哟!我怎么把这档儿事给忘了!”李三郎完全没注意到萧可的表情,伸手拍了拍脑袋,朝那女子一笑,“想必十七妹也忘了吧!这么久都没提!对了!武才人,她要不提你也别提!大家忘了最好!”
武才人!萧可瞪大眼睛,这位就是……!
武才人也是莞尔一笑,“那就大家都忘了吧!省得公主老缠着我打马球!”
“你真的是武才人?”两人正在谈笑间,萧可冷不防插了一下嘴,起初她以为这就是三个普通的宫女,乍听到‘武才人’三个字,如当头一击!这就是她吗?不过和自己一般大的年纪,笑意盈盈的,怎么就成了女皇……身子突然一歪,幸好被李三郎扶住了,愣愣问道:“你真的是武媚娘吗?”
“如假包换!”武媚倒觉得这位王妃有趣,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月下风淡淡,李三郎扯了扯失魂落魄的萧可,不禁笑道:“人家都走远了!还看!武才人很稀奇吗?被你看得都吓跑了!”
你懂什么!萧可喃喃自语,还在盯着已经看不见的武媚娘,人生际遇就是这样奇妙,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好有意思!可她是怎样一步步从一个小小才人踏向女皇之路呢?那是几十年以后的事儿了!
萧可思付着武媚,也忘了生李三郎的气,牵着他的手缓缓前行,殊不知从这一面起,她和武媚娘注定纠葛三十年呢!就像那一明一暗的火焰照耀在大明宫的上空,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