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一想起在故乡时会到学校拜朝阳的事,忽然间有股冲动想到青山的练兵场看看,不过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想看着军队一排一排地行进实在无聊至极。
这时,老婆婆端来早饭。纯一正准备用餐的时候,听到一个优美的声音唤着:“伯母!”纯一与老婆婆的目光一起顺着声音传来的方位,从南侧的窗口看向外院,来到达利花丛处,纯一登门租屋那日所见到的少女在同一个地方出现。系着同样的奶油色缎带、毫不羞赧、杏眼圆睁的模样,让纯一想到以前去宫岛时所看到的梅花鹿。自从那日短暂地打过照面后,他便不曾想起这个女孩,然而如今再度看见她的脸,不知怎地感觉亲近了许多。或许是下意识里,女孩的身影早已萦绕心头良久。老婆婆开口说道:
“啊,欢迎欢迎。阿安到团子气买东西,应该快回来了吧?你先过来等等好了。”
“您是说我可以过去吗?”
“是啊,你从那边绕过来吧!”
少女隐没在胡枝子花荫里。老婆婆告诉纯一,那女孩是一位名叫中泽的银行总裁的女儿,住在附近的别墅。儿媳妇阿安因为在别墅里帮佣,所以和女孩很要好。
趁着老婆婆和纯一解说的当口,那女孩往花匠家灶房方向绕了过来,顺着踏脚石来到两人面前,这个姓中泽的女孩名唤阿雪。
“这位是刚搬过来的小泉先生。”老婆婆一开口,阿雪便行了个礼,静静地站着,盯着纯一的脸庞看。身上的和服与外衣虽然花色暗淡,不过长袖腋下的开口处露出火红绉绸的内袖。
纯一把刚喝过的茶杯放下,同样静默地回了个礼,变得有点局促不安,阿雪却毫不在意。她像是被旁人认为该稍稍挺起胸膛般,笔直地站着。纯一看她这副神态,总觉得带点傲气逼人,向对方挑衅的意味。
他心想非说点什么不可了,却怎么也找不着话题,拿起茶杯又喝了口茶。这时老婆婆打破沉默:
“小姐常常来赏花,不过小泉先生是读书人,偶尔来讨教讨教书本上的知识也行,你们应该很喜欢谈文论诗吧?”
“是的。”
“我不常看书。”纯一答道。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说的是什么蠢话,不知有没有坏了阿雪的心情,他暗暗察言观色着。不过,阿雪仍旧一如往常地在嘴边漾着微笑。
这个微笑让纯一颇为在意。笑容中仿佛带点瞧不起自己的意味,感觉上他会被藐视也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应该要做点什么挽回自己的面子才行。他鼓起勇气说:
“不用客气,请坐。”
“谢谢。”
阿雪右脚踩着踏脚石,左脚踏上脱鞋处,体态轻柔地拉了拉衣裙,包裹在长外衣下的身子立于蹂口前。
俗语道:“天长时节日和煦。”冬季的阳光一下子洒落大地,阿雪侧着耀眼夺目的脸蛋看着纯一。纯一在故乡时有本邮购而来的《近代美术史》,其中有张名为“娜娜”的临摹画,上面画着一位手拿大眉刷、微微侧着身站在镜子前的女孩,那被人认为端正过了头的鹅蛋形脸上,感觉与阿雪十分相似的大概就是那片从额头右方斜斜地掠向左方的小指长的固定得好好的刘海了。刘海下的那双大眼睛在阳光下虽然显得刺眼,但纯一却浑然不觉。
“你是从故乡来的吗?”
纯一脸红地笑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的面红耳赤,当下厌恶得很。他觉得冷不防地泼人冷水,说些鸡蛋里挑骨头的批评之语实在有点不像话。
老婆婆起身端盆离开。两人间暂时沉默,纯一感觉空气似乎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墙垣外,一辆载着身穿毛裘镶边外套客人的车子往田端方向疾驶而去。
到老婆婆回来收拾早膳碗筷前,纯一仍旧想不出任何应对的话语。老婆婆两手端着残羹与茶壶,看了看两人的脸说道:“真是安静!”便又走向灶房。
石制洗脸台对面的山茶花枝头上,一只麻雀飞下来,啄饮着洗脸台里的水。奇妙的小麻雀解开了纯一打结的舌头。
“麻雀儿在喝水呢!”
“别出声。”
纯一站起身张手欲捕,麻雀受惊振翅而去。阿雪仰望着纯一的脸:
“哎呀!你把它吓跑了。”
“什么!我还没来之前它就飞走了。”虽然客气之心渐退,但感觉上仍像是个三流演员说着生硬的台词。
“哪是啊?”用字遣词间亲密度骤增。过了一会儿,“我改天再来。”女孩话说完便啪嗒啪嗒地踩着踏脚石离去,灵动的眸光余晖荡漾。